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是她跟容嵊的第四次见面。
他带她离开没多久,便在一家私人诊所停了下来。医生用酒精洗去她伤口上干涸的血渍,并用消过毒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挑出遗留在掌心的玻璃渣。被翻拨了几下伤口,她实在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
她一路是窥着容嵊的脸色的。
毕竟自己同他没有多熟悉,而且他穿了一身正装,还时不时抬表看时间,想必着急赶着工作。她出现的贸然,应该已经打乱此人的行程安排。虽然中途她一再表示可以随时放她下来,可惜此人不但置若罔闻,还拿眼角余光往她那只满是血迹的手瞟了一眼,估计对她弄脏他的车这事耿耿于怀。
果然不出所料,声音刚落,这个人便在一旁皱着眉头说了声,“附近有没有其他的医院?”
他的气场强,只是背着手站在一旁冷冷注视,也足以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医生拿着镊子的手打了个哆嗦,微微颤颤开口解释,“去大医院也是这样处理的,要把玻璃渣子找出来才能包扎,不然长在肉里更麻烦。”
容嵊皱了一下眉头,又望了她一眼,才道,“很难忍受吗?”
这才是他说话的目的吧。
他是在怪她刚才没有忍住叫出声?
也是,一个矜贵的大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南絮强忍住朝他翻一个白眼的冲动。居然还埋怨她娇气,要不然让他也尝尝,叫人拿着镊子在伤口上戳来戳去是什么滋味?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知道这个人看起来一脸阴晴不定,对她说话感觉别扭的原因是什么。
前几天两人无意倒霉遇见,场面尴尬惊人。
后来此人从药物反应中清醒过来,大约跟那个一丘之貉的阿德一样,也认为自己在她身上吃了大亏。说不定再倨傲一点,还一门心思认定她在那种情形中耍了心计。虽然她没有机会见识过世家豪门,偶尔也看一些狗血的八点档连续剧。里头那些富家公子,最最不屑甚至讨厌的,就是玩弄手段试图上位的心机女。如今这容嵊看她的眼神,简直跟电视剧里那种傲娇男主的眼神完全没有差别。
他不就是怕她逮住上次的机会,顺势爬上他这根杆子吗?
一路脸色难看。
可惜,他还真是想多了。
“也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您刚才说的话。”
她打算澄清,但也不能一上来就说得太明显,免得又让对方以为自己欲盖弥彰,先弯弯绕绕了几句,“您刚才让我好好想一想怎么还您今天这份人情,我琢磨了一下,其实可以跟前几日的事情抵消吧。虽然最后是阿德救了您不假,但当时那种情形,池子里的水又深,如果不是有我在场,可能搞不好您掉下去都没人知道,对吧?”
容嵊没有料到她会先发制人主动提起这件事,眼里起了几分诧色,然后又凉凉地打量她,“原来对于前几日的事情,南小姐是这样理解的。”
好不容易将话题拐到这了,她赶紧抓住机会,也顾不得此刻被医生拨弄伤口的那只手,一心一意只想阐述自己对他绝对没有觊觎之心:“额,还有假山里那什么的,您是一时迫于无奈,当然,我也绝对是如此,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了。至于剩下在宁湖会所的那次,今后只要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脱。”
够大义凛然,够清楚明白了。
这个人的戒备心太重,不早点说清楚是不行的。虽然那天明明吃亏的人是她,可她已经不想同他再计较了,她更不想为此留一道猜忌在对方心里。毕竟他跟叶怀瑾认识,如果不快刀斩乱麻,万一他带着误会在叶怀瑾面前乱嚼什么舌根,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你是在害怕,跟我扯上关系?”
南絮先是楞了楞,而后又震了震。
她好不容易处心积虑绞尽脑汁说出的一段话,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这个人的理解能力,真的有点感人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希望您不要误会,我会借此机会跟您扯上关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跟我扯上关系?”
“当然。”她立马斩钉截铁地回答。偏话音刚落,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反应过来,对方的脸色显然已经凉得没眼看了。
“南小姐,既然你一点都不想同我扯上关系,为什么刚才在街边又扒着我的车门不放。”
南絮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人看着年纪没有比她大多少,倒是极善给人挖坑跳。
那个一直拿着镊子找玻璃渣的诊所医生,带着口罩倒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那双越来越明亮有神的眼睛,却准确地透露了他一边利索干活,一边竖起耳朵听人八卦的事实。只是还没有等她想好该如何回答容嵊,听八卦听得心满意足的医生却如释重负地把镊子一放,“检查完了,伤口里已经没有玻璃渣了。以后可要小心,这种透明的玻璃碎片很难处理,没弄出来是要吃苦头的。”
大概八卦听得提了神,医生胆子都大了不少,居然又掉过头去对着容嵊补了一句:“这位先生,听我一句劝,追女孩子不是这么追的。当年我就是这么口是心非地同我女朋友说话,结果她跟别人结婚了,前车之鉴,送给你了......”
