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随着空气被高温炙烤地扭曲变形,热潮一阵一阵,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也纠成混乱的一团,高温和嘈杂声一拥而上,猛地扑打在脸上,几乎将人闷晕过去。
报道日,校内校外汽车大大小小声的鸣笛声不绝于耳,近处远处,那些交谈时没被控制住音量而泄出的破碎絮语,叠在耳边,反复枯燥,令人厌烦。
庄小沢昨天一晚没睡——他为了把新的图案画好,几乎通宵一夜,新颜料用起来不大顺手,他固好色之后,天已经大亮,倒也不用睡了。
不想看见让他心情不好的人,庄小沢提前收拾好会用到的资料,下了楼。
时间还太早,大宅的主人都还在酣睡,底下的人却已经开始为新的一天在做准备,忙中有序,动作干练安静,没发出一丁点儿打破早晨稀薄空气的噪音。
“少爷,”一旁检查工作是否有疏漏的老管家看见从楼梯走下的庄小沢,问道,“早餐已经准备好,您是否要用餐?”
“不用了,没胃口,我直接和吴叔去学校。”
吴叔是平时专门负责接送庄小沢上学、回家的司机。
“少爷,昨晚先生说难得空闲,想和你们一起……”管家以为他是忘记了这一项。
“不必,我不喜欢人太多,他问起来就说让他好好享受一家三口团圆之乐,我就不加进去扰他的兴了。”
老管家听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口吻带刺,叹气说:“少爷,您这样自己也不好受。”
庄小沢出生的时候,老管家就已经在宅子里工作了,可以说这些年他是看着庄小沢从小长大的,这几年看自家少爷和先生闹过的大大小小的矛盾,父子俩越走越远,现在比起早先的大儿子,先生更愿意和后来的二儿子亲近了。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掌握权势大炳的一家之主更青睐第二任妻子带来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好讯号。
尽管庄小沢远在外国的亲生母亲也一样能够为他提供丰厚的生活条件,但总归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少爷也还是没成年的小孩,再怎么聪明要强,没有长辈在身边支撑、引导,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庄小沢知道老管家是真的为自己忧心,但他不认同老人的那些想法,他绝不会选择融进所谓的“家庭”里去。
他挥了挥手,“您别劝我了,您知道的,我不会听,吴叔应该在等我,先走了。”
老管家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
A城中学的报道日是同一天,庄小沢还以为自己出发得足够早,结果还是低估了学生的力量,车还没能开到校门口,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半小时也没有再进几米。
熬夜加上逞强没吃早餐的后果逐渐显现,密闭空间里的冷气开始令他感到反胃恶心。
车又往前动了一下,再停下来时正巧靠在街旁。
耐心告罄的庄小沢直接拉开车门,黏糊的热气带来的又是另一种不适的感受,他闷着声音说:“吴叔,到这里就行,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你先回去吧,人少些的时候再过来接我。”
司机应声说好,拿过一把折叠阳伞递给庄小沢,希望多少能替他遮挡点毒辣的太阳光。
那伞估计是他女儿的,伞面绣着俏皮的黑色蕾丝,上面印着喜怒哀乐各种不同表情动作的库洛米。
庄小沢:“。”
他没有拒绝,道过一声谢,将伞接在手里,也真的打开伞撑着。
在这方面,庄小沢的接受能力比起青春期的其他男生更要高,不会为此感到羞耻,担心被人嘲笑。
真要说的话,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嘲笑过,他的长相肖似母亲,五官没长开之前经常被认错成是短发女生,幼儿园不了解情况的老师分配玩具时会把洋娃娃之类的玩具分到他手里。
庄小沢那时候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拿的玩具和其他男生的不一样,但他既不喜欢积木玩具车也不喜欢洋娃娃,拿到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接过了玩具。
这事被其他男生发现了,嘲笑庄小沢是“娘娘腔”,说他不像男生——这个是事实,笑了还没几声,“哗啦”一下,一道水流自他头顶浇下,把他浑身浇透。
幼年庄小沢倒空了水壶里的水,认真拧好盖子——那是他拿到最多小红花那次妈妈奖励他的新水杯,他很珍惜。然后看向愣住的一圈小男生,问:“你们怎么不笑了?”
