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可我一旦出了这山谷,可就是在外面了。”乌月七抬眼看他,回忆着她与他之间第一次不甚明晰的相问,放轻了语气,“你之前不是说,你没想过离开山谷去外面吗?”
“因为那时的你也在山谷里。”桃子一如此回答到,他挂着浅笑缓缓低下头,藏住他的懊恼与自责,“而当时的我,却并未意识到你开口询问我时,你不曾言明的话。”
你想过跟我一起离开山谷去外面看看吗?
这是乌月七真正想问却没能问出的话。
是啊,如果桃子一本身就不愿离开山谷的话,自己后面的问询也只不过是徒增伤感。她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回答,至少乌月七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认为的。如今竟告诉她,事实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乌月七不解:“子一,你为何想要找我?”
桃子一抬起脸,眼睛透出笑意,大大方方地直言道:“我想和月七你待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闻言,乌月七的眼里浮动起异样的光芒。
“子一,你知道你刚刚这番话很像在干什么吗。”乌月七故意拖长了语气,添了几分明晃晃的调笑意味,“可是像极了对爱慕之人表明心迹的模样。桃子一,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这本就是一句不正经的玩笑话,乌月七本以为桃子一会就此沉默下去或者另起别的话头,却不想在一秒,桃子一就给她甩出了个威力巨大的直球回答。
只听桃子一极其顺滑自然地回答道:“嗯,我自然是喜欢月七你的。”
“.......喜欢我?”乌月七哽了一瞬,她倏地想起与桃子一初次见面时,桃子一那一问三不知的模样,那时的他可全然不知何为喜欢,甚至还丧心病狂地问起她来了,于是乌月七带着五分好奇五分质疑地出声反问道,“你说喜欢我,可子一你知道何为喜欢吗?”
“我知道。”桃子一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眼神怀念地凝视了乌月七一小会,“喜欢就是,我会想天天见到,天天与其待在一起。月七你当年告诉过我什么叫喜欢,所以我知道。”
乌月七没想到自己当年随口一说的话,过了这么多年,桃子一竟还一字不漏地记着,心中微妙地有些动容。只是随着当年的记忆慢慢浮现,转眼间,乌月七的心境就又飞快地变了模样。
“若我没记错的话,我记得子一你当年亲口对我说过,你喜欢那些翠鸟。如此说来的话,现在的我就像是当年的那些翠鸟?在你心中,我与那些翠鸟也无甚差别,对吧?”
话音一落,乌月七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悄悄冒头的酸味,一时间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不妥,自己分明没有那个心思,怎的这张嘴突然变得不争气了。
“不一样的。”桃子一的话语声扰乱了乌月七的思绪,乌月七发现桃子一正看着她,桃子一那双摄魂夺魄的眼眸中,更是还带着某种化不开的委屈与不解,“那些翠鸟是为了我的果子才来的,没有果子的时候,那些翠鸟就不会理睬我了。而月七你,推了我好多次果子了。”
不是,你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比我说的话还怪。
乌月七在心里悄声想道。
而且那些果子的事情,都过了多久了,怎么你还记着呢。
“甚至,当你我从那个巨大的树圈里出来的时候,我一眼就又看见了月七你留在树下的那些果子。”桃子一在一旁堪称犀利地又补上一句。
好家伙。
乌月七看着桃子一周身满是幽怨委屈的消沉气场,感觉自己后背像是无声地中了一箭,正在噗呲噗呲地冒着血。
怎么感觉自己成了某种不识好歹的负心人。
“而且这个世上,或许只有月七你会担心我吧。”桃子一忽而又说道。
“......”乌月七瞬间默了,咬紧了后槽牙,不争气地想着。
因为你的确有令人担心的本事啊!这可不全权是她的问题啊!
你自己身怀一身的好东西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真的害怕你作为我的半个恩人,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带沟里了而已啊。而且若不是你先帮过我,我也不会有帮你的这个心思啊。
乌月七在心里默默捂着脸叹道。
“老实说,我其实不是很介意别人从我这里取走什么,但月七你让我第一次收到了礼物,那时候的我很开心。”桃子一神情温柔一一细数着过往,眼中光芒流转,“你还陪我说话,教我化形,提醒我之后的一切。我所见的都在向我索取,只有月七你给了我赠予。月七,你当然是独一无二的。”
说完,桃子一一脸期待地看着乌月七,这是他久久埋在心里的想法,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没因为紧张而说得磕磕巴巴的,月七这下应该明白他的心意了吧。
桃子一在心中默默期许着,却没想心思复杂的乌月七却从中理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意味。
对乌月七而言,有了亏欠就有了恩怨,有了恩怨就有了牵扯,而她早就习惯了独身的模样,不想再有任何牵扯。
正如不期待就不会失望,不靠近就不会受伤。
在她看来,她给出去的一切或许还算不上是赠予,这只是变相的交换罢了。她所有的举动本都是为了还报恩情,只盼着两两抵消后,彼此间再无牵扯而已。
而且她清楚地记着,桃子一之前亲口说过,他久在山谷中除了那些翠鸟,碰上能说话的活物就只有她乌月七一个。
万一,日后机缘巧合,桃子一这家伙又碰上其它对他好的家伙呢?
