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呆呆地举着两只手伫立在车内慢慢融化。
陆岁聿专门拿了一个小框装它,确保它融化的时候雪水不会弄脏车内。
而创造它的人似乎是不满足于只有一根树枝形成的只有一个平直的嘴的造型,特意掰断了树枝一点一点按上去,好不容易才让这个小雪人有了完整的两个大眼睛和一个大大上扬的嘴巴。
两只手其中的一只树枝末端分叉,比了个“V”。
嬉皮笑脸。
陆岁聿开车的时候余光下意识地频频瞥向这个小雪人,心里冒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早知道就不让雪时去堆雪人了。
他扯扯嘴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望向后视镜的始作俑者——
雪时可能是有些累了,又因为车的舒适度不错,晃晃悠悠间她就眯上了眼,现在整个人都缩在毛毯里睡觉,头发有点乱,几根呆毛立着。
睡着的时候倒是挺安静。
陆岁聿眉眼泛着淡淡的笑意,连带着身体也放松了不少。
雪时其实醒了,不过也想不出要和他再聊什么,所以还是决定继续装睡。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
嗡声振动提醒了陆岁聿,他刚放松下来的后背又挺直起来,一只手点开了消息,眼神盯着消息的内容,皱了皱眉头。
嗯?
雪时眯着一只眼,悄无声息向前方座位探去。
他这样的表情确实很少见,她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让他眉头拧成这样。
从她这个视角看过去,只看得见手机的一角。那不是他常用的那部手机,一角上面的内容一片空白。
雪时看见他左侧过头,不耐烦地顶了顶腮,被灯光照得柔和的侧脸也掩盖不了他此时不爽的心情。
哦?
什么东西能让他这么不爽,让她看看爽爽。
她的心已经飘到了前座。
前座的陆岁聿垂下眼,随意扫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内容。
「泰健医药公司」
发消息的那头头像一片空白,说话也很简洁。陆岁聿看到消息,嘴角本就淡淡的笑意彻底顿住,慢慢消失,最后回到平直。
他删掉手机上发来的消息,呼出一口气,抬眼。
眼前视野雪色渐消,夜晚的雁城依旧繁华,霓虹灯光闪烁,街道店铺亮堂,车如流水驶入雁城城区,最后停在一座小区的停车场里。
“该醒了。”
陆岁聿声音平静,语气依旧冷淡。
单听起来确实没被那条消息影响到情绪。
雪时闭着的眼皮动了动,接着微颤睫毛,提起一口气,一次性呼了出来,慢慢睁开眼,假作迷蒙态,几乎用了她这辈子最好的演技。
淡定自如地说了句。
“到了?”
“嗯。”
陆岁聿沉声答她,抛下几句:“6幢2单元,0602室,密码是我生日。”
瞧着雪时有点怔愣的表情,他挑了挑单侧眉,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冷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
“卡给你。”
雪时瞥了他一眼,用了一点力从他手里拽出房卡,双脚一踏就出了车。
“新手机放在房间里了,还有需要的话可以用手机打电话找我,这是你手机里的卡,”他坐在车里,眼睛冷淡望向她,把卡递给她,下一秒吐出的话却令雪时感到心寒,“不过都算赊账,后面你要自己想办法还。”
“毕竟我也不是做慈善的。”
雪时上前走了几步,弯腰探向车窗,与他面对面:“之前不是说好了我每天帮你做一件事当做房租吗?怎么?反悔了?”
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微歪头看他,表情似乎是在谴责他不守信用。
“房租是抵了,但其他的东西是另外的价钱。”
越野启动,不等雪时张口,陆岁聿尾音未消,留下了一阵轰鸣和尾气给站在原地的雪时。
“......。”
“狗屁大奸商——!”
她歪头扭了扭脖子,活动活动了手腕,眼睛盯着手里的房卡,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走着瞧。
她姿态潇洒,快速转身,被迎面而来的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哈欠。
“啊球——”
雪时吸吸鼻子。
她一定要趁早摆脱被陆岁聿“奴役”的日子。
以后既不靠江家,也不靠陆岁聿。
*
“滴滴——”
屏幕再次显示密码输入错误。
雪时站在房门口,神情有点尴尬,手里拿着那张房卡,却绞尽脑汁翻倒回忆,执意输入那个正确的密码。
......糟糕......她好像真的忘记密码了。
“滴咚”一声。
雪时用房卡进了房门。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陆岁聿的密码。
十一月二十日。
这么想起来,以前每年生日,他都会提醒她。但是等到她生日的时候,她却总是见不着这个人的影子。
心里突然有股别扭的感觉,她有点透不过气,以为是身上盖得太厚了,扯了扯衣服领子。
室内灯光打开,照亮了雪时的脸庞。她左右扫了一圈,最后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表情有点无措,眼尾呆呆地垂着,连带着下垂的睫毛也在灯影下根根分明,轻轻扫着眼睑。
雪时摸了一下身上的米色大毛毯,换了个方式用双臂圈住它,一步步走进了卧室。
这里虽然比起江家她的房子是小了,不过也完全够住了,各种生活所需都布置齐全,她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径直走向床头柜,拿起了上面的手机。
开机。
里面所有的软件一应俱全,她登入了自己社交软件的账号。
很好。
没有一个人找她。
她该说自己的逃跑技巧太好了还是陆岁聿的行动太快了呢。
雪时有点气笑了,直接扔下手机,去洗漱了一番。
洗漱完毕,她坐在床上发愁,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啃着自己的手指甲。
她要怎么靠自己赚到钱呢?