从那间私人诊所出来,她跟那个叫阿德的人难得一致,谁都没敢看容嵊那张已经彻底黑掉的脸,规规矩矩地跟缩了手脚,走再后面。吃亏了,果然吃大亏了,这回她倒是心悦诚服地赞同,这位容先生真的吃了大亏。
临别找阿德要结算清单,倒是给得痛快,大概也有些替老板感同身受的成分在里头,巴不得她赶紧划清界限,赶紧消失。
纵然对方的脸色再难看,该做得事情也不能少,她掏出手机站在车窗边,磕磕绊绊地问坐在车里的那个人。
“您看,我该怎么还您医药费,是我扫您还是......”
“把您字换了。”
要求真多。
好在她也能理解这个人此刻心情的复杂,闹出了这样的误会,对他而言大约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刚才在小诊所里那医生的话一出,她便慌得赶紧解释了。可惜,对方嘴里应着,眼里却坦坦荡荡地写着不信两个字,是挺气人的。
换就换吧,反正她自己也说得拗口,跟绕口令似的。于是,南絮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那,还是我扫你?”
“你手机给我。”
她不解,还是依言将手机递了过去。
对方拿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几下操作,“你的号码我记下了。我的电话也一般不关机,打不通,就打给阿德。”
她有点懵,“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
“不是说还欠我一个人情吗?怎么,只是随口说说?”
南絮顿时一噎。
“还有,你那个男朋友不合适你,我看你们迟早要分。”
分他个头。
乌鸦嘴。
南絮被气得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车扬长而去。
不过就是欠他个人情,至于诅咒她分手吗?而且,不但自作主张地要去了她的电话号码,还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号码也塞给了她。南絮翻开手机通讯目录,里头果然新添加了一个联系人,取名赫然是债主。
她当然没再敢按原路回家,而是乘上公交车绕了一个远路。母亲对她包扎得像只粽子似的右手表示惊讶,她只好说在打小工的地方不小心被热水烫了一下,没有什么大碍。好在母亲赶着去加班,也没有多问,匆匆出门之时提醒她叶怀瑾来了。
人果然是来了。
静静坐在她房里的书桌前,手里还拿着一本平时挺喜欢看的书。却明显没有在看,只是无意识地翻动着页面,额前黑色的发有些长了,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眼。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晚上不是要在医院照顾你母亲吗?”南絮奇怪。
“锦文在帮忙,我回来取点东西。"
也是,方绍也说了,方锦文在那里。她拿起水杯假装镇定地喝了一口水,心底却突然泛起了一丝涩意。方锦文曾经说过,在她没有出现之前,叶家一度是将她当作自家女儿般对待。如今叶母生病,方锦文熟悉长辈的生活习性的确能照顾一二。可原本今天她也想去的,但是叶怀瑾说,他母亲身体不好的时候极其需要安静。
那么,她是那个吵闹,而方锦文则是深得人心的安静?
她慢慢低下头,一时没有出声。
叶怀瑾却没有意识到,“我妈一直挺喜欢锦文的,你不要同她计较这个。”
为什么,他会认为她是在计较。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叶怀瑾却又慢慢地从书里拿出了两张照片,递给她,“我从医院赶过来,其实是想听你你解释一下这个。”
他拿着书没看,原来是其中另有乾坤。
她下意识地接过去,他却始终没怎么抬头看她,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她手上的伤。
第一张照片,是她站在人潮川流的街边,主动用手挡住容嵊的车门,拍摄角度卡得很好,只有背影,看不到她当时被吓得惊慌失措的脸。而第二张照片是车刚到诊所,大概由于惊魂未定的缘故,她下车时不小心一个踉跄,容嵊正好从后头走过来扶住。而画面上,却只拍了他半楼住她的刹那。
叶怀瑾的指控,更加让她如坠冰窖。
“南絮,你怎么可以跟容嵊厮混在一起?”
厮混?他甚至都没有问她事由,就用两个字概括了这两张照片的含义。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她,他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原来,她当时那些为了分散方绍注意力而胡说的推测竟然是对的。真的有一个人跟着方绍,见他没有得手,就继续跟在她的后面拍了这些混淆视听的照片。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方辉本人?
她明明和母亲都已经离开了方家,为什么还得忍受这些看似永无止境的纠缠不清。
而叶怀瑾,明明知道方锦文对他余情未了,甚至说根本就没有打算移情,也还是由着她围在他的身边。每个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解,偏偏独独她做什么都是错的。被人轻薄被人威胁,如今,又被人质问。
“那你想来问我什么呢?”她明明已经刻意将声音放缓,语气还是笼上了无论如何叶掩饰不了的尖刻。但她实在没办法了,在刚刚受了那样大的惊吓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地跟叶怀瑾解释自己被人偷拍的原因。
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坚不摧。
“你在怀疑什么呢?拍照片的人是不是跟你说,我如何不知廉耻,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甚至痴心妄想要搭上容嵊。如果你心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你根本就不会想听我的解释。但如果你没有相信别人的挑拨离间,也不会巴巴地跑来这里来,要我给你一个解释。叶怀瑾,如果几张照片就可以让你意志动摇,我也没什么可以跟你说的。”
莫名的委屈通通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她并不是毫无情绪的木头人,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跳出来对她横加指责?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偏偏一次次地撞上了别人的枪口。
连叶怀瑾也是如此。
巨大的失望让她备感疲倦,索性打开房门,“你走吧,我需要休息了。”
既然现在彼此都不够冷静,还不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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