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晖不信邪,招呼她进分析室坐会儿等其她人来,贴心扶着她往里走找位置坐下,边继续问些不引人怀疑的家常问题套话。
燕逸岫对答如流,适应环境和人后笑容和语气也逐渐软和,自认为态度自然淡定,好一个成熟稳重的体面人。
仔细观察着她完全乱得快飞天的微表情变化,夏朝晖差点没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赶紧别开脸假装咳两声。
胆小的人她也见过无数,但燕逸岫的情况明显有出入,不是正常的紧张畏怯反应。
这家伙嘴里没一句真话?她连自己人都骗了个彻底?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燕逸岫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心里暗暗焦急,盼着姜韫她们结束新一轮问话赶紧过来谈正事,好结束这场尬聊。
在警局另一头的秘密审讯室里的姜韫侧身打了个喷嚏,直起腰继续注视昆隐棋。
“礼拜猜出你和昆隐朝的真实身份和关系了吗?”
“没有,这还得归功于我妈妈,她把一切安排得周密完美,就算展开复述我们一家几十年的生活都不会让人发现什么疑点。
“至少以前是这样,礼拜这么久抓不着,应该会怀疑我有特殊能力,但他昨天能找到我,看来是猜到了。”
姜韫对此不作确切回应。
拥有系统的反派会猜到不是不可能,但说不定也有内线泄密的原因,樊昭的证词得综合入内考虑。
与她们打配合的深入了解内幕的警员都是骨干级别,她们的一切调查都会汇报给警局高层,也就是有特殊手环的这批人。
虽然人数不多,但要从那群老狐狸身上挖到点线索可比什么都费劲。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叛逃?”
“还是程序。”昆隐棋手肘支在桌上,掌心贴着脸,手指轻轻敲几下自己的脑袋。
“老生常谈的机器人三原则第一条,我首次准备动手杀人时才发现自己的程序里也有。
“我能为了姐姐的线索而违反程序去伤害人类,但还没神到能完全挣脱我妈妈编写的核心设置。
“违反程度超过可容忍范围会开启隐藏机制,这是到达警戒值时的提醒,可能是自毁,可能是报废,我还没找到姐姐,所以不敢赌,也不可能去问妈妈。
“通过礼拜的神秘手段也没能查到多少线索,我对这一途径逐渐不抱太多希望,冒出结束合作的打算,而且……”
有一天她梦到了姐姐。
还是年幼模样的昆隐朝满脸担忧,告诉她再错下去会招致祸端,与她合作的人比她想象得更危险,再不抽身就真的无法挽救了。
这是第一次她梦见幼年记忆以外的内容,她不禁怀疑这是强烈的心灵感应,或是姐姐通过某种特殊方法传达信息。
于是她下定决心准备离开,因此真切体会到和魔鬼交易是何等难脱身。
二阶段审讯结束后,姜韫和安竹起身暂时离开,留昆隐棋独自回忆过往写下所有线索。
昆隐棋和礼拜的合作比先前那些人更深入,但仍未信赖到互相展示真面目的地步,她能提供的线索恐怕也无法直指某人。
见所盼之人终于来到眼前,燕逸岫如遇救星如释重负如蒙大赦。
她暗松一口气,迫不及待从夏朝晖手里解脱,不忘装出一副意犹未尽还没倾诉完的呆愣神色。
所有人到齐后,夏朝晖扶高银框眼镜,眼睛和嘴角弯着温柔的角度,开始讲述自己的分析结果。
“这部分我第一份报告有提到,我判断日记里的图画出自两人之手,一些笔迹有细微差异。”
“对比昆隐棋其它画作能看出日记中少部分是另一人画的,比如苹果、花、小树等。”
“昆隐棋所画的图像,想象力和用色活泼大胆,而这部分画的用色和创意中规中矩,笔触和作画方式更收敛沉稳。”
夏朝晖翻着图片,目光扫过众警员:“你们得再核实清楚,查查她童年时期是否有玩伴。”
“如果没有这类人存在,我觉得需要考虑昆隐棋是否有精神方面的隐性问题,比如人格分裂。
“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这部分画也没有折射出不寻常的意象和心理波动,假设是昆隐棋的精神问题,我能说至少早期没有危险倾向。”
燕逸岫边听边按昆隐棋口供做对比,目光凝在那些稚嫩图画上。
经痕迹鉴定,这些图所画时期在两姐妹4—6岁,那时候家庭环境还没出异样,一切幸福。
每个或大或小或简单或复杂的图案彰显出的都是积极快乐、充满活力,笔迹顺滑,总体使用明亮暖色,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呈现出健康的心理状态。
燕逸岫多看了会儿,精神也不禁放松些许。可爱小孩的活力总是能透过各种形式感染人。
而她自己从小阴沉沉,画的画大多灰暗清淡,不被老师同学喜欢,有些同学背地里说她自闭症、怪人、有反社会倾向等等,然后……
