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然在处理室休息过片刻，又接水把校服外套染血的地方洗了洗，回到病房时，夜色已深。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才进去，推开门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惊醒了睡得不熟的老人。
奶奶慢吞吞撑起身，动作有些吃力，纪星然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走过去开了床头灯，扶她坐起来。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纪星然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面不改色地撒谎：“遇到一个朋友。”
他坐在床边，缓声问：“没睡？”
“刚醒。”
床柜上的监测仪数据平稳，象征着老人目前状态良好，纪星然收回视线，奶奶握住了他的手：“小然，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那帮人又来找你了。”
“没有。”
“真的没有吗？”
纪星然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覆在她满是皱纹的手背上，紧紧包裹住，又像是握住黑暗世界里最后的希望。
他的掌心温热，表情也不似作伪：“真的遇到了朋友。”
奶奶看了他好一会，见他神色无异，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放下心道：“是朋友就好，我希望你能多交朋友。”
“有机会带来给我瞧瞧，奶奶还没有见过你的朋友呢。”
纪星然闻言垂下眼，低头应声。
他松开手，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
去天行一中的时候没有带手机，现在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纪星然找到线充上电，将手机重新开机。
屠夫打手群里他的知名度不低，手机一开机，好友申请的验证消息就弹出一大片，他看也没看，一键拒绝。
晚上有事没来得及打单子，应该要跟单主解释的，纪星然转而点开微信置顶，指尖悬停在聊天框上面。
他没给对面备注，看着这个新换上的可爱小猫头像，似乎想到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发消息。
雨停后，月亮也隐隐有出现的痕迹，在空中泛起一片银白色的浅光，柔和宁静。
街上人影寂寥，路边的枯树杈被人扫成一堆，今年会是个寒冬，纪星然的眸光透过窗户飘向很远之外，转身在书架上取走了他上次没读完的书。
是泰戈尔的《飞鸟集》
或许和性格有关，纪星然总是习惯独来独往，他的安静沉默似乎与生俱来，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对谁都不冷不热，也不想装作热情的融入任何一个群体。
至少纪星然认为，他生理心理所有的缺陷都不是后天形成，他不想把这些怪在父母或是家人的身上，这太推诿责任，因为可能他就是天生这样，没必要找什么理由借口。
上次读到这里，书签夹在这一页，医院走廊的光微弱，纪星然往外面走，低头翻开新的一节。
喷泉池旁，掉光叶子的柳树枯枝松动了两下，一声鸟鸣随之响起，接下来是无休止的安静。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这一刻又仿佛万籁俱寂。
如果此时下雪，甚至能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但不久前他的耳边还萦绕着那人絮叨关心的话，一字一句，诚恳谦卑，是截然不同的人间喧嚣。
值班护士交班时路过前台，这一层的人来来去去都认识纪星然，看见他还没睡，随口问了句：“小纪？不舒服？”
他缓缓摇头。
护士了然：“最近晚上有几只鸟在外面那棵树旁边飞，叽叽喳喳的，吵到你了吧。”
“没有。”
纪星然说：“它会飞走的。”
都会飞走的。
-
新的一周，几个有名的深渊民间队早已组建完毕，如今快到十二月底，深渊盛典还没开始，谢晏看了队伍名单，里面有不少退役的前职业。
这帮前职业在赛场上打菜了就会卖惨，先是开直播说自己因为各种不可描述的原因被战队耽误了，理由也找的千奇百怪，再假装诚恳的道歉退役，找人剪一些生长痛视频上传小破站，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
粉丝心疼的狂刷二十个嘉年华，安慰着没事的我们永远支持你，实际竞男本人在屏幕后面数着钱嘴都要笑裂。
不过终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好置喙的。
谢晏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人前人后的两面派。
