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初然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是一场似曾相识的宴会。身边来往的宾客众多,却没有任何人拥有清晰的脸。他们窃窃私语,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
陶初然不由自主地退到了她能抵达的、最角落的地方。
聚光灯亮起来了,打在人群中央,好在离她很远。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举起酒杯向众人示意,他们似乎在向她招手。
“然然,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跑得那么远?”
“这孩子认生,让大家见笑了。来来,这次你秋……红叔叔给你带了生日礼物,好孩子收到礼物要说什么来着?”
红……叔叔?
鼻端莫名其妙地传来了蔷薇花香。那个一身艳红的男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长发及腰,贴身的西装衬得身材极好。花朵状的单侧耳钉银光闪烁,眼梢上的美人痣在暖色的灯光下平添三分风流。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凑在一起组成了堪称鬼斧神工的脸,当他微笑时,仿佛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蔷薇开放。
是的,在一群没有脸的宾客当中,他实在有些太扎眼了。
陶初然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眸暗沉了几分,他利落地单膝跪下,将手里大捧的花束推出——
这次,陶初然不得不俯视他了。
“王……然然,然然……”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将她的乳名在唇齿间咀嚼几遍,方才道,“然然是不喜欢我的礼物吗?”
他的礼物?是花吗?
平心而论,陶初然并不讨厌花。作为植物的繁殖器官,它们在物种培育上有相当重要的作用。但是眼前男人抱着的这些,浓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香气,完美到像假的一样的花型……怎么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那然然喜欢什么?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他仿佛知道陶初然在想什么,那簇花说话间就不见了。没了花的遮掩,底下的手指露了出来,硕大的鸽血红戒指光彩夺目,还有碎钻、流苏……零零碎碎的装饰铺了满手,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好、好耀眼!
陶初然眼都要被闪瞎了。他毋庸置疑十分美丽,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些装饰很适合他,但是这种张扬的美对于一个社恐来说,简直是不能承受之重。
她的眼睛不由得转向一边。
另一边是巨大的舞池。不知什么时候,那对聚光灯下的夫妇开始跳舞。和男人有些生涩的舞姿相比,女性在这种场合中更加游刃有余,红色的裙摆摇曳生风。
“我能邀请你跳个舞吗?”
那只耀眼的手伸到了眼前。陶初然摇了摇头。
她不会跳舞。
但是妈妈很擅长。说起来,妈妈也喜欢红裙子,妈妈最喜欢的花就是蔷薇。
陶初然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想妈妈了。
她越过那只看上去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手,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朝前奔去。也许是幻想起了作用,舞池中女人的面庞渐渐显露出眉眼。但她旋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红裙翻飞,快到已经只能看到残影。
然后,在陶初然即将触到她的前一秒,转成一团的身体四散炸开,万千花瓣纷纷扬扬,遮挡了视线。
是谁在叹息。宝石般璀璨的光芒闪过,她被谁捂住了眼睛。
陶初然醒了。
仍是夜晚。这一夜该是红蔷轮值,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陶初然悄无声息地离开床,自己去桌边倒水。
液体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但陶初然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不是水,是茶。
花茶。
随着熟悉的香气在唇齿间荡开,耳边有靡靡的音乐响起,衣衫不整的男人出现在身后,长长的发尾扫到了脖颈。
“那我来跳舞呢?你也会一直注视我吗?”
他开始跳舞了。咬着的花枝蹭在脸上,和梦中的女人一般旋转。身上起了薄汗,衣服被甩掉了,可是那双媚意十足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陶初然。
在红蔷出现的同时,陶初然的身体僵硬了。
噩梦从梦里延伸到了梦外。香气越来越浓郁,熏得人无法睁开眼。红蔷似乎在试图用脱下的衣服把她包裹起来,当两个人的身体终于相触,陶初然方才如梦初醒般匆匆按下警报。
异变是从蓝幻进来开始的。
这是陶初然第一次看到超甲级狂化。绚丽的衣饰被撕成碎片,美丽的脸也可以如此狰狞。那双红色的眼睛像含了血泪,身下的藤蔓就算被绞断也一直向着少女的方向。
陶初然被人护着回到了床上,她的耳边仍回荡着红蔷的嘶吼:“我不走……”
从那以后,陶初然偶尔开始做梦。
她梦见妈妈哄她睡觉,醒来后就会发现红蔷在她床上。她在温泉中睡着,梦到妈妈帮她洗澡,醒来时发现下半身已经被藤蔓缠满了。
哪怕是陶初然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
红蔷似乎有引人入梦的能力。而他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差别。
从这几次梦的内容来看,红蔷似乎在用她的记忆作为构梦的基底。那么,如果掌握了他能力发动的原理,是不是她也可以随意入红蔷的梦,甚至能利用梦对现实的影响,反向影响他的精神,让他变得更正常一点呢?
