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显示屏上的那些红点，又将眼神移到另一块显示屏，有些地方监控可以覆盖到，因此可以显示出人像。
那些人瘦弱不堪，面色蜡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他们跟在柏章身后，脚步虚浮但仍努力前行。
“地下城不止这些人，出来的只有这几个，还用我说些什么吗？只是刚好他们现在占了上风，所以他们还能跟着他，一旦失势他们绝对会抛弃对方。”
女人不再回话，只是紧紧盯着屏幕，然后她按下中控台的几个按钮：“广大居民注意，嫌疑人正在往居民区逃窜，大家不要害怕，请紧闭房门待在原地不要走动，救援小队已经将嫌疑人控制在包围圈内，大家不必惊慌。”
与此同时，女人的声音传遍居民楼和一些临时聚集点，而柏章那边则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她特意避开了柏章那边的广播，她要先入为主，一旦造成这种恐慌之后，人的判断力就会减少许多，他们会被广播所灌输的信息暗示，认定柏章他们就是凶手。
在先前的避险广播中，柏章知道有些距离居民楼远的工作人员被安排就近避险，而这个避险场所他在来之前已经向清洁阿姨打听清楚了。
他不打算去居民楼，因为人员太分散了，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这个避险场所在红巢的入口处，距离地下城这边很近，柏章根据阿姨的描述，在第二块地砖处停下。
他蹲下身子敲了敲这块地砖，是空心的。
地下的人听见上面的动静之后连连往后退，即使已经上锁了他们还是远离了入口。
“为什么要来这里？”跟着柏章走了那么久之后，其中一个地下城居民终于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传教。”
柏章只说了两个字，还不及那人再问，他们就已经被包围了，红巢除了看守毛可云的那两个工作人员外，其他人和机器人全在这里了。
他们被这些人和机器人围在中间，所有工作人员都端着枪对着他们，机器人则是夹在其中挡在跟踪人员的前面为他们挡子弹。
柏章看见身边的男人拿着手枪的手在抖，他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男人的手以做安抚：“别怕。”
任谁看这都是一幅死到临头的场景，害怕是正常的，谁都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死亡。
柏章深知自己死不了，他是来传教的，这些工作人员也未尝不是来传教的，不然几声枪响之后，谁知道死的是凶手还是英雄。
既然要做样子，那就要走程序，对待犯罪嫌疑人应有的流程应该是先威慑，让其放下武器，然后再带回警局拷问，最后才是结合证据定罪，这样才能让人信服。
最坏的情况就是歹徒激烈反抗被就地正法，一般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坏人也惜命。
但柏章不是坏人也不是歹徒，他是疯子，他就是要跳脱所有程序直到最后一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允许一个人死去，他要这100%的存活率。
果然，机器人后的一个工作人员开始高声大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放下武器和我们回去，”
柏章身边的人举起枪对着那些工作人员，柏章微微走上前去：“为什么要包围我们？我们难道不是这里的子民吗？”
“你们涉嫌杀害城内两名服务人员后逃窜，我们有权对你们实施逮捕，如果你们真的无罪，我们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本末倒置了吧，我们是客人还是服务人员，你们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在广播里大肆宣扬我们的‘恶行’,我差点都要以为自己真是有钱人了呢，可是你看看他们呢，面黄肌瘦的，像是能吃饱饭的样子吗？”
工作人员到底是个打工人，只要有一丝良心，谁都不忍看到人被迫害成这个样子。
但他毕竟是个打工人，对于老板的话，他只能服从，于是他并没有退让：“马志的死大概率和你们脱不了干系，杀害我几名同事的事实这是我在监视器里看到了，你没有狡辩的余地……”
地下的温度高，但是没有安全感的人群依旧紧紧围在一起。
听到马志两个字的时候，地下避险的人明显紧张了起来，马志可是他们最信任的人，在他们一心想死的时候劝他们向前看的恩人。
在最前面靠见出口的地方有一抹很熟悉的橙黄色，银色的反光条在光源不充足的地下异常显眼，是毛可云的母亲，张英。
“马志不是他们杀的，我见过他的尸体，但马志也确实该死，我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时间再犹豫了，我没有什么理由哄骗你们，冒险做一场戏去骗你们有什么作用呢？意义在哪里呢？反正大家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价值不是已经被榨干了吗？”
张英说出的话令所有人唏嘘，她说的确实没错，他们的价值早在日复一日的折辱中被榨干殆尽了。
早在进入这个避险场所之后，张英就不对劲，她像一个癫狂的传教徒一样告诉大家，他们所信任的马志其实是个人渣，整个红巢就是一锅不断加热的温水。
在这里待下去的结局只会是被活活烹死。
大家虽然有怀疑，但是又不敢完全相信，毕竟现在这样“安宁”的日子很难得。
不是没有人想过逃走，但是下场都很惨，要不是马志帮着求情，那些人早就死了。
张英身后的人群中站出一个女孩：“你说他是人渣，可是之前我因为逃跑被抓住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去求情，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他去求情就有用，他和你有什么区别？”
