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现让怀镜措手不及，她勉强捋顺了呼吸，直起身，抬眼看向他。
挺阔舒展的背部撑开西装面料，随着呼吸浅浅起伏着，她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藏起来的愤怒。
“顾总啊！”那导演嘴巴突然张大，猛地哭出来，“都是这女的惹得事儿！她对许如动手动脚，我们实在是忍不了了，你说，哪能让我的人被人当着面儿那么欺负啊！我就说了两句，没想到她就要打人！”
男人的哭喊声像被扔进了炸锅一样凄惨，怀镜眉头微皱，一脸鄙夷：“没少污蔑别人吧，导演。这话说得这么流利，排练了多少遍？就等着现在来甩锅呢吧！”
话音一落，导演脸上的横肉如波荡开，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没等他说话，怀镜耳边便传来一声轻笑。
她觉得莫名其妙，接着就听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你们各执一词，我该信谁的？”
怀镜深吸一口气，他是笨吗！这都分不清！
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他，却在看向他的瞬间，对上了他垂下的眼眸，一丝笑意像珍珠一般藏在眼底，正对着自己。
刚才的愤怒突然卡在了喉口，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她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头盯向对面的导演。
“我啊！当然是我！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满嘴谎言，为了钱不择手段！能是什么好人！要我说，她这个名头，谁知道怎么……”
“不愧是导演。”男人突然收回下垂的视线，瞥向对面唾沫横飞的男人，“这么会自导自演。”
他瞬间愣住了，呆呆地盯着顾衔，似乎没分清他是在夸还是骂，反应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说出口。
“喜欢占便宜？还想进军国际？”眉头一挑，顾衔裂开一抹弧度，“接下来，你们就可以去当一下你们口中的‘女主角’。”
他眼神微动，扫过怀镜的脸，沉静淡定，甚至还带上了隐约的快意。
顾衔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放下心。
地上还捂着裆的许如瞬间瞪大了眼睛，也不管自己打理精致的头发了，手忙脚乱地扯住顾衔的裤腿：“不是！您信我的，都是他自己瞎编的！让他自己去当，别带我！我求求您，我也不知道今天会闹成这样……”
皮鞋向后一退，顾衔半点眼神没分给他，直接转身走向门口，握向把手的手突然一顿，扭头看向呆在原地的怀镜：“不走？你要看？”
怀镜瞬间回神，嫌恶地撇撇嘴，快步走到他身侧，急忙从他打开的门缝里溜走了。
她才不乐意看这种恶心的场景！
门锁落下，屋内瞬间传来叽叽喳喳的噪声，她一把推开对侧的化妆室，正认真敲字的段心投来困惑的视线，又奇怪地看向女人身后倚着门框的男人。
怀镜一把拎起她脑袋上的降噪耳机：“走了，不采了！”
“那……”
“不用问，回去了。”
正要找包，却发现椅子上空空如也，怀镜来回扫着空间，自己明明走之前放到椅子上了啊。
“在我手里，走吧。”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还在。
“谢谢你，我自己拿吧。”她伸手去拿。
男人却一背身，将包放到身前，慢悠悠朝着外面走去。
她的手停在空中，抬头看向方界，他垂下脑袋，不出声。
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怀镜一拍脑门。
叫上段心，她赶紧追上前面前进缓慢的男人：“刚想起来，之前布料的事还没谢谢你。”
“口头感谢？”他侧身，“没什么诚意。”
刚经历了被骚扰的怀镜瞬间警惕起来，后撤一步：“什么意思？”
“请我吃饭。”
她瞬间呼出一口气，礼貌笑笑：“可以，哪天？我回去安排一下。”
“现在。”
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到喉口，她眉头微蹙：“我有……”
“你没有安排，因为按理来讲，你现在应该在采访。”他打断她的话，语气平淡，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怀镜沉默地盯着他，看到他的眼神，立刻知道再和他争辩下去，完全是浪费时间。
收回视线，瞥了眼一旁的段心，最后带着一丝妥协，冷声道：“随便。”
“段小姐，一会儿有司机送您回工作室，在门口稍等一会，可以吗？”
怀镜正要和段心说话，耳边就突然传来方界清脆的声音。
“不用，我开怀镜姐的车回去。”
还没等怀镜反应，段心已经伸手拿走了车钥匙，朝着怀镜颔首，接着迈着大步去找停车场里那辆显眼的大G去了。
“那，怀老师这边请。”
顺着他的胳膊延伸出去，怀镜看向不远处勾唇浅笑的男人，他突然晃晃身前怀镜的包，皮革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提醒着怀镜不要忘记了它。