陶初然把这个计划命名为“精神链接实验”。
于是,一月后,等蓝幻结束对红蔷的惩罚,陶初然再次见到他时,递给了他一张小纸条。
被教训了的红蔷不敢看她,但接过纸条的手却是抖的。
“您想要……我的花?”
陶初然很少提出这种要求。女王的文字只会在裁决宇宙大事的情况下出现,她触碰过的纸张会被受赐者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红蔷自然手里也有,但这都比不上他此刻的欢喜。
他仍没有注视她的自信。手掌抬起,一朵盛放的蔷薇便出现在手中,他轻掸上面的露珠时,花香已经弥漫在整个辉光之间。
很好,介质有了。
陶初然放空自己,尽量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为了此刻她已经坚持了两天没睡觉,光脑上的波段已经和上次入梦时很相似,可是——
为什么没反应?
按理说梦境会呈现出入梦者当下心里最为执念的场景,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疲倦地打了个呵欠。
“困了就睡吧,我不会打扰你……”在失去意识前,陶初然听到他这样说。
“……然然。”
嗯?
仿佛就过了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很久,当陶初然睁眼时,她仍在辉光之间。
被褥仍是熟悉的触感,床幔带来的黑暗裹挟着她。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一对红宝石安放在床边,似乎从遥远的亘古时代就已经在那里了。
“为什么不睡呢?是因为我在旁边吗?”
红宝石的光芒明灭,长长的眼睫刷过手背,带起某种恐慌的预感。
“可是,不是你要了我的花吗?你想要什么?我怎么做你才会高兴呢?”
他困惑地说。往常热情奔放的语调莫名有些凄冷,如同被暴风雨凌虐过的花儿,因为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而显得格外可怜。
陶初然叹了口气。
离我远点。不要注视我。不要碰触我。
……不要,爱我。
“不行!”花藤缠住了她的手脚,随着主人的情绪起伏而蔓延到四肢,“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整个辉光之间震荡起来,梦境的碎片开始割裂。
好吧,好吧……那么,就忘掉我的名字吧。
“不行……”
可是我讨厌叫我这个名字的人。忘掉它好吗?
刺目的白光逼近了带来安全感的床幔。
“嗯……”
高兴……我不知道。但是你应该知道我讨厌什么。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那些狂化的人……你如果能管理他们,或许我……
陶初然睁开了眼睛。
人造太阳已经早已越过了生命之树的树梢,今日陶初然起迟了。红蔷在她的床榻下睡着,抱着陶初然的鞋子,一只手搭在了床沿上。
在另一个世界里,光明终于蔓延到了整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床榻上空空如也,徒留一席蔷薇香。
如果陶初然仍在这里,就会发现在红蔷梦中的辉光之间已经被蔷薇花包裹。墙壁上的每一朵花中都睡着一个缩小版的女王,每一枚叶片上都画着她的图像。两者在这里亲密地纠缠,没有任何一株蔷薇可以单独存在,正如红蔷的每一个梦境中都有她一样。
红蔷这一次睡了很久,直到下一个轮值的玄络把他丢了出去。
“当值的时候也能睡着,上次还吓到了王……不想当王的近侍直说,我很乐意替你。”
“我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对了,上次岁祭袭击王的家伙处理了吗?”
“你不是一向不管这些事的吗?蓝幻说全都杀了算了。”
“不……把他们交给我,我得管理好他们……”
于是,在王都星的临时牢狱里,他见到了那些不守规矩的、陷入狂化边缘的罪人们。
白发银眸的八爪怪、照顾人偶娃娃的神经病、阴暗爬行的倒吊者……无论什么颜色的眼睛,面对他时流露出的情绪只有一种——嫉妒。
这些肮脏、恶心的公民,真不应该出现在女王执掌的土地上啊。
红蔷明明是这样想的,但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蓝幻那样,直接杀掉他们。
既然如此——
“羡慕我能接近王吗?那么,加入我的……嗯……就叫辉光教好了,加入辉光教,表现好的话有见到女王的机会,如何呢?要不要来?”
蔷薇之爱,至真至诚。他携带着万千时光中的思念与遗憾而生,向来直面真实,从不耽于梦境,从不屑于说谎。
可是,或许某个人会因此高兴呢。
红蔷:白给两个字,我只说一次,一次就一辈子(附赠叼花表白一万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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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星环之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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