从小到大雪时的兴趣爱好多得很,但也从来没有一样学得比较好的。她确实对很多东西都感兴趣,但是认真了解了,她又觉得累了,所幸就不学了。
只要雪时在过程中感到有点吃力或困难,她就会放弃。
她一直是个没什么毅力的人。
为此父亲每每骂她甚至大发雷霆斥责她,不过后来日久,他也不管她了。
真烦。
想到从前的事情,她只觉太阳穴有尖刺细细密密地扎着,于是一头埋进了被子里。
淡淡香气传到她鼻尖,雪时闻着这香气,身体慢慢放松平静了下来,被子里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眨了眨。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小指略有凸起的骨节,她扯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
雪时学得最好的其实是小提琴,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学到初三,不过后来......
她仰头看着窗外飘来的雪花贴在窗户上,一绺一绺融成线,弯弯曲曲,有的交叠汇合,像是一些乱而无序的音符。
香槟色灯光下,众人推杯换盏,十五岁的少女一人站在红色天鹅绒幕布后,明亮的大镁光灯从顶端自上而下照着,烤得她眼睛有些酸涩。
父亲特意将她的独奏会安排在项目成功的庆功宴之后,现场邀请了许多他熟或不熟的朋友。
那个时候江家还在起步,虽然已经有所苗头,但并不算完全发迹,父亲举着高脚杯咧着笑,同那些人聊作一团。
看起来关系很好。
这里后台的暖气开得太大,雪时这边正被蕾丝礼服掐着,肋骨都挤得生疼,那边热汗又把礼服黏在了后背上。
她透过幕布缝隙向外浅浅探去,想要找到父亲母亲的身影,却见到父亲正在第三排和富荣董事集团谈论最新的项目,空档间隙,又马不停蹄地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聊天低语。
光折射在酒杯杯壁,里面殷红的葡萄酒晃荡。
雪时觉得那酒明明难喝死了,但是大人们都趋之若鹜。
观众席里名流聚集,不少人都是看好了江家的发展前途,所以特意来赴宴,想要探探虚实。
天鹅绒幕布掀开的瞬间,雪时咬咬唇,不小心又撕扯下一块薄皮。她暗道倒霉,随意舔去血迹就抿了抿唇准备上台。
镁光灯的灯光亮极了。
她几乎觉得台下所有人都可以把她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晰。
雪时咽了口口水。
这首曲子她很早就开始准备了,手上茧子也又结了一层,几乎是花了她所有的时间。
她为的就是想要让父母看看她弹得有多好。
无聊的介绍词终于结束,久等的雪时已经早早重整好勇气,昂起头往台上走。
琴弓压在弦上瞬间,前排突然传来杯碟轻碰的脆响。
宴会发出一点吵闹躁动,不过转瞬即逝。
雪时漂亮地完成了第一小节,绷着的神经却迟迟进入不了状态,冷汗顺着蝴蝶骨滑进腰窝,她只能靠着肌肉记忆佯装完美丝滑。
她看得很清楚。
台下穿着香奈儿高定的女人正用手机拍摄餐盘里的鹅肝。
第一排的李董事正在打瞌睡,双眼微闭,两手安放于腹部,但坐姿依旧端正正式。
母亲匆匆赶来宴会与父亲耳语片刻又接了一个电话,往门外走去。
台上的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她无意识地出神,垂下眼眸,细数台下有多少双锃亮的皮鞋和精美的高跟鞋。
手上完全依靠着肌肉记忆拉着小提琴,数着台下的到底有几双John Lobb。
八双?九双?
刚刚数忘了,又要从头再来。
雪时神分得厉害,一没注意,琴弓在G弦上打了个趔趄。
台下那些穿着浆洗挺括的西装的主人们丝毫未觉,父亲手下的人正在向他介绍父亲新收购的海外酒庄。
雪时终于被这一趔趄惊醒了神,继续投入演奏中。
高/潮段妙而精绝,小提琴的弦音在高音区发出鸣啼。
她看见刚刚跑去门外的母亲回来拿了个包,便匆匆离开了宴会。
鼻尖醇厚的酒香与各种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她突然间觉得琴弓重若千钧。
......
最后一个乐段,雪时冷汗不断顺着脊骨滑进裙撑,留下的冰凉令她发颤,她努力站直身体,保持上半身的放松,但很快她的指尖就传来了熟悉的刺痛。
“要不是陈董女儿学什么大提琴,我何必让朝朝也......”
她又响起了几天前她听见的父亲的电话内容。
嘶。
原来是她手指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慢慢往外冒。
痛感让她格外清醒,错处也越来越多,雪时慌张无措,下意识就想在人群中找到父亲或母亲的身影,却突然撞进一双眼睛。
镜框被折射发出冷锐的光,十五岁的雪时看不清站在那里的人。
二十四岁的雪时却从床上扑通一声弹起。
嗯?
那个时候二楼看台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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