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勘察搜集证物结束后，姜韫封锁公寓收队回警局，确认连环杀手身份，重新整合资料研究对策。
开完会姜韫催促众人回家休息，最后独自进入小会议室。
“系统，都录下来了吗？”
“录了。”
一面屏幕从她面前弹出。
姜韫放大录像画面，坐下开始研究卫崧在整场行动里的表现，一帧帧观察他和礼拜短暂交锋时的细微表情变化和小动作，仔细辨认他在屋内搜证的一举一动。
燕逸岫回家后浑浑噩噩吃饭，蹲在阳台角落吹热风发呆。
礼拜，礼拜，原来他的代号是这个意思。
libre。自由。
他为妹妹抗争灵魂自由，他想要警告世人还给特定人群自由，而她自己也在这特殊人群里，礼拜阴差阳错地也在帮她出气。
难怪樊隽远称她为叛徒。
原本她还莫名其妙，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或许更原始的身份是什么杀手，是反派阵营的人，原来是因为她的性格。
樊隽远想替她这种人泄恨，而她却站在对立面阻止他。
惩罚不接受性格多样性的人，她还是第一回碰上这种事。
平日里有人愿意为社恐内向人说几句话都难听得到，更何况是如此激烈的手段。
燕逸岫捂住脸深深叹息。
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在知道这些事的真相、听完礼拜的话后，竟然可耻地有了被说服的倾向，竟然隐隐觉得他做得没错。
她没机会出气，她说不出口，她将所有心事憋在心里，却在忍受十几年后发现有人真的在做自己幻想过的事。
燕逸岫不断低头，额头抵在膝盖上。
可是，她也知道这起不了太多作用。
她现在才惊觉自己本该对樊隽远说什么。
其实她想过的，她什么都想过，她连自己会被怎么判怎么赔都仔细搜索了解过了。
多糟糕的结局她都预设过，方方面面都考虑了，所以她能预见悲观结局。
樊隽远自认为这是能改变世人观念的最佳方法，但暴力手段只是暂时性的和冲击性的，人们会恐惧害怕，可能会被迫有所改变，但仍不会理解。
有些观念根深蒂固，只有思想的长期引导才能从根源改变现状。
不能从根源真正理解，就不会有真正的平等对待。
等他的事淡出大众视野，一代代人逐渐失去这段轰动记忆，生活一如往常，什么都不会改变。
所以她才放弃争辩，放弃挣扎，选择躲避。
不过，恐怕说了樊隽远也不会听。
燕逸岫腿蹲麻了，靠墙坐下望着远天神游，等待黎明破晓，想得到一点点微弱光芒的柔和照耀。
可天不遂人意，今天竟迟迟不亮。
燕逸岫执拗盯着仍然深黑浓稠的遥远处，最后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睡着了。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姜韫和安竹仰头望漫天狂乱乌云，时间一到就迈步进入法院。
今天，护民研究所的审判结果即将揭晓。
由于这群人上面有背景，神秘幕后靠山给警局和法院全方位施压，最后很可能轻判。
此消息不知被什么人透露出去，原本销声匿迹的关于护民制药人体实验的传闻再次进入民众讨论中，群众无比激愤。
这几天网络上全是声讨，一波接一波，但最后都被神秘势力压下，帖子一篇篇全部清除。
帖子被删，但人们的记忆删不了。发不了声，但人们记得。
所有人都在关注今天的开庭审理，希望网络热度能改变审判结果。
姜韫进入法庭，坐在最后一排观察一个个出现的人。
周锐、吕何等人都没来，旁听席空了好几个。
也好，姜韫暗叹，她已经知道结局不会有多好了，来旁听受罪只会更愤怒。
虽然证据一页页一屏屏如霜雪漫天飞，那触目惊心的人体实验资料和照片清晰映入每个人眼帘、烙进心里，虽然检察官据理力争，但法官还是无动于衷，敲响法槌。
宣判结果落定，每名研究员都只被判几年，在监狱里表现好点立立功，没多久就能被放出来了。
一众穿着囚服的研究员带着胜利的微笑优雅起身。
姜韫等人沉默坐在旁听席，低气压笼罩框死，让她们动弹不得。
她们什么都明白，但无能为力，还要眼睁睁陪着演这场公平正义的小丑戏。
“现在闭庭。”
执法人员上前扶住得意洋洋的囚犯，准备带她们回监狱。
