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又多要了两壶陈酿,再次喝得醉醺醺后才心满意足离去。
茶滢把慧娘扶到床榻上,盖好被子,急忙又喊蜜儿端杯茶水过来,看着慧娘喝水,仔细叮嘱:“这几天嫂嫂就别劳累了,一切交给我来办。巫医说你有孕才月余,正是需要好好坐胎的时候。嫂嫂现在只管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身子和腹中的孩子。”
兄嫂成婚已三年多,之前一直未有孩儿,虽然他们嘴上从来不说,但茶滢知道,他们一直期盼着孩子的到来。
如今孩子终于来了,阿兄却走了,再也没有办法见到这个孩子,无法陪伴孩子的成长。
茶滢心中暗暗发誓,她会护好嫂嫂和小侄儿,一定不让阿兄担心。
慧娘得知自己有孕后,眼里稍微有了些许光彩,她摸了摸小腹,喃喃道:“孩子,你怎么这般调皮,要是早一点该多好,就能让你阿爹摸摸你。”
茶滢微微笑了,她拉过慧娘的手,柔声道:“嫂嫂放心,阿兄会好好保佑你和侄儿。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们。”
慧娘嗯了一声,打算躺下休息一会,这几日劳神太过,她的确没有好好休息,如今为了孩子,无论如何也得睡上一会,闭上眼睛之前又想起来什么,开口问茶滢:“刚巫医说,你阿兄的死恐怕跟宫里有关系。可我们家自打祖父辞官之后,快十五年了,早就跟宫里没半点瓜葛,怎么会……”
茶滢轻轻帮慧娘拢好被角,安慰道:“嫂嫂不用担心,我会去查。如今有了线索,我自然有办法查明真相,以告慰阿兄的在天之灵。”
慧娘或许真是太累了,又或许孩子给了她新的希望,不一会儿茶滢便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知晓她终于睡着。
茶滢安顿好慧娘,又来到小院改作的灵堂。
她呆呆跪在灵前,一边烧纸,一边默默流泪,全然不见方才家中主心骨的模样。刚才故作坚强,强撑着自己是为了让慧娘放心。
她也不过十七八岁,一个小女子如今却要撑起整个家。五年前的那场大疫,年迈的祖父和夫君均离她而去,幸好阿兄还在,两兄妹相依为命,带着她在临安城开店谋生。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兄嫂恩爱,马上又有侄儿,可阿兄却惨遭人毒害,却不知凶手是何人,一念及此便如捶心之痛。
茶滢一时半会想不清楚,脑子乱哄哄如同一团浆糊,想到阿兄中毒之事蹊跷,如今自己形单影只,不仅要查明阿兄的死因,还要保护孕中的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登时倍感前路茫然,不觉想起嫂嫂那日所说的话。
你阿兄和我不能时刻陪伴在你身边,你得有一个能护住你的人。
护住自己的人?
谁又能护住自己,茶滢不禁回忆起那日的暗香,那身绯色身影彻夜的守候,心中不由得有了些许安定。
一转念又想起巫医所说,三色香是宫里才有的毒物,究竟是谁用三色香害了阿兄?
陈觥知情吗?他知情的话,为何要隐瞒呢?
会不会就是陈家做的,毕竟陈家在朝中做官,拿到宫里的东西相对容易很多?可这又是为何,明明两家婚约早已被淡忘,是陈家莫名找上门来提起此事。
难道陈家想退婚?
想要退婚的话,明讲便可,不需要使用下三滥的手段,要人性命,就算是要人性命,那也应该是要自己的性命,与阿兄何事?
阿兄的死,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所为何事?
茶滢这样一时哀痛欲绝,一时茫然凄楚,如此守了半日,再是百般难受亦渐渐麻木,眼泪已是哭也哭不出来。
“人是铁,饭是钢。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要好好吃饭。”
眼前倏忽一暗,茶滢混沌中抬起眼,才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挡住了烛火。
原来是山海楼的大厨柳姨,她还系着围裙,手里端了一碗粥,上面盖了一层脆白的藕片,估计加了一点香油和醋,闻起来酸香可口。
茶滢一见柳姨,立马扑进她的怀中,眼泪好似找到了宣泄之口,再也止不住哭喊了出来。
“柳姨……柳姨,我阿兄没了,阿兄没了……”
柳姨是山海楼后厨的厨娘,自山海楼在,柳姨就在。她已是将近四十的妇人,做事爽快麻利,走起路来跟风一样,她将茶滢当做小辈一般疼爱。
如今东家出了这么大事,也是时不时就过来看看哪里需要帮忙,刚听蜜儿说姑娘几乎吃不下东西,就赶紧做了开胃的菜,还急忙炖上了一锅安胎的汤,等着夫人睡醒了喝。
柳姨搂着茶滢,细细给她擦泪,“好孩子。柳姨知道,知道。哭吧,好好哭出来,只有哭完了哭尽兴了,你才能过去这道坎。往后的日子,你还要好好过。”
茶滢把头埋进柳姨胸前,“呜呜呜”哭个不停。她把柳姨当做长辈,释放了自己最后的情绪和任性。她不敢在嫂嫂面前失态哭泣,怕嫂嫂会比自己更伤心。只有在长辈面前,她还能再当一回小孩子。
“柳姨,我该怎么办?”
