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逸岫静静听着，唯一露出的双眼半阖着，毫无波澜。
“说完了吗？”
反派停顿一秒，嗓音带笑：“说完了，所以你的选......”
剩下的字句还没化为音调，就彻底湮没于枪声中。
燕逸岫二话不说直接从背后抽出枪上膛朝杀手手腕射击。
芯片转瞬间被销毁，通讯切断。
下一秒她再抬臂给还没反应过来的杀手补了一枪，直穿眉心。
杀手连吃痛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砰然倒地，没了气息。
从远方飘来的风吹散萦绕空中的枪声余音，让四周重归寂静。
危险解除，警员匆忙走到旁边联系总局汇报突发情况。
卫崧愣愣移动视线，从尸体横越到空中的枪，再随着她手的移动游走。
燕逸岫把被吹得乱飞的短发别到耳后固定，侧过脸与他对视。
几撮刘海半遮着眼，将其中浮起的暗暗冷淡分割成碎段。
“这就是我的选择，你也看清楚了。
“你是受害人，但如果你想与凶手对抗，今后要面对的可不只是这样三言两语的心理攻击。”
“如果你认为加入行动组是让你找到心灵慰藉的方式，觉得身处其中就是报仇，那就错了，没那么简单。
“凶手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的阴霾，往后他肯定会发现你也成了我们的队友，他会让你好过吗？
“他会想尽办法一遍遍撕开你的创伤，摧毁你的意志，激怒你冲动行事，犯错露出破绽。
“有时候我们的决定和手段也会让你回忆起痛苦。
“对方不择手段，我们也会不择手段，我们没有多余心思去顾及这样那样会不会伤害到你，再特意花时间考虑折中的办法。”
这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很快止歇，四下重归静谧，只剩燕逸岫低低的声音盘旋。
“你确定能扛得住这些吗？”
电视剧里为了复仇加入特殊组织的故事很刺激痛快，但那毕竟是剧本。
现实生活中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
如果没能实现期望，就又多背负了一层名为无能为力的痛苦。
“你很勇敢，如果是我，我可能陷在悲伤中踏不出来，说实话我一开始也不是自愿加入的。
“你情况特殊，如果心态没调整好，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凶手利用，导致事情走向你不想看到的结局。
“你对凶手一无所知，而他很了解你的脆弱，让你崩溃易如反掌。
“你要和他较量，就得先一步算好，完完全全做足准备，设想无数可能会面临的身体和心理折磨，直到脱敏，直到能不受影响不动摇，不给对方任何机会攻破心防得逞。
“过程很痛苦，比一死了之还痛苦，这是你加入行动组必然要面对的。
“所以你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如果反悔想退出也还来得及。”
燕逸岫一口气说完心中想法，便不管凝固原地的卫崧，自顾自往前大步走。
反派的威胁让她火冒三丈，连带着对卫崧语气不好，说得太重。
可没办法，这些事并非不提就可以逃避跳过，不如正好趁此机会挑明。
经历了失去亲人的深重痛苦，系统评估过他的精神比较脆弱，容易受影响。
倘若又加入行动组出生入死，经历更多危险，没人能预先断言他能恢复原本的稳定还是掉进更深的痛苦里。
卫崧想报仇，系统也选择了他，总要给他打个预防针，不管将来事态会不会演化到像自己说的那么严重。
走了几步出去，燕逸岫才意识到两人不能离太远，否则万一出事会赶不上挽救。
她刚准备停下往回走，就听到卫崧动了。
他小跑着追上，尾巴似的静悄悄跟在身后。
她这才放心不少，稍微放慢速度继续往前。
两人都没有开口，一前一后走着，错乱的脚步声逐渐融合为整齐的一道，轻轻细细隐入夜色。
燕逸岫上车后让系统暗中改了目的地。现在车毁了，她们的位置偏离原目的地较远，没法走路抵达。
单独行动太危险，所以三人只好一起留在这里等警方支援。
燕逸岫走完一圈排查周围危险，听到身后的卫崧闷闷出声：“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你没对不起谁。”
“我让你们忧虑，不敢信任，”他略微提高声音，很快又降低，“我也不够强大。”
燕逸岫转身站定，但没有与他对视，而是侧了脸盯着旁边的虚空，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你说得对，我一直没敢细想。”尽管对方不往自己这儿看，卫崧仍然直直望向她。
他以为自己扛得住，觉得仇恨的力量足够强，可以镇压其它情绪，但今晚的经历让他清醒，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凶手一句话就让他心神大乱，不受控制地陷入回忆阴影，注意力彻底分散。
倘若凶手就在跟前，掏出刀枪一步步慢慢走过来要杀他，他可能都没发现。
“我情绪不好，不该迁怒说重话的，不好意思，”燕逸岫抬头，任由风迎面吹开刘海，露出双眼，“我本意不是……”
“我知道的。”
生气的燕逸岫一改平日的温吞平缓，说起话就像放鞭炮，连贯清晰又凌厉，着实让他错愕得差点回不过神。
