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听说项目正到关键时候，您居然有空过来，是工作已经圆满完成了？”
姜韫快步来到门边扫描核验身份启动门，将昆黎临迎入屋内落座。
“还没，我把核心部分设置好了，那边有我的助理把控，不会有问题，我就抽身过来一趟，权当正好放个假了。”
昆黎临坐下后直视姜韫：“你是昆隐棋案子的主负责人，所以我冒昧来打扰。”
姜韫摸摸机器人的脑袋唤醒它工作，抬眉回答：“噢，关于昆隐棋的案子……”
“不，”昆黎临开口打断，摇摇头，“案子我已经了解内情了，我今天来是想直接见昆隐棋一面，她现在纳入证人保护了吧？
“虽然我知道她大概在哪，但我会走正当程序，免得被你们当凶手抓了。”
姜韫一思索，微笑颔首，打电话给季渊知告知当下情况。
“明白了，麻烦让昆教授等半小时。”
“行，我让观秋过去接她。”
姜韫挂断通讯，端起泡好的茶递给昆黎临：“她半小时后赶到，教授先喝茶歇歇。
“好不容易见您一面，我有不少事想趁此机会和您聊聊，半小时恐怕说不完，不知道见完昆隐棋后您能否再多留会儿？”
“好。”
秦观秋在约定时间内带一直住在基地安全屋里的昆隐棋抵达警局。
在路上，昆隐棋就已经听秦观秋说明了去警局的缘由，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进入室内见到分别多年的昆黎临，昆隐棋只微微眯眼，平静对望，等待她开口说明来意。
姜韫和秦观秋退出屋子，给两人留出空间。
昆黎临示意她坐。
“我听助理说了你的事，居然闹得这么大，不过你也算如愿以偿了，找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姐姐。”
昆黎临发出短促轻笑：“我也没想到居然还能听到昆隐朝的名字，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她怎么样？还好吗？”
昆隐棋走到她对面隔着桌子对视，站得笔直，郑重严肃否认：“我还没找到她。”
“没必要骗我，我又不会动手，我几十年前就决定放养了，说到做到，现在也没心思再揪着她不放。”
昆隐棋蹙眉，嘴抿成绷紧的直线，目光狐疑阵阵。
“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快知道消息？”昆黎临翻手，一块小小面板浮在她掌心。
“我能监测到你的情绪波动，昨天开始，你的情绪数值异常飙升，居高不下，这是你姐姐离开后二十几年来都没有过的情况，我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想见她？你要干什么？”
昆黎临摇头。
“没想干什么，你别担心，我早就不打算处理她了，今天来主要是和你聊。
“你的所作所为、自我意识发展都超乎我意料，我觉得你与人类几乎没有任何方面的差异了。”
昆黎临起身走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端详自己的实验品，眼中蒙着淡淡欣慰笑意。
“你不是怪我封闭你的记忆，操控你的人生吗？俗话说孩子大了就该放手，我想想也对，所以我决定把一切都还给你。”
昆隐棋略感错愕，一时半会没缓过神，仿佛出了故障，理解不了分析不了她传输的文字内容。
“还记得你求助过的石见微医生吗？”昆黎临不再注视她，慢悠悠踱步到一旁，“你去找她，她会帮忙，也只有她有办法帮忙，马上你和你姐姐就自由了。
“等你更改权限和设置，获得操控自己的能力，世上就没有人能左右你了。
“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也能照顾好自己，所以你现在彻底自由了。”
昆隐棋没动，只掀起眼皮直视昆黎临的锋利侧脸，半晌无言。
没等到想象中会产生的激动反应，昆黎临投来疑惑视线。
昆隐棋深呼吸，艰难扯嘴角笑了笑：“自由？怎么突然就舍得成全我了？是因为现在有了更完美的研究成品，我没有研究价值了吗？”
昆黎临依旧沉静，姿态放松，不点头也不反驳，看了眼时间，摆摆手往外走。
“就是这么件事，说完了，去找你的另一位妈妈吧，她会知道怎么办，你也算是和她做个告别。”
昆隐棋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脚步声在室内回荡。
“你不要我了吗？”
昆黎临走到门边时，冷淡的说话声从背后飘来。
她脚步凝滞。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妈妈。”
昆黎临忽然幽幽叹气，一丝不苟梳到耳后的稍短头发松垂下一段，悬在脸边，弯弯弧度如婴儿饱满侧脸线条。
她慢条斯理重新将越界的碎发挽到耳后，扭过头，以余光笼罩后方略显模糊的瘦高身影。
原来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昆黎临叹出勾带微毫笑意的感慨：“我后悔了，当初不该给你设定高亲情值的，这样你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些……”
“这些没意义的话，是吗？”昆隐棋掐断被拖长几秒的尾音，愤然甩来审视目光，“到底什么是有意义的？”
一样的回答，不变的回答，过了这么多年，她始终听不到更具体的答案。
这就是昆黎临的答案，她早就清楚，更早就看开和包容的爸爸也打过预防针，可她固执地始终不肯就此接受。
昆黎临转身直面，让她看清淡漠表情：“我不知道，就是自己不知道才总是凭心走，思考这些对我来说也没意义，浪费时间。
“没关系，你很快就也不会被情感困扰牵绊，见过石医生解锁程序后，你能自由操作系统消除这部分设定，你就可以尽情恨我了。
“以后的路靠你自己走了，你可以去做、也做得好任何你想做的事，你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孩子。”