柳姨安慰道:“世道艰辛,如今你阿兄去了,只剩下可怜的你和慧娘两姑嫂,两个女子,难免会遇上不平之事。但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要赶紧振作起来,替你阿兄守护好慧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茶滢伸手,箍住了柳姨的腰,“我不要,我要阿兄回来……”
柳姨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会挺过去。这天下,没有挺不过去的事。当年柳姨也是这样,一下子没了丈夫和孩子,万念俱灰。要不是有点手艺,东家又信任,不然我这么一个妇人,也没法在这世道生存。所以你别怕,要学会利用一切活下去,找到一切方法活下去。我们女子本身,活得就比男子艰难,所以你的学识、美貌、财富,全部都是武器,拿好你的武器,好好生活。”
盐桥在外面打听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到小院。
“东家那日从山海楼出发,便直奔陈家,据陈家门口摆摊的人看到,东家进去后又有一拨人进去了陈家。东家在里面呆了不到一刻钟,便怒气冲冲出来了,出来后还朝里面骂了一句你家不配,然后就有人看他朝南瓦去了。”
盐桥是当初茶旭从外面捡回来的乞丐,因为是在盐桥河边捡回来的,所以便叫盐桥。当初奄奄一息快要饿死的小乞丐,如今已有十六岁,这些年吃得好养得好,长得人高马大,敏捷强壮,因为他不爱说话,所以平日里都在后堂柴房劈柴。
茶滢有点坐不住了,“阿兄进去后,陈家又进去的这拨人,知道是谁吗?”
盐桥摇摇头,说:“不知道。不过看见的人说马车华丽,那些人身上的衣服看起来面料昂贵,非富即贵。”
茶滢又细细琢磨了下,阿兄为何会说“你们不配”,难道阿兄在陈家跟什么人起了冲突,是陈家,还是陈家后来进去的那拨人?
“之后呢,在南瓦可还有谁看见过阿兄吗?”
盐桥回道:“那天南瓦刚好有场南戏,唱的是《王昭君》,来得人太多了,不好打听。不过有人在南瓦看见过东家进了叶子行。”
叶子行,也叫叶子戏,是瓦肆中流行的一种赌博方式。因为临安府严禁民间赌博,所以庄家便把赌局隐藏在叶子戏中,给赌客们提供娱乐和赌博。
茶滢吃了一惊:“阿兄从不赌博,怎么会去叶子行!”
“我仔细确认过,没有错。东家的确去了叶子行。在那之后,便不知东家的行踪了。然后就是有人在城外水门发现了东家……”
——
夜已深,陈觥忙了一天,回到陈家。
热乎的饭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又被祖父喊过去训话。
“最近忙活什么?”
陈觥站直了身体,恭敬回话:“城中不太平,丢了几个小娘子,正在全力查办。”
陈老太爷端正坐着,眼皮也没抬一下:“查到什么了?”
“孙儿无能,还没什么线索。只抓到几个毛贼,未找到贼窝老巢。不过请祖父放心,我定会全力办案,早日找出真凶。”
陈老太爷“嗯”了一声:“那就好,如今你身为临安府少尹,正是克己奉公的时候。不过家里的事,你也要多上心。陈盛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也是你的小叔,多带他走动走动,跟你见见世面。”
陈盛是陈老太爷纳娶的许姨娘生的儿子,年纪还比陈觥小上几岁,如今也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老来得子,陈老太爷自然格外疼惜这个小儿子。陈觥父母早逝,如今陈家后宅一直都是许姨娘管事。
俗话说长孙幼子都是老人的心头宝,但对于陈觥,陈老太爷明显是管教大于关爱,在他一板一眼的严苛养育下,陈觥便成了这副对陈老太爷恭敬有余亲近有失的模样。
“是。”
“至于你和茶家的婚事,等风声过了,我再安排人去退婚。”
陈觥怔了一下,没想到祖父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但他依旧面无波澜,一声不吭,没有回答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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