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灯早已熄灭,陈嘉禾侧卧在床上,盯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发呆。
沈安翊今天的举动,让她心绪难平。
帮她解围,是出于对韩驿的本能厌恶吗?
看到她的手机壁纸和纸条,却还能神色如常地调侃,是因为不在意吗?
拒绝一起去食堂的邀请,又是因为什么?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别多想了。”她小声告诫自己,“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礼貌,疏离,对谁都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是韩驿的初中同学,一直讨厌韩驿,所以顺手帮她,仅此而已。
至于那些微妙的细节……大概只是她的错觉。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道理,她上辈子已经体会得够深刻了。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她的被角上。
陈嘉禾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重活一世,她不会再患得患失。
她爱他,这是确定无疑的事。
至于他是否爱她……那不重要。
沈安翊是她的爱念,是她的信仰,是她愿意用两辈子去追逐的光。
睡意渐渐袭来,恍惚间,她梦到了那个糟糕透顶的上午。
那是高一年下册的期末考前一天。那时她是韩驿的铁杆朋友,虽然暗恋沈安翊,却一直考虑着韩驿的感受没有接近过沈安翊,甚至有时跟着韩驿说几句风凉话,所以那时她和沈安翊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
还有一次沈安翊被韩驿指使的人排挤,被要求换座位时。班主任询问过陈嘉禾,愿不愿意让沈安翊和韩驿换个位置,和她同桌。那时陈嘉禾对沈安翊只是有点惺惺相惜的好感,但说不上喜欢,更不想为了他寒了韩驿的心。自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所以就算厚着脸皮攀关系,也就只是普通同学。
梦到那天上午的课间,物理老师抱来了自己的小儿子远远。沈安翊将远远抱在怀里逗着他玩,神色温柔。小小的男孩在他怀里咯咯笑着,而那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少年,此刻眉目柔和,指尖拿着纸巾轻轻擦去孩子嘴角的口水。
那是陈嘉禾当时从未见过的沈安翊。
也许是他温柔的神色给了她勇气,她想去近距离试试这座冰山是不是真如韩驿所说,丝毫不近人情。是不是真的会没有理由地讨厌跟在韩驿身边的所有人。
“沈安翊。”嘉禾听到梦里的自己开口,“可以给我抱抱吗?”
沈安翊抬眼看她,眼里的情绪太多,眸色深沉的让她心慌。她看不明白,但是她看懂了他不想给她。
“你抱,他会哭。”看她烦躁,沈安翊低头哄着远远,向她解释了一句。他语气平静,却把孩子往怀里带了带。
可是那时,她只觉得这是沈安翊推脱的借口。
她抿了抿唇,执意伸手接过远远,没想到孩子小嘴一扁,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一副伤心极了的模样,伸着小手唤着:“安翊哥哥抱……呜……”
孩子的哭声尖锐刺耳,她丢脸极了,手忙脚乱地将远远塞回沈安翊手里,耳根烧得发烫。
小孩哭惨了,非要闹着吃零食。
为了哄住哭闹的远远,沈安翊从课桌里掏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果冻。
沈安翊平日里不吃零嘴,自然没有这种东西。
但是昨天晚自习,陈嘉禾特意买了一盒北海道限定款果冻,分给全班同学一人一个,他也分到了。
远远止住了哭声,陈嘉禾却眼眶一红,又死死将泪憋了回去。
她就是为了给沈安翊,才分给了全班同学。因为沈安翊太冷淡,她怕他不收。但是要是分给全班,沈安翊修养极好,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驳她面子。
可是!她送他的东西,他不但昨天没吃,而且转手就拿来哄孩子。一个果冻而已,吃她送的东西这么难么?
