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西斯的大军在祭祀仪式结束后便已启程前往赫梯边境。
伊努神庙在连续两场大祭后一派疲惫。
香炉余烟未散,长明灯熄了又点,连神侍的步履也放缓了几分。
奈菲尔塔利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踏上前往伊珊特的路途。
帕塞尔并未阻拦,派了两名神庙侍卫随行。
伊珊特离此不远,大约三日车程,一路多是丘陵与浅林。
时隔十年,梅内赫特庄园早已与记忆中大不相同。
彼时的庄园宽广华丽,檐牙高啄,庭院中植满橄榄与槲树,彩陶遍地,侍仆如云。
如今却破败不堪。
炭痕斑驳地印在残墙之上,青灰色的瓦砾沉陷进野草泥土之间。
长廊塌陷,厅堂焦黑,雕塑只余半身,连昔日喷泉也枯竭,只剩干涸的石井。
荒草在风中摇曳得张狂,遮盖了一切昔日的痕迹。
帕塞尔曾向她提起,庄园早年间突发大火,死者众多,连梅内赫特也未能幸免。
之后,塞提一世草草将此地划归给肯提马特的儿子——哈尔姆。
肯提马特。
想到这里,奈菲尔塔利心中一动。
噩梦般的回忆涌上心头。
奈菲尔塔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推开残破斑驳的木门。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
她穿过满是瓦砾与灰尘的小径,凭着记忆找到了庄园边缘的那间小屋。
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她也回到了这里——
低矮的芦苇围着窗沿摇曳,墙角泥板开裂,阳光沿屋檐洒落。
母亲靠在床边低声唤她,沉默寡言的男孩蜷在屋角,脚印斜斜地压在尘土上。
还有风的呼吸。
如今她回到了这里,记忆中熟悉的一切却都不见了。
小屋的墙倒了一半,木门腐蚀,屋顶陷落。
那场大火毁掉了她的回忆,只有野草疯长不休。
奈菲尔塔利默然跪下,双手翻开那片她埋葬母亲的土地。
泥土干硬,石子嵌手。
她一下一下地挖着。
身后的侍卫走近,想要帮忙,却被奈菲尔塔利抬手拒绝。
“我自己来。”
她记得她亲手在这里掘了一个浅坑,记得泪水和泥混成一团的味道。
但现在,这里却空空如也。
她不信邪地一处一处地翻,一遍一遍地挖。
汗水混着泥土流下。
苦夏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浪一波一波地袭来。
奈菲尔塔利忽觉眼前一阵发黑,身形一晃。
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侧头望去,眯起眼看清那张黝黑的年轻面孔,轻声说:“谢谢。”
那侍卫略显局促,低声应了句:“不……不客气。”
奈菲尔塔利勉强站直身子,靠在一棵焦枯的老树上平复呼吸。
她仰起头,手臂举至额前遮光。
阳光穿透指缝,日晕在视野中摇曳成一团团模糊的光影。
“为什么总是这样?“她喃喃道。
”过去总是无迹可寻,回忆也没有归路。日子一去不返,就连曾经那么清晰刻骨的喜悦与痛苦,也在离我而去,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它们从来不曾真正属于我。“
片刻沉默,奈菲尔塔利放下手臂,对着一旁面面相觑的侍卫说:
“罢了,我们回去吧。“
*
奈菲尔塔利两手空空地回到了伊努。
帕塞尔见她回来,迟疑了下,忍不住询问道:“你找到你母亲的……了吗?”
奈菲尔塔利摇摇头,声音带着淡淡的疲惫:“没有。”
她抬眼望了帕塞尔一眼,随即垂下睫毛。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帕塞尔大人。不必担心。”
她关上了房间的门。
木门阖上的声音在走廊中格外清晰。
帕塞尔站在原地片刻,随即转身看向同行的两名侍卫。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人答道:“女官在原址未能找到所寻之物……回来的路上,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我们也未敢多言。”
帕塞尔静默半晌,垂眸叹息:“倒也在意料之中。”
“这些年王朝更迭,战乱频仍,旧人故土早就物是人非。”
“要寻一个人啊……”他望向远处殿廊尽头,“即便是死去的人,又岂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他挥了挥袖。
“下去吧。”
*
自祭祀已过数月,埃及与赫梯的战事亦已鏖战多时。
奈菲尔塔利偶尔能听闻些前线传来的消息——在靠近伊努的库尼亚一带,拉美西斯的军队成功夺回要地;而在图勒山区的争夺战,两方又陷入了僵持。
除此之外,神庙里的生活平静得与往日并无分别。战火对他们来说只是遥远的风声。
清晨,奈菲尔塔利如常前往祈祷室。
阳光透过高窗,洒落在镶有绿松石的祭坛之上。
奈菲尔塔利静静站在圣坛前,双手捧起金碗,将一滴滴圣水洒入燃烧的**中。
水汽与香气一同升腾、盘旋。
突然,祈祷室的大门被撞开。
帕塞尔匆匆走了进来,身上的长袍凌乱不整,额上浮着薄汗。
他在神像前来回踱步,面容焦虑难掩。
“我就知道……我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当初我就该强硬些,替你拒绝掉那个荒唐的要求……我就该拦下你……如今——如今果然出了事!”
奈菲尔塔利心头一紧。
“是前线出了变故?还是——王上他……”
帕塞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直勾勾望向她。
“王上在数日前率军追击赫梯南部军队时,于奥伦特斯河附近的卡迭石一带遭遇埋伏。”
“据密报所言,王上头部重创,当场昏迷。之后高热不退,已出现感染迹象……神医束手无策,军中大将连夜启程,将其秘密送回伊努行宫——就在今日清晨抵达。”
奈菲尔塔利手中一松,铜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帕塞尔语气愈发急促。
“为了稳定军心,此事尚未外传。但据治愈祭司方才所说,王上的情况极为凶险,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奈菲尔塔利嘴唇哆嗦着。
“怎么会……”
帕塞尔眉宇间染上愠怒。
“王上的伤势固然要紧,但你必须为你自己考虑。”
“孟菲斯那边,早就知晓战前祭祀由伊努神庙的低阶女祭主持。若王上这次……出了差池,他们势必借机发难——不止你……”帕塞尔脸上露出不忍,“或许还有整个伊努派系。”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沉暗下来。
“更何况,王上今年登基时,本就已引起旧贵族诸多不满……”
他欲言又止。
但奈菲尔塔利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双臂撑在桌案上,只有这样她才能稳住自己。
“不会的。西斯他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呢?”她急促地笑了一声,“明明几个月前,他还……”
她猛地转头抓住帕塞尔的衣袖,眼眶泛红。
“让我见见他。”
帕塞尔怔住,随即苦笑一声。
“梅……奈菲尔塔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本就是砧板上的鱼,如今还要亲自往火坑里跳?”
“求求您,帕塞尔大人。”
帕塞尔神情复杂,抿唇沉默了一瞬,终是低声道:“我方才见过王上,他的情况……不太好,据说昏迷了已有七日之久。”
“侍医说……伤势恶化,醒来的希望,微乎其微。”
他不忍直视奈菲尔塔利的脸,只能偏过头去。
他低声说:“若……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安排你秘密离开。你无需再管后续之事。”
奈菲尔塔利执拗地抓着他的袖口。
“我不会走的。”她一字一顿,“不论是为了他,还是……若真的出了事,我也必须担起这份责任。”
“但现在,我想见他。”
帕塞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固执、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求你……帕塞尔,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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