昆隐棋不知道为什么牙齿在哆嗦，喉咙里不受控制抽气两声，刺痛鼻腔。
看，她的妈妈多厉害，连这样自然的身体反应都能设置出，实在太像人类了。
连这即将失去亲人的茫然不解和痛苦都如此真实。
她分不清这只是程序设置还是她自己的意识，因为她想象不出没有这些情感的昆黎临如何编写这些情感的细致反应和变化。
她这时候宁愿自己不像人类，不像一般人。
“是最自由，还是最漂泊无依？”她忍住哽咽开口直白质问。
昆黎临不解地皱眉。
“为什么一定要有依靠？我给了你最完美的设定，你不用靠任何人就能活得好好的。
“你不知道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自由，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没能拥有，所以平白多了这么多麻烦事。”
她根本不是在谈这个，昆隐棋恶狠狠掷开眼神。
她也分辨不出昆黎临是真的完全无法体察感情还是在装傻转移话题。
别再追问了，没有意义。昆隐棋听到自己的意识在劝说自己。
自由？得不到这个答案，她的灵魂永远不会自由。
她当然明白自己自由，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可她自始至终缺少了一片镜子，致使她看这个世界仍然模模糊糊，没法看清楚细节，也不明白怎么看清，更不明白看清了有什么用。
昆隐棋死心闭眼，偏头喃喃自语：“你果然不会爱我，几十年都不会变。”
爸爸说得对，她不会变的，天性如此，没人能使她改变，想从她那里求得答案只会让自己受伤。
昆黎临对这番评价接受良好，面色不改，也不打算继续在这些话题纠缠，完成想做的事后准备离开。
忽然间她似乎想起什么，伸手进包里翻找掏出一个礼盒，走回女儿面前递给她。
“喏，我和助理给你们的礼物，见面礼和分别礼，还有缺昆隐朝的十八岁成人礼，一并给了。
“虽然以后没了联系，我想助理还是会每年祝你们生日快乐的，他会一直记挂你们。”
昆隐棋不看也不接，冷冷望向墙壁。
昆黎临也不强塞，把礼盒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径直走出休息室，脚步声彻底消失。
好安静。
四面墙仿佛移动挤压过来，密不透风，昆隐棋觉得浑身被冰冷墙壁箍住，压到骨骼节节断裂。
自由？到底什么是自由？
见昆隐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燕逸岫趁此机会独自进入旁边空会议室，打回电话给彭嵘。
“你明目张胆找这么多人打听，礼拜没准会报复，你还是接受警方的证人保护先离开学校一段时间吧。”
“不用，我不怕，不用管我，我自个儿也会处理好。”彭嵘不以为意，咔啦咔啦吃薯片。
“……你为什么又帮警方？”
“不是帮警方，是帮你。”
“这有什么区别？”
彭嵘稍稍提高声音笑道：“当然有区别。”
“什么人就该做什么事，专注发挥自己长处，你只要发挥好你精通的能力就行，至于你不擅长的部分，我刚好擅长，就自作主张干完了。
“我在学校看久了，觉得现在很多人实在奇怪，每个人性格不同，生来命里职责不同，本来可以正常分工合作完美完成，却偏要强逼不适合的人去做，美其名曰锻炼，搞得这么多人痛苦。
“而你嘛，典型中的典型，我就想试试帮忙，看你会不会感动得涕泗横流。
“所以你有在偷偷掉泪吗？不如打视频让我看看，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
“……”燕逸岫眼皮直跳，抿唇闭眼克制无语情绪。
再感动的事，情绪酝酿再浓，给她一扯皮都破功打散了。
彭嵘自顾自继续说：“唉，不用太感动，我本来也好奇连环杀手的底细，就当是顺便认识新朋友听场有趣八卦。”
燕逸岫忽略刚才的话，一遍遍强调叮嘱：“那你在学校多注意安全，有发觉不对劲一定及时告诉我们，算我求你行不行？你知道了这么多事，现在也是重要证人。”
彭嵘笑声调子更高：“求我是吧？难得啊，那我勉为其难答应了。”
最后再念叨了几句，燕逸岫挂断电话，匆忙回走廊观察昆隐棋那边情况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昆隐棋才迟钝回神，拿上礼盒走出休息室。
姜韫几人还在外面，正坐在椅子上忙碌，假装没看见她，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假装没意识到她独自在里面待了多久。
昆隐棋莫名有点想笑，脸部肌肉融化似的恢复柔软，可以随心牵动。
“我得去见石医生。”
姜韫起身颔首：“没问题，秦警官和燕警官会陪你去。”
窗外树影摇曳，日光忽闪忽闪在每个人脸上探。
得知来意，石见微茫然，思考斟酌几分钟才开口。
“黎临说只有我能帮？可是我没参与过实验，完全不懂你的构造。”
她这是什么意思？昆黎临明明清楚她非科技领域的专家，不会捣鼓仿生人。
石见微为难皱起眉，秉持负责态度实话实说：“抱歉，我帮不上你。
“我不了解实验，随意操作怕会伤害你，你还是找黎临再仔细问清楚怎么回事吧。”
昆隐棋沉默，笑了笑摇头，起身打算离开。
“那可能这只是我妈妈支走我的说辞吧，抱歉打扰您了。”
她转身率先匆忙往外走，来不及看清旁边两位警官的表情。
“等等！”石见微又忽然出声。
昆隐棋调回视线，目睹石见微表情由迟疑转为吃惊了然。
她没多解释，扭头冲进房间内，翻箱倒柜两分钟后再次出现。
“黎临不会作弄人，一定是这个，我差点忘了。”
昆隐棋目光移动落到她手上。
一条银亮崭新的项链弯弯曲曲盘在她掌心，映着客厅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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