少年抬头看了看她的神色,低头继续哄着远远。
少年修长的手指撕开包装,果冻颤巍巍地滑进孩子嘴里。
而她站在一旁,死死咬住嘴唇。
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不但没吃,还在看到她难看的脸色后亲手喂给了远远。
似乎是怕她不够难堪,沈安翊还对远远说:“这个果冻是前面抱你的姐姐给的。”
听了这话,远远伸手讨好地要她抱,她却在狼狈的情绪中逃离教室。
陈嘉禾猛地睁开双眼,指尖触到枕上一片冰凉的湿意。窗外的月光惨白,将寝室照得半明半暗,像极了那个上午教室里破碎的光影。
她勾唇苦笑,这事吧,后来关系缓和时,沈安翊解释过。他只是怕她难堪,才不让她抱。也是想要让远远和她熟起来,才用了她送的果冻。是她一直对他怀有偏见,先入为主。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冷漠拒绝,都是少年笨拙的温柔。
其实她的男孩,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有温暖的心啊。
可惜,上辈子一切误会说开的时候,安翊确诊了白血病。自那以后,安翊对她的态度愈加恶化,总是赶她走,常常一言不发。
黑暗中浮现出病床上苍白的脸。确诊白血病后的沈安翊,眼神一天比一天黯淡,说出的狠话却一次比一次决绝。她无数次看到沈安翊猩红的眼睛,还有疼痛时压在喉咙里的低吼。
“我累了。”
“你走吧。”
“别再来了。”
安翊说他累了,让她不要再纠缠他。
看到他疲惫不堪的神色,陈嘉禾的心日夜揪痛,决定做完骨髓配型后就永远离开安翊。
她知道的,安翊自尊颇高,绝不会心无芥蒂地和一个看尽了自己狼狈,还被施舍恩惠的人在一起。
上辈子,她从未给她的男孩带来半分好运。她不想再折磨她心爱的男孩,所以她选择离开。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最痛的告别,是两个人明明相爱,却不得不互相推开。
不过,现在想来,另一个时空里接受了骨髓移植的他,应该正健康地活着吧?或许在某座城市的星空下,他也曾抬头想起过她。愿他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月色浅淡,悄然漫过窗棂,却同时入了不同空间的两个不眠人的眼。
沈安翊半夜蓦然转醒,枕畔似乎犹留着梦境的余温。他抬手抚过唇角,才发现自己在梦境中欣然带笑。嘉禾对他的第一次表白,当真是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嘉禾那日表白时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少女攥着衣角的指尖微微发白,却偏生要说那样大胆的话。月光此刻正流过他的睫毛,将那些鲜活的记忆镀上银边。
上辈子嘉禾的位置在他右侧,他用果冻哄远远的那天,嘉禾生了半天闷气,还哭了,韩驿和施季一直在哄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韩驿在,他也无法插手。
他沮丧地想,嘉禾应该要更讨厌他了吧。
那天晚自修,嘉禾前桌穆瑜琛过来找他,小声道:“陈嘉禾找你,等下课间科技楼四楼。”
他有点慌,害怕嘉禾和他说一些难听的话。他会受不了的。他不善言辞,怕情绪上头时进一步得罪嘉禾。而且她和韩驿的关系那么亲密,他也是没打算和她深交的。因为有韩驿介入的关系,一定摇摇欲坠。
所以他摇了摇头。
穆瑜琛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回到座位上转头和嘉禾说沈安翊不同意。穆瑜琛转回去后,嘉禾沉默了一会儿,掏出纸张写着什么。
韩驿探过头看她纸上写的内容,紧紧皱着眉头,面色不虞。韩驿声音不算太小,他离得近,能听到一些。
“你找他干嘛?”“什么?!”“你别冲动!”“唉,怎么说你才好?”“陈嘉禾,你真是疯了……”
嗯?看来应该不是要来找他吵架,要不然韩驿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正思忖着,嘉禾将一张纸条放到了他桌上。
他展开纸条,女孩端端正正的字迹映入眼帘。
【沈安翊,课间去一趟科技楼四楼可以吗?我有事和你说。班上人太多了,不方便。求求你了。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不出意外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他决定去,不过科技楼四楼……今天有社团在准备比赛,人也不少。倒是三楼没人去。
他认真写道:【行,科技楼三楼。】
下课铃一响,他就见嘉禾很快地跑出了教室,手上还攥着一张纸条。
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他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才缓步走出教室。
走到科技楼三楼,他看见嘉禾正看着纸条口中念念有词。太暗了,他随手开了楼梯口的灯,暖黄色的光倒是带来了些古老的韵味。嘉禾看见他的时候,瞬间噤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什么事?”他不自觉放柔了声线。
“唔……”嘉禾目光落在纸条上,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将纸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看来是念不出口。
他接过纸条,侧身倚在墙上。看到那句“我喜欢你”,他微微勾唇。再往下看,他眉目变得温柔。
他还记得收拾嘉禾遗物时,嘉禾日记里描写过他的这个笑容,她写“他温温柔柔的笑意像纷飞的花粉,沾染了眼角眉梢。”
他暗恋着的女孩同样喜欢他,小心谨慎地在字里行间照顾着他的感受,表达对他的喜欢。
他记忆力好,还能记得大部分,记得她写:
【我喜欢你,像飞蛾扑火,在所不辞。有人说你讲话刻薄,会嘲笑和蔑视我对你的喜欢。当他们得知我喜欢你时,不约而同劝我放弃。可是我已经因为之前的流言蜚语放弃过你一次了,现在我不想再留下遗憾。我能看到你的上进,你的自信,你的温和,你的自律,这就够了。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全部,就算你真的刻薄,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因为你总在默默雕琢着你的时光。我常常感到爱情是我身上最美好的东西,我的一切美德都由此而来。是爱情使我超过我自己。正由于我抱着与你相见的希望,我才永远认为最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
安德烈·纪德的一段话,被她拿来放进了对他表白的稿子里。有一点点敷衍。难道表白稿的中心是文采么?
