“哔、哔哔、哔哔哔！”
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喇叭声在柏油马路上刺耳地响起，催促马路中间那红毛非主流少年赶紧闪开。
“什么素质啊。”司机啐了一口，降下车窗，探出头就要骂。
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愣愣走到马路正中间站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定那儿不动了。
有病似的。
一头红毛长及脖颈，整张脸白得发寒，跟死了三天没埋一样。
如果不是他长得帅，那就不是非主流画风，是惊悚灵异风了。
车窗刚打下来，这暴脾气大哥探出头还没来得及骂，头伸出去的刹那，眨巴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艹？”大哥不禁脱口而出。
然后狠狠眨了两下眼，原地愣怔好几秒，骤然又骂了句脏话，问副驾驶的人：“老婆，你刚看见路中间那个人了吗？”
他老婆本来在看手机，迷茫抬头，昨夜暴雨如注，今天一大早就放晴了，蓝天白云，烈日如烤，空气里又热又潮，别说路中间，旁边行人道都没个人毛。
“哪儿有人。”女人环顾四周，被他说的有点发毛，拧着眉，“你发什么癔症。”
男人左看右看，前前后后确实都没人，一阵热风卷过来，却仿佛带着湿冷寒意。
后头车看他定那儿不动，也猛地长按一声喇叭。
哔——！
男人被吓一激灵，大热的天不禁背后起了一层薄汗，咒骂了声邪门，对着空气作了个揖，一脚油门离开了。
这个叫做江县的小城是冥界和人间交接的城市，靠近地府大门，历来都是鬼怪传说发源地。
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传，本地人在耳濡目染下，多多少少都信一些，遇到这情况自然倍感邪门。
下午两点钟，日头正毒辣，那红毛非主流转瞬已经离开三公里了，一脚踏进一家火锅店的时候，“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地狱到人间的入口被死神她老人家一刀砍塌了千年了，我能出来就不错了好吗？我哪儿知道会落在哪儿。我刚只是在看太阳，天上有两个太阳，不是好兆头。”
说完，忍不住又吐槽一句：“出来一趟真费劲。”
他的耳朵上点了一个黑色的钻石一样的耳钉，那耳钉是飞鸟形状，仔细看甚至能看到羽毛栩栩如生，再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它扇了扇翅膀，但那不过是幻像套了一层幻像，它本体是条黑色的小蛇，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他，反正从它是颗蛋的时候就非要跟着他了。
他在跟它说话。
小蛇这会儿幽幽说：“老大，能低调点吗？虽然你很帅，但你帅得有点突出了，迟早把幽冥使招来。”
自从冥王元夜和人界签订了非常严苛的两界交涉律法后，越境的反而更多了，因此又诞生了幽冥使，担任审判越境者的职位，但幽冥使者上任的条件非常苛刻，因而每个都破坏力惊人，每次在人间出现的时候，地位等同元夜亲临，大多数时候以绞杀为目的，不惜代价，不计成本。
幽冥使者给了人界非常大的威胁，以至于人类不得不成立非自然事件特殊调查研究处理中心来做缓冲，商议除非特殊调查中心无法解决问题，幽冥使才能出面。
但这一平衡在逐渐被打破，因为上古时期人神决裂后，盘古身化万物后的混沌之力压制了大部分上古妖物和魔物的力量，而近些年来，它们在逐渐复苏。
幽冥使频频赶在人类之前处理这些事，因为元夜下了死命令，绝对不允许任何妖魔鬼怪掀起风浪。
这使得两界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诸神离开人界后留下了天道法则做最后的防线，而一旦四方作乱，天道崩塌，妖魔将横行无忌，到时候将不会再有神明降世拯救人间。
幽冥地狱的极北之地，是暗渊所在，相传是天道的演化之地，而那里最近频频异动。
红毛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他有点烦，一进门又看到火锅店角落里排排坐了一圈饿死鬼，一个个长相抱歉地杵在那儿，阴恻恻地盯着店里一个命格极阴的年轻人看。
但突然看见红毛跟见了鬼一样，呐喊着尖叫着隐没进墙体，不见了。
他“啧”一声：“我有这么吓人吗？”
小鸟蛇好心提醒他：“你是死地鬼王，身上还有死神的印记，死神你懂吗？”
“不想懂。”
天道预言他会诛杀死神。
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