平时哭穷回踩，说自己在战队里受了多少委屈，被多少人排挤，一副这辈子跳进黄河嫁去陇上放牛耕田都不会再玩第五人格的嘴脸。
结果一到深渊开赛，又屁滚尿流的找人组队回ivl，口口声声说着为国争光，实际就指望拿总决赛的奖金去吃喝嫖赌。
他其实不是很懂，不就几百万？
所以联赛官方那边安排联谊，让谢晏去跟YG的前职业人类Glass打联合直播媚粉，被他一口拒绝了。
Glass他懒得评价，游戏技术一般，长得勉强看的过去，算竞男里挑将军吧，十个前队友九个都和他有桃色绯闻，卖腐卖到一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官方带头挑事就算了，就当是给游戏炒热度了。
最可气的是Glass因为谢晏拒绝自己这件事怀恨在心，每天在直播间明里暗里的暗示他俩之前有一腿，所以才故意这么避嫌，实则是前任见面分外眼红，还拉着他新组的民间队队友一起造谣。
谢晏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脾气好，除了RT那帮烂人以外跟谁都能聊得来，但并不是没脾气，更不会任别人踩到脸上还不回击。
只不过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一边训练一边工作号要联系纪星然，另一边私人小号的提琴单子快结束了，谢晏还在琢磨怎么和纪星然继续可持续发展。
除此之外，还得时不时分出一耳朵聆听田教练对他的谆谆教导。
正有气没地撒。
“每年深渊都有一堆事，如果竞男不吃这碗饭，只能去当厂弟。”
谢晏一开直播，人数立刻破万，他面无表情地点评着，鼠标上下滑动。
“没有卖腐爱好的竞男就是一盘散沙，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主播你的取向是什么？没有取向，主播是颜控，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房管禁一下这几个id，别把什么人都放进来学习我的语言艺术。”
谢晏身上穿了件松垮的黑色连帽卫衣搭配阔腿裤，头发软软的顺下来，他个子很高，又是天生的衣架子，往电竞椅上一坐，耳机紧紧箍着，总有股不正经的懒散劲儿。
“竞男不喷颜究竟是谁定的规矩？不看脸难道他操作很好看吗？我打比赛的时候导播没放我的脸？台下粉丝看不见？”
致命四连问直接劝退一波来挑事的Glass粉，让人无从下口。
谢晏低笑一声，表情从容不迫：“既然如此我要找导播说道说道了，没切我的脸是整个赛事的损失。”
【爱播你真的太敢说，整个联赛也就你有资格了，真是规矩最多的啥子游戏。】
【hellohello你们恋丑癖不要来这里发言好吗？喜欢猪的今晚来国道我送你去屠宰场。】
【Glass粉丝在吗？我有Glass收款码。】
【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男为何有这样一张权威的脸？打开数据面板更是权威。】
“感谢第五人格赛事送的热气球，大气大气，祝老板……？”
得，把官方招来了。
拿钱封口也得送点值钱的吧。
一个热气球的意义是？
虽然礼物十分符合赛事官方的穷酸味，但再怎么说也是亲自下场劝架，谢晏不想得罪上面以后又被请去喝茶，只好收敛一些，不再指桑骂槐的阴阳怪气。
他正欲说点什么缓和僵持的气氛，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条好友申请。
Glass：【谢神，你不要误会我了。我们之前虽然有不愉快，但我在直播间说的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都是粉丝不懂事曲解的，你不要生气，我们和好可以吗？】
谢晏不可置信地盯着消息，被气笑了。
到底谁跟你之前有不愉快？我们之前认识吗？和哪门子的好？话说的暧昧不清模棱两可的给谁看？
他先截了个屏，在申请界面上回复，压根不通过好友。
Yan：【TD】
神经病。
他回完犹嫌不够，又开始从好友列表里翻人。
Yan：【向你推荐了RT_True】
Yan：【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臭味相投。】
Yan：【撤回了一条消息】
Yan：【不好意思，志趣相投。】
对面正在直播的Glass：“……”
Glass还不死心的想给谢晏发消息，再一看自己已经被拉黑。
谢晏这边弹幕笑疯了，疯狂刷屏。
【谁懂我在Glass直播间看到他手机投屏上出现推荐联系人True的救赎感？】
【啊啊啊啊啊Glass你是一块香香软软糯糯甜甜酥酥麻麻脆脆嫩嫩滑滑的臭勾史。】
【Yan不知道Glass在直播吧，这边貌似也没人通风报信，Glass想打个信息差，让Yan说点没关系我不介意之类的话，回去好煽风点火坐实绯闻，结果没想到他直接回了个退订，笑得我快死了知道吗。】
【刚来，什么情况？那边Glass的脸怎么红红的？】
【男的就是好赚钱，前面后面都好使。】
【可以的谢神，终于有人惩治这个臭不要脸的死顺直了，上个月还开小号给女主播刷火箭，这会又装上你五男同音了，直男装gay天打雷劈。】
