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滢和刘金签下了契约字据。
六百两。
慧娘拿着契约,如释重负,“可解燃眉之急!滢滢,多亏了你,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茶滢就着柜台账本,一遍遍拨算盘,“这点钱,只够赎回阿兄的那张借据,酒曲的钱远远不够,还得想想办法……”
“滢滢,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实在不行……”慧娘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分明比自己还小六岁,此刻却像个顶梁柱般的小姑子,她心底涌起一股混杂着感激和信赖的情绪,“我们可以不开酒楼,把它盘出去。剩下的钱,也够我们安安稳稳过一段日子。”
茶滢眼看慧娘又要落泪,她急忙起身扶住慧娘坐下,“嫂嫂,你又想多了。如今我们还没走到山穷水尽,我不仅会照顾好你和小侄儿,还会帮阿兄讨回公道。”
“嗯……好,都听你的。”慧娘的声音平复了许多,“对了,你卖给醉月楼的鹤殇酒,这到底是什么酒,我怎么没听柳姨说过我们山海楼还有鹤殇酒?”
茶滢眨了眨眼睛,“其实就是我们的陈酿。我之前在瓦舍勾栏听别人讲评书时,听过这么一种古老的酿酒方式。每年盛夏酷暑季节,把酒盛在坛中,将口封好,放在烈日下暴晒十天,之后取酒饮用之,酒味香美,醇而不腻,醉不易醒。这是去年酷夏时我跟柳姨拿陈酿晒出来的,酒香味的确一绝。”
慧娘张大了嘴巴,“啊……那之后会不会被刘掌柜发现?”
感情这开价十两一坛的鹤殇酒,就是他们家陈酿暴晒而成,说穿了顶多值一百文一坛。
茶滢收拾好柜台,拍了拍手,“发现就发现,反正我们预收了半年定金。况且这的确是酿酒秘方,对方到时就算发现了,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是刘掌柜上门强买,而不是我们强卖。”
她又角落拎出来几壶陈酿,放进竹篮拿给了蜜儿。
“蜜儿过来,一会记得给巫医多送几壶酒……回来后,”茶滢顿了顿,想了一下,“再去小院里,把我的青色盆莲送到香行首的住处。”
蜜儿本来在埋头吃汤圆,闻言抬起头,满脸不解问道:“为什么呀?那青色盆莲,姑娘你可是折腾了好几年才种活的,平时连我靠近看看都不行,怎么就轻易送人了。”
临安城内有户染匠,他家有个用过祖传的盛靛青大瓮,偶然把莲子浸泡在瓮底下,又放入家中水池后竟长出了青色莲花。(注1)
之前茶滢死皮赖脸上门央求了好久,才求得染匠送了浸泡过的莲子,然后植入后堂,竟然也开出了青色莲花,茶迎又购置瓦盆,小心将青莲移植到盆中。
盆栽莲花,还开出了青色的花朵,哪样拿出来不是一个新鲜又罕见的物件。
茶滢爱之护之。
她捏了捏蜜儿圆乎乎的脸蛋,“求人办事,如今人家帮我们把事情办成了,还不得送谢礼上门。送礼要送到人家心坎上,才算真诚。巫医好酒,多送一些美酒便是。但香行首,人家什么都不缺,还愿意冒风险帮我们的忙,是不是应该好好表示一下,所以这盆青莲还真得送给她才行。”
慧娘收好跟刘金的契约,清点好今晚要送去醉月楼的酒,“滢滢,你怎么会认识香紫绵?”
茶滢笑了笑,“是个巧合。我之前在瓦舍里说评书,有次嗓子难受失音了,去找巫医开药,他给我炒熟的槐花,让我放在袖中没事就吃上几粒,过几天就好了。正巧碰上那天还去听她唱歌了,没想到那天她迟迟不出来,我好奇就溜进了后台,原来她也刚好嗓子不适失音,所以我就把槐花给了她,就这样认识了。”
茶滢本来想去找香紫绵借钱。
香行首听完经过,帮她另想了个主意。
这生意人,讲究的是资源互用,山海楼如今生意不好,但酒好,何不拿出你们的美酒,卖给出得起高价的人呢!
就这样,两人一琢磨,拉上巫医一起演了这么一出。
只是没想到,那天的贵客居然是太子和杨公公,幸好陈酿征服了他们的味蕾,逼得醉月楼掌柜不得不高价跟山海楼买陈酿。
茶滢刚把蜜儿打发出去送谢礼,又见货郎陈三从大门进来了。
“茶娘子,我讨口水喝。”
“呦,陈三郎又来卖货呀。快进来,喝碗茶,吃点东西垫垫……”
货郎陈三终日走街贩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陈三郎大口大口喝了一碗茶,又吃了两个馒头,这才觉得肚中饥渴消了下去。
“这天真是太热了……再来一碗茶……”
茶滢又倒了一碗茶,认真看着陈三郎。
陈三郎打了个饱嗝,“你想知道的事情,大概打听到了一些。叶子行的掌柜苏九娘,之前是跟她老公一起,在鬼楼里拉皮条的。后来听说她老公得了花柳病,没多久就死了,死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了钱,开了叶子行,做起了赌坊的买卖。这样的女人,不简单呀。”
“鬼楼?”茶滢紧锁双眉,“我怎么没听说过,鬼楼在什么地方?”