火锅店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年轻胖老板亲自过来招待，自来熟地攀谈起来：“小哥一个人啊？诶呦，您这头发染的真个性。”
服务员先上了锅底，然后去后厨备菜，等菜上来，胖老板亲自坐下来陪客人吃。
服务员瞥一眼，那小哥也不说话，老板自己说高兴了，兀自唾沫横飞。
“帅哥从哪儿来啊？听着不像本地人。”老板亲自给他拆了餐具。
红毛敷衍“嗯”一声，没什么兴致。
老板也不气馁，依旧乐呵呵的，又问他是在上学吗，看着年纪不大，红毛终于懒懒回答了句：“来找人，给定的……娃娃亲，走投无路了，来投奔我未婚妻，啧，不过听说我老婆脾气不好，还克夫，嗯……前途渺茫。”
他瞎扯淡，不过倒也不算空口无凭，他上辈子是个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死在战场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复生于暗渊的天道石旁，暗渊暗无天日，杀机四伏，危险丛生，他就在那里不停厮杀搏命。
杀着杀着，他就成鬼王了。
后来天道预言，有一天死神会死在他手上。
但他觉得他会死得更快点。
饶是健谈的老板也不禁张了张嘴巴，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只好傻笑了一声：“这年头还有娃娃亲呢，真有意思。”
当地人因为民俗原因，特别迷信，一听说克夫，忍不住说了句：“克夫的女人不能要。怎么想不开来我们这儿的，这儿又穷又乱。”
胖老板突然身子前倾，小声神秘兮兮地说：“没听说我们这儿是被死神诅咒过的地方吗？你来之前没人跟你讲过那个传说吗？”
隔壁桌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死神什么的倏忽回过神，笑骂一句：“老板你可真能扯淡。”
老板高深莫测一笑，兀自侃侃而谈。
江县西南处有一座山，山脉纵横绵延数十里，最高的两座峰比肩而立，叫做双子峰，双子峰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座郁郁葱葱，一座怪石嶙峋几乎寸草不生，所以又称阴阳峰，阴的那座单独又叫不可言，阳的那座叫光明峰。
传说中混沌初开，人神共存的上古时期，母神诞下一对儿双生子，一个是光明、希望、生命之神，取名叫做少玄，一个则是死亡、杀戮、厄运的象征，取名叫洛黎。
光明和黑暗之子同出同进，人们因死神带来的厄运而苦不堪言，因此祝祷光明永生，死亡之神陨落，愿力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恰好死神作乱，屠尽一城。
因此死神被天道惩罚，将其囚困不周山下，万万年不得出来，她的双生哥哥与她兄妹情深，便自困不周山陪她，愿意同她一同思过。
可是后来，死神戕害兄长，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并将其残魂囚困荒海八万年。
据说在那之前，人间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从此之后少玄司日，洛黎司夜，永不复见。
沧海桑田，六道巨变，不周山塌陷，两个人悟道的法地破出地面，浮现人间，便是如今的双子峰。那座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不可言峰，仿佛是某种禁忌，世世代代被人惧怕，甚至连名字都冠以“不可言”。
“老一辈人都说，死神降世，则乱世将至。大灾之年。”
人们惧怕死神的不详，每逢初七日，都会往山上扔亮闪闪的东西，据说是因为死神先天眼睛不好，以及常年幽居冥府，惧怕强光。
现在去往不可言峰，还能看到那满山的亮片，太阳出来的时候，刺目异常，不可直视。
这传说，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到现在还有老人家每逢初七都会爬上不可言峰，把自己珍藏的镜子碎片以及各种会反光的东西埋在山上。
而且去之前，要先爬到光明峰，站在一处眺望台上虔诚叩拜三下，然后才能去不可言峰，死神不会伤害兄长的信徒，否则直接爬上不可言，会即刻被厄运缠身。
如果谁特别倒霉诸事不顺，长辈都会带他去光明峰拜拜，很灵的。
“可是，死神为什么杀了兄长之后，又维护他，她不是应该恨他吗？”
老板高深莫测一笑：“那谁知道，可能她是个神经病。”
说着，忍不住四下张望一下，仿佛怕死神就在头顶似的，对着空气作了个揖，啪啪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
这边的红毛小哥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挑起眉毛，像在思索什么，半晌，调侃一句：“吓死你得了。”