水倒光了,他还有别的招没使。
一个人和多个人打得有来有回,对面的男生损伤惨重,庄小沢也没逃脱挂彩的命运,漂亮到值得珍藏好好观赏的脸蛋被刮出几道红痕。
后续庄小沢根本没被罚,反而是被他打的男生乖乖找他道了歉,不敢再惹他。
他仗势欺人的坏名声也许从那时候就传出来了?
小时候的他不在意,他认为他们是嫉妒他完美的家庭。
真可怜。庄小沢看着他们怨毒又不得不讨好他的神色想,这就是老师说的,什么来着,啊,妒忌。
他是因为太幸福被妒忌了。
原谅他们吧,谁让他是胜利者呢?胜利者也承担着包容可怜失败者的义务。
这种愚蠢的想法又在这个闷热的夏日蹿回十七岁的庄小沢的脑海,噪音和热浪织成的无形的网网住他的思绪,令他总想到不该想起的事情。
都白痴得要死,不管是他还是那些家伙。
全部,全部。
他没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现在是在外面,人来人往,完全敞开,他会被发现。昨晚刚刚画上去、此刻正在薄薄的一层T恤下缠绕在腰间的那尾赤鳞蛇在想象中缓缓移动,鳞片清凉的触感压制住被热气蒸腾的坏想法。
已经走到教学楼底下,庄小沢收了伞,走上楼梯。
新一届的高三生换了新的教学楼,庄小沢看过群里的位置示意图,没太费劲地就找到新教室。
庄小沢路过隔壁班,来了不少人,很热闹,而他们班里,似乎都还没学生来报道,有隔壁做对比,更显冷清。
教室里只坐着个人,不是教师,是和他一样的学生,正低头在对着本子抄写什么东西,握笔的手快而稳。
*
许存到得早,碰巧他来之后,班主任有事要处理,需要离开一阵子。许存一贯会察言观色,此时很体贴地表示自己可以帮忙,于是老师在交代他一些流程后,便拜托他临时帮忙登记后面来报道的学生。
在这之前,许存有在名单上看见那一个熟记于心的名字,但此刻的主动请缨并非出于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心情。
他并不着急想要现在就见到小樁。
还没到时机。
他想要的完美初遇还需要谋划更多,不能冲动贸然,不能太刻意,不能暴露更多,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再让风筝断线。
他很少为了什么事情紧张,但想到小樁,他却觉得无论自己做多少准备都不够用。
许存一笔一划地填上班主任嘱咐要填好的信息,慢慢来,他对自己说。
“请问,”有人走近前来,声线清冷,“老师不在吗?”
许存的笔顿住。
他的命运女神真是……出其不意啊。
他想。
*
许存抬头。
面前的是一张很漂亮的脸。比在视频里、印在荣誉榜上的更漂亮,更具有攻击性,更引人注目,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孤高和厌世气质也更尖锐。
他很瘦,看上去比过去还要瘦。
许存后来自己又逛了一次学校,用摄像机把荣誉榜上的那张照片拍下来,最后将它冲洗出来了。
如李元奇所说,小樁是这所学校的风云人物,许存回家后在学校的公开平台搜索,从日期最新的文章开始,耐心地往下翻,不一会,就翻到夹带有小樁照片的文章,时间越越往前,他越显稚嫩,脸上的冰霜也就消融一点,看向镜头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溢满自豪。
许存将照片一张张保存好,再将页面拉回上去,看到相片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两年前。
这些天,他就是在看着那些照片,尝试隔着时光纱雾勾勒出那一个小樁的形象。
而等到本人跨越了一切真正站在他面前,许存的瞳孔不受控地收缩。
时间流动以秒为单位,他的脑子掠过思绪无数,但所幸,他自制力极好,没有暴露任何破绽,表现出来的模样只是听到抬头,极为有礼貌地看了一眼来人,微笑回答道:“老师有事要处理,我代她在这里登记信息。”
庄小沢点头:“这样。”
他把资料递给许存核查。
许存低头时,无聊的庄小沢打量着他。有资格和他同一班,长得不差的男生,没有见过面的印象。
“你是转校生?”
许存边低头抄写边说:“是的。”
庄小沢听后,“哦”了一声就没再接着说话。他性格偏冷,不太关心别人的想法,刚才多问那一句已经算是被燥热天气影响过后的反常行为。
他可没有和新同学建立良好关系的打算。
就算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新同学,只要开学了,也会知道那些关于他的事情,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在他心里,会和他永远站在同一边的,只有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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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Page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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