旁听席众人也陆续离席。姜韫拍拍安竹攥紧的手，和她一同起身。
法庭内响起低沉悉窣声。
突然间，法庭大门被大力撞开，轰然砸在墙上，暴力打破平静氛围。
一群蒙面人随着震动巨响急速涌入。
她们二话不说，恶狠狠推开挡路的旁听人和执法人员，径直冲向身穿囚服的研究员们，粗暴抓住她们的胳膊或头发往外拖。
惊恐叫喊声连绵起伏。
“快拦住！”审判长怒吼着指挥。
姜韫和安竹靠在人群后头目睹全程，对视一眼。
现在她们明白为什么那几名受害者家属没出庭了。
安竹歪头凑近姜韫耳边：“但其余人是哪来的？”
姜韫目光往地面一垂：“你忘了？那里头也有受害者，只是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暗中搭上伙组成受害者联盟了。”
“现在怎么办？”
姜韫拿出枪摆弄摆弄：“做做样子尽职吧，毕竟我们也没势力改变上头的决策。”
所有执法人员赶上前，但没走几步就被另一批蒙面人纠缠而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研究员们像死狗一样被拖走。
“这什么情况！”法官敲着法槌愤怒大喊，吹胡子瞪眼，“还有没有王法了？居然闯法庭抢人！快追上去！”
等研究员顺利被掳走，剩余的后盾力量也拳打脚踢快速甩脱执法人员逃走。
蒙面人如一阵风，来了又走，行事利落，目标明确，转瞬消失无踪，留法庭内一帮人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法庭再次恢复威严寂静。
劫法庭一事即刻轰动，所有人都在讨论和猜测，药物实验一事的热度因此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细节和内幕被扒出来。
不少人都称赞蒙面人干得好，称这伙人为侠士。
没出席的几名受害者家属自然嫌疑最大，警方被上面催促破案，于是抓紧时间派人寻找，很快将她们带回局里审讯。
周锐和吕何最先回来，其她未出席的受害者家属也依次被找到。
但她们声称自己只是去外面散心或忙别的事，和劫人案毫无关系。
“那为什么没出席？”
“如果你孩子被害死，又早就知道凶手会被包庇放过，你愿意去听吗？你上赶着被再次伤害和羞辱？”
警员无言以对，只能转而从不在场证明和监控入手。
可惜什么都查不到，周遭监控被提前砸毁，路上也没有留下特殊痕迹。
另外警局还抓到了几个可疑帮派成员，但她们嚷嚷自己只是偷跑上来玩。
她们来自不同帮派，有的帮派间甚至水火不容，警方找不出任何可能合作的可能。
以及，被劫走的那些研究员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
民众热热闹闹聊个没完，直到第二天晚上，这场风波终于有了结果。
研究员们都被找到了，但找到时已是尸体，全都遭受酷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没一具完尸。
尸首被扔垃圾似的抛在河岸边，旁边石墙上用她们混合的血喷着“永世不得超生”六个大字。
藐视法律，滥用私刑，虐杀公民，此事影响恶劣，现在又多了法院这方催促揪出凶手。
燕逸岫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局长谈上面发的话以及行动安排，分神扫视窗外行色匆匆的警员们，在心里排列组合分类。
周锐等受害者家属必然参与其中。
蒙面人各个身手好，打架风格偏向一致，应该是刀鸣帮的杀手。
至于集结人手和帮忙清除证据的……
燕逸岫捏着茶杯摩挲，感受指腹下光滑冰凉的触感。
闹哄哄忙了一天，线索仍然不明，没有确切证据指认，周锐、吕何等人都被放回家继续过平静生活。
疑罪从无，警局众人本就对审判的草率颇有微词，这一来正好不用管，默默各忙各的，逐渐放松对受害者家属的监视，熟练打官腔敷衍上头的催促威逼。
抓人，她们当然在找了，可眼下没线索，急也急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慢慢查吧，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总有一天会等来在路上耽搁了的正义。