语气不好，可说的话却仍是关切的深思考量，显然不是即兴冒出的说辞。
不知道她耗费多少神思去斟酌因果，不知道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多久，今天才有机会说出来。
如果自己早想到这些，早早表态，她也不用辛苦去忧虑了。
燕逸岫目光在虚空来回跳跃，最后随意落在卫崧的左耳垂上，勉强算是和他对视。
“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们最初都是一点点摸索，慢慢来没问题，但不能不做准备。”
“我明白了，谢谢你，逸岫。”
卫崧也不傻，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知道系统选他一半是利用，甚至是大半，所以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但他没想到燕逸岫会说这些话。
她还希望他做好面对活得痛苦的准备。
自伤自愈，才不会被伤被毁，变成凶手可以随心操控情绪戏耍的可怜幸存者。
……明明没有必要考虑这么多的，明明只要纯粹利用就够了。
队伍里其她人怎么想他暂且看不出，但现在他感受到燕逸岫已经真心把他归入并肩作战的队友行列了，甚至连未来可能如何都先替他仔细设想过无数遍。
他猛地低下头，半眯起眼，忍住眼眶发酸的热意。
这股温度消退回去，又渗入血液奔流，最终汇聚到心脏。
路灯的暗橘色灯光投下来铺满地面。
两人半重合的影子被拉长，像沙漠里同生的两株瘦削仙人掌。
说话间，最近的警察局派车来接她们了。
燕逸岫挥手示意他往回走：“要不我陪你回去？收拾完就马上回基地住吧。”
卫崧摇摇头：“你不是还要忙别的事吗？快去吧，早点办完早点回家休息。”
“……”燕逸岫迟疑片刻。
“你们不可能永远留在我周围，我总得自己面对，学着自己处理麻烦。放心吧，我收拾完就回去，会给你发信息报平安。”
“也是，那你自己多小心。”
分别后，燕逸岫赶到火化梁羲瑞朋友遗体的殡仪馆外。
诡异的细碎声音正从里面传出，化为一只只无形小手拔起人身上的汗毛。
这家殡仪馆，深夜还在火化。
燕逸岫抓紧时间翻窗潜入，循声摸索进入火化间，发现只有机器在运转，不见人影。
但很快就有人来了。
燕逸岫还没来得及细查，只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当然不能钻火化炉里，万一对方正好把这个炉子也一开，就能直接把她送走了。
她刚藏好，两双脚重重踏进来。
“今天的货好，红鸦肯定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取。”
“记得扫干净，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混进骨灰里跟着哪个家属走了。”另一人语气严厉。
年轻的声音连连答应，再三保证不会再犯低级错误。
一阵窸窣声后，第三台火化炉开始运作。
“话说刘哥，你有看到我们今天下午拉来的那具尸体吗？”
“没看，怎么了？”
年轻人嘶嘶抽几口气，才压低声音说出话，大概是想起了某些画面，音调不由抖了几下。
“老可怕了，那尸体身上全是红血丝绿血丝，太不正常了吧，想起来我就浑身发凉，哎哟怎么办我晚上还要一个人回家嘞。”
浑厚的声音不屑冷哼：“行了别抱怨了，自己吓自己，又不是灵异事件。”
“都说了那只是做实验，他们在为医学做贡献，是很神圣的事，你少讲闲话。”
火化需要不少时间，那两人设置好程序便暂时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燕逸岫从藏身处钻出。
火化开启的红色提示灯跳动着火一样的光，宛如也在燃烧。
那两人的对话还在脑海里盘旋，她越想越糊涂。
人体实验的故事或真实案例不稀罕，影视剧里不少，但一般来说也是用活人，但天祐却不同寻常，盗尸做实验。
之前从山里带出的全是黄白肉块，没有内脏，她们本以为器官是目标，现在看来又不一定了。
被焚烧的尸体大概是不好处理才暗中送来火化，消灭证据。
全身都是红血丝绿血丝，不知道有多毒，喂野狼野狼估计都不敢吃。
火化完成后，那两人急匆匆收集好骨灰分装，带着罐子离开。
屋里再次变得安静。
燕逸岫瞅着时机蹑手蹑脚再次钻出，摸索着打开火化炉，从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边边角角搜集出一小袋碎骨粉末。
装完一袋，她控制着力道把骨灰抖回去了点，小心地吹气铺平，覆盖手指和袋子留下的痕迹。
很快那两人去而复返，闲聊着继续火化剩下的尸体。
燕逸岫缩在隐蔽处继续耐心等待。不一会儿，“宙”传来振震动提醒。
她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扫视新消息。
陌生号码和一串杂乱无章的数字字母符号映入眼帘。
是她和曾琼瑾联络用的暗号。燕逸岫套入解码公式推导，很快得出答案。
“他联系我了，明天行动，目标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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