被念叨着“这么特别的风格这么静的心不玩墨水可惜了”的美术老师抓去画国画学书法了。
虽然国画里也有各种鲜亮明色,但她仍然只喜欢浓重的黑和浅淡的彩,喜欢用大片大片的黑灰晕出不同图像。
她懒得解释也不想张嘴讲话,她并不是故意要与众不同彰显独特,单纯只是不习惯亮色,天生的怪异问题。
一点阳光她就觉得刺目睁不开,连多看会儿明亮的颜色她的眼睛就受不了,可视力检查从没测出任何问题。
会议结束后其她警员急匆匆离开,继续处理自己手头工作,只有行动组三人留下。
“这孩子挺不一样的,很怕生?”夏朝晖对姜韫说道,“我今年正好在做有关这类性格人群的心理研究,今天和小燕聊了会儿,有不少新感悟。”
“我的组员比较内向,您可别吓着她,”姜韫笑起来,“看我说的什么话,您是心理学专家,不用担心。”
“当然了,我擅长和这些人接触。”
夏朝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名片递给燕逸岫:“小燕,如果你有倾诉的念头,随时联系我,后续我们或许可以谈谈你有没有兴趣参与我的研究。”
燕逸岫连忙伸出双手接名片,说了一连串“好的”、“谢谢”,捏着名片收回手。
短袖没口袋,揣裤口袋好像有点怪,她只好拿高些仔细端详,假装看得很郑重。
“我下午还要飞外省参加会议,先走了。”
三人送夏朝晖进电梯,才一起往回走。
三天后,燕逸岫手伤恢复大半,就和卫崧戴上温簌留给她们备用的面皮,带好装备,一同前往护民制药研究员进出的地下城咖啡馆。
正小声讨论着核对行动步骤,燕逸岫目光忽然定在街角。
有过一面之缘的胡漪换了地方摆摊。这里更靠近监管局,不容易被惹是生非的混混盯上。
现在摊子前正围着几个人。
燕逸岫心一紧,垂在身侧的手转转腕。
仔细观察十几秒后,她发现那些只是顾客,举止礼貌,胡漪神色也自然放松,不像是遇到麻烦。
“是你认识的人吗?”卫崧开口问道。
“不认识,之前凑巧见过一次而已,是严睢他们比较关照的一位聋哑人。”
顾客买完东西散开,燕逸岫才发现胡漪身旁还有两位中年人,她们仨坐在一起,举止亲近,有说有笑,应该是一家人。
燕逸岫安心了些,为这家人相伴的温馨氛围而高兴,继而忽然一惊,目光迅速瞟向自己身旁的身影。
果然,卫崧静默望着这幅情景移不开眼。
几秒后他无声笑笑,嘴角扯起的同时眼中流淌出深深的羡慕。
燕逸岫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他已经先一步自行从思绪中抽离,神色如常,语气如常,收回视线不再往那儿看。
“那就走吧。”
燕逸岫粗略回忆一番,发现卫崧从没提及父母,在大家面前始终是开朗精神充满活力的模样,导致她一时间忘记了他的沉痛经历。
也不知道他独自一人时是如何度过的。
进入咖啡馆找到合适位置,卫崧在燕逸岫同侧坐下,滑动屏幕浏览品类,边问道:“你要喝什么?噢对,你喜欢蓝莓对吧?再点个蓝莓慕斯?”
“不用了……呃还是点吧。”
正好借此拖延时间,虽然在任务中没心情好好品尝实在是糟蹋美食。
咖啡端上后卫崧抿了一口,微皱起眉,没说话。
燕逸岫正打量四周,正好瞥见他的小动作,随口打趣:“不如你的手艺吧?”
“你觉得呢?”卫崧放下杯子,伸手去接机器人递来的两份甜品。
燕逸岫实话实说:“我品不出。”
对她而言都差不多,没特意研究,能吃能喝没毒就行。
说话间,店里侧的后厨门打开,两位员工走出到前台忙碌。
裹挟着她们的气味进入宽阔环境后自由飘荡奔跑,穿过店内的每位客人。
卫崧捏着的银叉骤然停在蛋糕上方不动,燕逸岫也移开嘴边的咖啡杯稍微偏头仔细嗅嗅。
“这股味道……”
“嗯,我也闻到了。”
是麦芽糖的气味。
“不止,”卫崧神色凝重,将银叉轻轻搁在瓷盘边沿,“这气味我闻过,我不会记错,也不会分辨错。”
燕逸岫似乎天生对气味敏感,他不一样,他只是因为常年接触烘焙,对食物气味成分熟悉才辨认得出。
心跳忽地又沉又重,顶在胸口震得全身都晃起来,卫崧连忙垂手覆在座椅上稳住身体。
是错觉吧,为什么腹部和腿上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莫名开始隐隐作痛?
是因为刚才看见那家人欢声笑语的场景吗?是心理作用吗?还是什么预示?
他在心跳轰鸣中抬头看向燕逸岫,虽然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但仍然压低声音,张嘴道出心中念头。
“……这和我当初在山上闻到的糖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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