初秋，暑热未褪，他那耀眼的一身红，却诡异泛着几分冷意。
胖胖的老板继续高深莫测地笑，摇着折扇：“传说太古时期人神共存，后来大混乱时代三界分离，人鬼自成轮回，和神界就此失去了联系，所有的神都回归天界了。死神身上煞气太重，回不去了，于是成了最后遗留的神族，据说她因为太想念母亲和兄长，降下天灾和流火，人类经历了百年黑暗，她的真身被大巫和鬼王们合力镇压在荒海之底，但她先天之神，不死不灭，至今还在轮回里藏匿……”
少年嘴角抽搐片刻：“……”
“不过民国末年，有巫师窥天道，预示暗渊的死地即将诞生一位鬼王，他会诛杀最后一位神祇。据说那鬼王红发红眸，荒海最阴冷的石头为心，九幽之火为血液，青面獠牙，恐怖至极……”
暗渊是个禁地，死地是禁地中的禁地，神族不在了之后，其实诞生了很多处理不掉的怪物东西，酆都和人界的人能力都有限，一股脑全丢到荒海尽头的孤岛上，加持了不知道多少道封印，那里是一片火海包裹的岛屿，结果成了养蛊地，这千年万年来，能成功从那里走出来的都是腥风血雨混世魔王般的存在。
哦，红毛他本人，就是“魔王”本王。
说着，老板凑近小哥，似乎要酝酿**了，试图用眼神传递那东西的可怖之处。
只是离得近了，他突然就僵住了，眼前人赤红的头发胡乱抓在脑后，冷白泛青的皮肤，黑中带着诡异红纹的眼瞳……
小哥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他甩了下脑袋，也凑近老板，用气声幽幽道：“你看我青面獠牙吗？”
老板一晃神，总觉得他尖牙变长了。
下午两点钟，老板一声凄厉得跟开水壶成精的尖叫声后，一个少年拎着破破烂烂的外套大步走出火锅店的大门，被午后的太阳一照，忍不住眯起眼睛。
“胆子真小。”
耳朵上的小鸟又变成一条小蛇耷拉在他脑袋上，乍一看跟个发饰似的，嘶嘶吐着信子，小声说：“老大，收收你的恶趣味。话说我们真的要去找她吗？”
这么说着，闻人笙忍不住抬起手腕看了看，一缕肉眼不可见的金红丝线缠绕其上，因为小蛇的话而微微泛起金光。
他本来只是一缕魂魄，因怨气和煞气凝聚不散，本没有修炼成形的资格，但有一天机缘巧合复生在暗渊的天道石旁，他留有一部分记忆，但断断续续并不连贯。
那里是一片火海，金红的太阳昼夜不息，他最初复生的时候是没有什么意识的，只胸腔里好像燃烧着恒久不灭的怒火，想要去寻找什么，好像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他一次一次杀出去，又一次一次被打落回原地，那怒火越来越旺，终于，他出来了，但这次比他预想中要平和，没有人等着封印他，没有人再试图驯服他，他穿过一条长河，走到了不周山和冥界交接的地方，塌陷处有一座石台，上面已经布满了蛛网和灰尘，他盘腿坐下，如入定般，陷入到漫长而柔和的平静中，像是漫长的跋涉，终于抵达了终点。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也好像丢失了很多，他很努力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愤怒，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总觉得，我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本能告诉我，这里有我找的东西。”闻人笙呢喃了句，然后才清了下嗓子，说，“找个屁，人鬼两界都在传我要杀了她，我有病还送上门。”
“那我们来这儿干嘛？”
闻人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纸，是张招聘单。
上面写着：非自然事件特殊调查研究处理中心[简称：特研109处]（急招）。
小蛇定睛看了眼，直接去看福利待遇：“管吃不管住，不出外勤就没有工资，一个月补助三百六十八块七毛五？你是不是不知道现在的物价，我们现在在人界就要遵人界的法律，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抢，喝西北风去吧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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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影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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