女孩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其他人也因为这句话开始思考自己曾经受过马志帮助时是否有疑点。
张英面向身后的人群，她发丝凌乱，但眼睛炯炯有神：“一个月前有个叫微露的女孩被抓来这里，你们有人认识她吗？”
人群中缓缓伸出两只手，两个女孩举起手，声音很小：“我认识。”
“你们是微露的室友是吗？”
两个女孩点点头，人群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她们身上，这让她们有些胆怯。
“那你们认为她的死就是简单的像通报一样是被红巢里的客人杀的吗？”
微露死的那天，红巢也曾出过公告，和今天的手法如出一辙，声称是红巢内的客人杀害了服务人员，且凶手已被缉拿归案，到了红巢的地盘就要按照这里的规矩办事。
那个“凶手”被枪毙了，因为在红巢，服务人员的利益至高无上，至少红巢是这样声称的。
“我们不知道，她曾经有过好几天都不在宿舍，我们不知道她在哪，也只能在结束服务后去找她，但是没有找到，直到红巢的公告出现，我们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张英点了点头，鼓励她们继续说下去。
“我们找不到微露只能去找马哥帮忙，但是那天马哥不在，只有毛姐姐在家，我们在她家吃了饭，她让我们不要害怕，回去等消息，她会去找的。”
微露的死本来已成定论，现在这个死因又被拿出来探讨，竟然还牵扯到马志一家，人群中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有人小声的问自己身边的人：“毛姐姐是谁啊？”
一个更小的声音出现：“你来的晚不清楚，是马哥的妻子，毛可云，平时不爱说话，大家和她交流都不多。”
一直没说话的微露的另一个室友开了口：“只是……只是我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奇怪？”张英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张英很清楚让女孩自己问出来的效果比自己讲出来的效果要好的多。
女孩皱了皱眉，说出了心里的疑惑：“微露是好几天没有回宿舍，我记得大概有四五天，但是如果是服务人员的话，红巢这边到点的话是会收房的，为了服务人员的安全起见，这边最多只能住两天，这样的话时间就对不上了，他没办法带着尸体走出红巢，也没办法在红巢藏匿尸体。”
这里本来应该是无风的，但张英就是觉得有人拂过自己的发顶，扰动自己的头发，也许是微露的灵魂。
“因为微露根本不是这样死的，如果不是你们那天去找马志遇到他不在而找到了毛可云，可能微露就真的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了，而那些加害她的人还利用她的死去巩固红巢的好名声。”
“你们走后，毛可云就开始查这件事，她和马志朝夕相处，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这是马志做的，但她还是跟踪了马志。”
“是马志侵犯了微露，但在过程中不幸被微露逃了，他恼羞成怒把微露抓回来，折磨了她整整四天，就是在这间避难所。”张英看向自己的脚下，“你们所站过的地方都有微露流下的血！”
本来还燥热的空气突然降到冰点，人都很忌讳死亡，对于魂灵这些东西更多的是害怕而不是敬畏，张英说完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摸上自己的手臂，试图抚平上面激起的鸡皮疙瘩。
“马志不是顾客也不是和你们一样的受害者，他是这里的传教者，负责让你们在这里安乐的生活，让你们安于现状，顺从的服务那些顾客，这就是他的工作，在你们隐忍压抑的时候，他在外面的房子又多了一块砖。”
“他意识到微露死了之后慌神了，但又很快的镇定下来，因为你们对他的信任就是他的免死金牌，他对红巢有用他就不会死，所以红巢帮他处理了这件事，伪装成通报的那样，一举两得，即保住了马志又树立了威严，让你们相信只要在红巢好好工作就真的会得到保护。”
张英的话说完之后，现场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一个正值花季的女孩在这里被折磨四天后离世，而凶手却因为他们的信任而得以苟延残喘，真是十分讽刺。
即使话说到这里，但因为这涉及到每个人的性命，所以还是有些人不愿意相信，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时候，为什么还有人在坚持着：“你们为什么要雇佣赏金猎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主意不是我提的，我救不了任何人，我只想救我的女儿。”
“你说你想救你的女儿，可你现在又在这里鼓吹大家，你难道不应该去找你的女儿吗？”
张英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样：“因为我的女儿想救你们！”
张英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火，她的眉眼一改往日的温柔变的十分坚毅，其他人开始疑惑，因为他们好像见过这双眼睛。
眼眶里燃烧的火焰蔓延到外面，烧尽一切的伪装与假面之后，他们想起了那双眼睛，毛可云拥有一双同样的眼睛。
外面再次响起声音，是野火燃烧枯草时发出的噼啪声，当所有腐朽散尽后，世界再次清明。
“不！马志是我杀的！”
是红巢最棒的母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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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昨日梦死(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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