陈三郎暧昧地眨了眨眼,“小娘子当然不知道了。鬼楼可不是指具体哪栋楼,而是暗指临安河渠中的桥洞。这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各种桥洞,加起来起码几百个,里面住满了盗贼和虏来的娘子,所以被叫做鬼楼。那些去不起花街妓院的流氓泼皮,便只能去鬼楼那种地方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没想到临安城里还有这种不见天日的肮脏地方,那些被关在鬼楼里的娘子们该是如何绝望。
茶滢心下一凝,语气低沉:“府衙就不管管吗?”
陈三郎摇摇头,“不好管。这些盗贼小偷跟官匪勾结串通,府衙的人还没到,他们就先转移了,压根抓不到人。而且就算抓到了又如何,那些娘子大都身世可怜,离了鬼楼压根活不下去。这人啊,一出生就分好了三六九等,上面的人永远是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中间的就是我们这种天天流汗讨生活,混得再差还有一口饭,最怕就是最底下的那帮人,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就是可怜的人……唉。”
茶滢收起心绪,问道:“那知道之前苏九娘的鬼楼大概在哪里吗?
陈三郎想了想,“只打听出来有个大概,可能在清波门附近。茶娘子要想知道具体的事情,可能还得亲自去问问,那边人太多太杂,有些事不好打听……”
茶滢又让人上了两个菜,“谢谢陈三郎。还有泼皮络腮胡的事情,有啥消息吗?”
陈三郎尝了一口鲜笋,“这三人,也是住在鬼楼的流氓。不过有点奇怪了,我在城里游荡这两天,几乎都没看见那三人。倒是听说前几日晚上,府衙在巷口抓了三个人,我想可能就是他们三。”
茶滢手中调羹掉了下来,“什么,被抓了……”
——
入夜,醉月楼内。
茶滢带上盐桥,以及十坛陈酿,亲自去了醉月楼送货。
一路上,她想不明白,三个泼皮怎么突然就被抓了呢,而且恰好就是他们去酒楼闹事后,当晚就被府衙抓了。
这样一来,五百两的借据肯定就落入了府衙手里。
不对,是少尹陈觥的手中。他肯定不会把借据给自己,那么阿兄被害的线索,肯定又要断了。
可恶,他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
盐桥咳嗽了两声,提醒了下,“门口,最近老有人摆摊……”
“别人摆摊,只要没妨碍我们生意,那就无妨。”
“摆摊的人,每天都只盯着我们门口看……”
“那是人家看我们生意……”茶滢猛然醒悟,“盐桥你是说,门口一直有人盯梢。我知道了,肯定是府衙的人。难怪……难怪府衙动作这么快,原来陈觥一直在盯着我们。”
她越想越生气,下定决心要再见到陈觥,肯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刘金亲自点好了茶滢送来的鹤殇酒,立即拿走了其中一坛,剩下的便让其他伙计收尾,毕竟太子殿下已经在雅间等了快半个时辰。
伙计将鹤殇酒搬进了仓库,确认无误后便给了茶滢凭条,让她拿着凭条和契约到醉月楼的账房去跟账房先生取六百两银子即可。
茶滢眼看没什么事情了,便让盐桥先回去,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取钱。
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推一下就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先生正在对账忙活,看到有人影进来,头也没抬只是问了一句。
“干什么?”
茶滢错愕了一下,脚步僵在了半空。
这声音、这背影,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见过。
待看清人脸后,她呼吸一滞,表面强装镇定,把六百两的契约和伙计给的凭条递了过去,“我来取钱。”
账房先生毫无警惕,站起身,伸出手去接茶滢手中的东西。
茶滢目光冷冷刮过他的脸,猝不及防说道:“叶子行账房内,被我和盐桥打晕的人就是你。”
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桌上的砚台,用力朝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账房先生先是懵了,待他反应过来后,眼中的茫然裂成惊恐,他认出了茶滢。
“是你……”
砚台擦过账房先生的耳朵,他惨叫着偏头摔倒在地。
茶滢趁机扑上去,用膝盖顶住他腰腹,双手死死掐住他手腕,连声音也变得尖锐。
“你怎么在这里?”
账房先生疼得直抽冷气,大喊“救命”,门外立刻涌进来一堆人。
“快……快抓住这丫头,她……她偷钱……”
注1:青莲 引用《北梦琐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鬼楼画梦(1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