谢晏两眼一闭，维护弹幕和谐：“大家不要乱带节奏啊，至于什么顺直男装gay和队友卖腐吃红利给女主播刷火箭的，主播一概不清楚，开心上网，从你我做起。”
他义正言辞：“什么退订？我认为TD是通电的意思，对了说到通电，在第五人格中，求生者破译五台密码机后大门即可通电，可开启电闸……”
谢晏顶着一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却没偶像包袱，对着直播间一万多个人就开始侃侃而谈地胡扯，眼见有从游戏起源思路扯到工作室老板跟谁在哪订婚的架势，废话一开闸就如同发洪水一样没完没了。
桌上的手机振动一声。
被打断话音，他眉间隐隐有点不耐烦，心里本来就窝着火，以为又是Glass新开的小号来找他远交，刚想再来一套三连拉黑。
谢晏低头一看。
Star：【刚在忙。】
今天是什么日子？朝廷发赈灾粮了？
纪星然居然破天荒回了他的消息。
这个看上去无比高冷的纯黑头像旁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谢晏的话音渐低，直至无声，他极慢地眨了一下眼，那点不耐烦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次一别，虽说留了联系方式，纪星然几乎没怎么给他的工作号发过消息，他在医院忙着照顾家里人，只能换谢晏有事没事的骚扰纪星然。
谢晏关掉麦克风，十分矜持地往上划了划聊天框。
Yan：【Hi】
Yan：【今天小纪同学找我聊天了吗？没有。】
Yan：【大忙人，不理我。】
满屏都是他在跟空气自言自语，不过谢晏要求不高，在他的坚持不懈下，孩子已经会回消息了。
学会玩智能手机了，令人欣慰。
Yan：【我也是，深渊还没开赛，一堆事都找上我了。】
Yan：【你现在手上有单子吗？】
Star：【有。】
谢晏思索片刻，脚底慢悠悠一转，电竞椅晃悠了两圈。
他单手撑着脸侧，眸光低垂，略有些漫不经心地想，有机会还是得和他见面。
反正纪星然也清楚ASS那边把他摸得差不多了，他没什么好装的，顺便还可以拜访一下他奶奶，买点补品看看老人家。
Yan：【行，等你什么时候空下来，我去找你聊聊？】
Star：【你不是忙？】
谢晏微微一愣，打字的指尖也顿住。
他说自己忙是一回事，这话从纪星然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这段时间虽然忙，但每天雷打不动在纪星然面前刷存在感，从未间歇，尽管他冷漠以对，没怎么理过自己。
怎么就忙了？
谢晏不太懂纪星然回消息的逻辑，所以没敢贸然回什么，只好一板一眼地向他解释。
Yan：【也不是忙，就是有个小麻烦，赛事官方那边安排我跟一个直男卖腐，还要一起直播打游戏。】
Yan：【我拒绝了。】
Yan：【一个竞技游戏卖什么腐？就算是这游戏糊到要卖腐炒热度了，也得找个帅哥来吧。】
Yan：【得是像我们小纪同学这种颜值的差不多。】
谢晏遵循一个道理。
不知道回什么的时候就先把实话说了，再无脑吹捧对方，一定错不了。
但好像不算无脑。
要是赛事让他和纪星然卖腐直播，没准他还真答应。
谢晏回完将手机黑屏，心虚地往桌上倒扣下去，发出一声‘砰’的响动，竟然发觉自己有点难以言喻的紧张。
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人一紧张就喜欢找点事干，装作很忙的样子。
他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最后顺手从Power桌上拿走了他的奶茶，把吸管抽走，打开盖子毫不客气喝了一大口，是他爱喝的伯牙绝弦。
谢晏忽然有点后悔把Glass拉黑了，他应该把人放出来讨教一下怎么和对你冷淡的男生聊天，以他热脸贴冷屁股那么多次的经验，肯定很会聊。
说不定还能在赛事那卖个好，两头都不耽误。
失策失策。
这想法堪称万全之策，他暗道自己真是聪明绝顶，直接解除了拉黑，继续在好友申请上聊。
Yan：【其实刚刚发消息的是我的第五人格，请勿见怪。】
Yan：【我虚心请教一下，应该怎么和男生聊天？还是那种对你爱搭不理的。】
Yan：【说什么话比较合适？】
Glass：【？】
Glass：【你装什么？不想卖就体面点好聚好散，说这些话侮辱谁？内涵谁？】
谢晏：？
他神情懵了一秒，一头雾水，不知道哪句话戳到Glass肺管子了。
Yan：【不是哥们，我认真的。】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牛逼。
这下换成他被Glass拉黑了。
主播为什么你写的这么慢？主播忙着打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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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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