再说了，现在她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礼拜，樊隽远，潜逃的臭名昭著的血符连环杀手。
如今连环杀手真实身份揭开，底细清楚明了，目标明确，想抓人比以前容易些了。
警方紧急整理详情发布全国通缉。
樊隽远的照片影像飞去大街小巷，有关他的信息证词又从大街小巷飞回警局，纷纷杂杂让人看花眼。
“他很听话，很安静，人很好，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你们搞错了吧？有的案子发生时他有跟我们在一起。”
“他一直是三好学生，脾气好，很安静，不会杀人的吧。”
“他安静底调，但是人很好，经常帮同学忙。”
“不过他确实不太热衷集体活动……但是强制性的他还是会来，平常也不会和同学舍友闹矛盾。”
“一定是误会吧，是不是杀人犯故意陷害他？”
燕逸岫静静看着这些飘飞的虚拟纸屑。
安静、安静、安静，所有不同情况的内向人都会被这个词统一简单概括。
最初接触作为目击者的樊隽远时，她拿到的警方资料里也是以安静形容。
所以她也才忽略了，没仔细研究，没发现他和妹妹的安静与自己是同类。
内向人拼尽全力改变，在外人看来却还是安静。她们到底要变成什么样才能戴上完美的同类假面融入大众？
得到消息，樊隽远父母第一时间赶来警局。
“这完全是栽赃！”
人未出现在门边，樊隽远父亲的怒吼率先掷进询问室里。
他气急败坏嚷嚷：“我儿子那么优秀，前途无量，怎么可能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查案！
“我们也是目击者好不好？你们是不是这么久查不到凶手急着交差所以随便找个相关人就把罪名全推过去！
“都怪你们，害得我儿子只能逃跑躲风头去了，学习怎么办？工作怎么办？
“你们把他的信息暴露出去，别人会怎么误会他？他一辈子都甩不掉嫌疑了，他的前途怎么办？
“我要告你们警局！”
安竹耐心等他发泄一通才开口详细解释。
樊昭比较冷静，坐下后一条条询问确切证据。
最后安竹放出燕逸岫录的视频。
樊隽远父亲颓然倒在椅子上，张嘴半晌又咬牙切齿：“肯定是你们合成的假证据！”
“原来他是为了妹妹。”樊昭在一旁开口。
“我有感觉他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当他因为妹妹出事而受刺激。
“难怪当初我说去商场时他会一反常态反对，劝我换地方，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们会被卷进去，因为案子就是他犯的。”
安竹轻声说道：“如果他有联系你们，请马上告知警方，也试试劝他自首，不要再错下去了。”
樊昭闭眼叹气，眉眼间疲倦深深。
樊隽远的朋友同学也陆续被请来警局聊。
但又潜逃许久敢把警方耍得团团转的连环杀人犯的名头在，这些人哪敢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要是害樊隽远暴露，警方又抓不到，谁知道回头他会不会来用可怕手段折磨报复。
凶手身份揭露后，不少网友开始扒樊隽远的背景，动用心理学知识寻找动机。
各种荒诞猜测满天飞，所有人津津乐道，甚至编出不少乱七八糟的黄谣。
事关樊隽远名誉，也不能任事态朝离谱方向倾斜下去，警方紧接着公布真正的动机，希望有线索的市民及时联络警方。
警局这几日格外闹哄哄，燕逸岫坐在会议室角落隔绝杂音，专心看屏幕刷消息。
樊隽远做出这前无古人的惊天之举，托他的福，也算是让她第一次直观收到这么多人对社恐的直白评价。
不出所料，樊隽远的动机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到处都是震惊愤怒和鄙夷的声音。
“就为了这点事？”
“我们又没干什么，这样就要杀人？真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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