他优秀不假,但是性格不讨喜,再加上毫不犹豫地拒绝过那些女生几次,便不再有人来找他表白。
他拒绝人干脆是真的,但是决不会嘲笑和蔑视他人的喜欢。刻薄是有点,可是他不打算这么对嘉禾。
但他不会答应嘉禾,因为韩驿,嘉禾不会完全信任他,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只爱着他的人。再而,他也担心嘉禾不过是一时兴起。毕竟,明天就是期末考,考完下学期分班,嘉禾选科和他不同,不会留在A班。让他不得不怀疑,她只是想不留遗憾罢了。
他将这份稿子按原来的痕迹折好,却听见对面的女孩闷声说:“背面还有。”
他再次展开纸条,看见女孩小心翼翼地恳求:
【我不吵的,不会打扰你学习,可不可以试一试?】
他轻轻叹了口气,嘉禾文笔一向好,这封表白的稿子,写得如此情深意重,卑微又诚挚。可是真的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她连当面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都做不到。
他相信她的喜欢,但他也确定她对他的感情并没到这般地步。后来也确实得到证实。文字真是骗人的东西。
眼前的女孩站得笔直,手指捻着衣角,唇角紧抿。
她在紧张。
他琢磨了片刻,开口道:“你还不够了解我,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面前的女孩为了反驳他的那句“不够了解”急着接话:“我知道!”
嗯?他沉默一会儿后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是的!”女孩急忙否认,想起他那句“不够了解”又耷拉着脑袋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好人啊。”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深吸了一口气,语调里罕见的带上了一点气急败坏:“那你喜欢我干嘛?”
嘉禾又不出意料地怼了回来:“谁规定不是好人就不能被喜欢了?”
她是来找他表白的,还是来找他吵架的?
“这么和你说吧,我高二真的要好好读书了。而且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在同一个城市,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女孩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那你以后要去哪个城市?”
他没打算骗她:“上海。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复旦。”
嘉禾后来在日记里写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少年意气风发的光彩,和一往无前的坚韧。我被深深吸引了,从之前的喜欢变成了带着倾慕的爱意。他拒绝我时一直很委婉,他温和又坚定的性格让我知道传言虚假的过分。”
那时嘉禾天天和韩驿厮混,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着急得要命,说她这成绩以后只能上个末流一本。而沈安翊很明显是有这个实力的。
嘉禾听出来了他拒绝的意思,可是在安静之后,又问了一句:“那如果我能考上复旦呢?”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己都不相信。
“如果你真的那么厉害的话,到那时我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他当时如是说,声音里混上了些浅淡的笑意和欣赏。
女孩眼睛一亮,说:“好!”
“但不一定是肯定的答复。”他补充道。
女孩依然点着头。
他忽然有些局促,说道:“那我先下去了。”
女孩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他下了楼,看见被自己攥在手里的表白稿,实在做不到用碎纸机或垃圾桶作为它的归宿,再而也放心不下嘉禾的状态,便折回三楼。
嘉禾蹲在墙根,双手掩面,压抑着抽泣。
见他上来,立马站起,抹掉眼泪,扯出一个笑容。
他的心忽然有些疼,却做不到伸出手为她擦眼泪,只是干巴巴地说:“这个,还是放在你那吧。”
他将稿子递回给她,下了楼。不久,嘉禾也回到了班上。这场兵荒马乱的表白便算告一段落了。
这些稚嫩的回忆在他的心里翻腾,沈安翊抿了抿唇,这辈子他一定不会再让韩驿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这么好的女孩,他不会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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