怀镜挣扎了两秒，最后认命地走过去，车门在面前敞开，她拎走自己的包，坐在了后排。
撑着脑袋靠在窗边，怀镜一言不发，直到另一侧的车门发出“嘭”的一声，身侧他自带的稀薄空气侵入空气，她垂下眼睛，装作小憩的样子。
“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吗？”
很快，丝绒般的嗓音滑入耳朵，带着他独有的、轻松的语调。
“那你说。”她的头稍微正了点，靠在椅背上，不过视线还是冲着窗外。
“转过来，看看我。”
怀镜以为自己听错了，竟然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渴望。一声金属的咔哒声传入耳朵，她按他说的转过头，入目一张带着挑逗的眼神，她立刻认定自己刚才听错了。
接着，她垂眸看向他的手掌，贝壳一般小的木盒躺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心，三卷摆放整齐的丝线放在中间。
“喜欢吗？”他手里的小木盒向前挪了挪，“本来送去你工作室了，结果她们说你不在，于是就来这边找你了。”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将这三卷丝线送来了。
怀镜勾唇笑笑：“怎么突然送来了？我看你发的信息，以为你不愿意就这么免费送我呢。”
“那是情趣。”他挑眉笑笑，“怀老师不是艺术家？应该最懂这些了。”
“没想到您百忙之中还有空和我玩儿情趣。”她扯扯嘴角，紧接着，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小木盒，拿起线圈，举起来看了又看，突然又垂下眼，合上木盒，“你真的就都送我了？织锦和线。”
“当然。”顾衔的手交叉放在腿上，看向她，“我说过了，那是道歉赔的礼。”
双手捧着木盒，她的看向身侧的优雅矜贵的男人，眼底划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睫毛压下来，挡住了眼神，又迅速掀起，一双清丽的眼眸笑对着他：“那我就收下了，真心谢谢你。”
顾衔当然没错过她眼底的复杂，但故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点点头。
隐隐的雪松味环绕在鼻尖，本来应该是静心的味道，她的脑袋里却想东想西，迟迟静不下来。
“我没有给你压力，不需要焦虑。”大概是她指尖摩擦盒子的动作太过明显，顾衔思考了一下，开了口，“想做什么衣服都好，我只是送你一件礼物，并不是给你一个考题。”
“就算是拿去做被单，我都不在意，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送出去，就和我无关了。”他语速极缓，一字一句敲在怀镜的耳边，“我给你写的小卡片是祝福，不是要求。”
不知道雪松是不是发挥了功效，如风中丝绸的思绪逐渐平缓下来，随着微风做出平稳的波动。
他竟然敢看轻自己。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移，怀镜略微坐直了身体，心底略有些不满，但这样的不满并不让她反感，反而带着意料之外的轻松和平静。
“安慰我，也是情趣？”她的脑袋撑在手背，转过细微的角度，回眸一笑，“意料之外啊，顾总会思考这么多，然后讲给我。”
她的声调搭配上锐利又无谓的神态，让刚才还沉稳的顾衔瞬间绷直了身子，眼眸一暗，盯着她。
“我对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有信心的。”红唇微勾，琥珀色的眸子亮着光，自信地盯着他，“不一定能让您满意，但是，我的作品一定会让自己满意。”
说完，紧绷的肩线悄然放松，一直挺直的后背软软地陷进真皮座椅里。
不能让他轻视自己的才华。
大概是刚才他说的那几句刺激到了自己，又或者是——他是第一个不指望自己干出什么名堂的人。
轻笑一声，她扭过头，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
两人都没再出声，整个车厢只有引擎的低鸣和布料时不时的摩擦声，还有隐约的呼吸声时不时传入耳朵。
从先前的紧张到突如其来的放松，情绪转换地过快，怀镜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发沉，努力眨了眨。
连日来的高压工作、刚才采访间的冲突、以及此刻车内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所有疲惫如同潮水般漫上。
不知不觉间，车窗外的景物逐渐模糊成流动的色彩，脑袋一点一点的，突然一个偏头，倒在了掌心。
手掌轻轻向内收起，他的鼻尖涌进一股果香，顾衔垂头，几根发丝掠过鼻尖。
眼底一片柔和，平日里只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木香，原来靠近了，是这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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