而自己这边前路未卜,本也应该少想点这些旖旎心思才对。乌月七眼睫轻颤,掩下了双眸中闪动的心思,瞬间硬了心肠。
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桃子一有些不安地出声问道:“月七,你怎么不说话了。”
“子一,你若是说笑便罢了,可你若是认真的话,我得好心提醒一下你,你现在的想法非常危险。”乌月七神情平淡,尽量客观地阐述着事实,“我们蛇族的独占欲和嫉妒心都是很强的,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并不适合作为伴侣。”
眼见桃子一正要分辨什么,乌月七抬手用食指强硬地挡在桃子一的唇前,让其噤了声。
“一朝相互亏欠,爱人变仇敌,彼此恩断义绝挫骨扬灰的事,也绝对算不上少见。”乌月七摇了摇,真心实意地劝道,“所以,算了吧。”
所以,赶紧收心吧。
莫动心,动心即是祸患。
乌月七正要收回手,却在下一刻被桃子一紧紧拽住手腕!
桃子一瞬间冷了语气,表情也有些僵硬偏执:“所以,月七你是在劝我不要喜欢你,还是,月七你不相信我说喜欢你?”
手腕上的力度紧了松松了紧,像是又想紧紧抓住她,又怕她真的痛着。
乌月七心中不由地泛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桃子一一副一定要得个回答的固执模样,轻声道:“我方才说的只是个建议罢了,听不听全在你。只是看你这样子,我似乎也劝不了你什么了。子一,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再问我?”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月七。”桃子一的神情依旧紧绷着,“你现在只是把问题又抛给了我,你所认同的答案,你并没有告诉我。”
此话一出,乌月七便知晓桃子一绝不会允许自己再打哈哈糊弄的,但本着自己决不能吃亏的原则,她首先提出了条件:“行啊。你把我松开我就告诉你,如何?”
“算话算数。”桃子一没有多说,麻利地松开了手。
乌月七佯装样子,假装揉了揉本就不痛的手腕:“我自然是因为相信你才劝你的。”想了想又对桃子一丢下一点甜头,“换句话说,你的心意我的确感受到了。”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陪,徒增牵挂,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自己的心意已经被月七知晓了,桃子一先是面色一松,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明明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还劝他算了,这不是更糟糕了吗?!
这么一想,这委屈可就大了,桃子一立马开始三连问:“所以月七你是在劝我不要喜欢你,为什么?我的心意让你很困扰吗?你不愿意让我喜欢你吗?”
乌月七默默地看了一眼桃子一脸上快溢出来的委屈,她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嘴角,擦了擦自己鬓边本不存在的冷汗。
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辜负良家的负心人了。
“喜欢这个词,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我只是觉得,或许假以时日,当子一你见到足够多的其他活物时,或许你......”乌月七顿了顿斟酌了片刻,还是把原本想说的“会”调整成了另外一个字,“能选一个更好的归宿。”
话音未落,乌月七瞥了一眼桃子一,见他脸色比之之前更差了,先前只是委屈,现在竟还犹犹豫豫地加上气恼了。
乌月七别过头叹了一声,语气十分地诚恳十分地掏心窝子。
“我刚才说的话也不是吓唬你,喜欢蛇族的话,若只是一时兴起,之后的下场大半都会很惨的。这实在是个风险颇高的选择。”
蛇族若是认定了伴侣,那么不管是生是死,都不会允许伴侣离开自己身边的,无论要动用何种手段。
“我既然选定了你,就绝不会后悔!”桃子一坚定地说道,后又慢慢软了语气,可怜兮兮地问道,“所以月七,我可以喜欢你吧。”
固执啊!怎么这么固执!桃子一你这家伙还真是说了前面有坑,还认定了往下跳的性格啊!白费她好心好意说那些话!
乌月七在心里大声地感叹道。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拽着桃子一的肩膀,给他摇个几百下,看能不能把他摇醒!
“月七,我可以喜欢你吧?”桃子一又问了一遍。
“你执意如此,我还能说什么。”乌月七不再挣扎了,有些自暴自弃地答道,但心里深深的一处,竟还保留着些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甜意。
“好!”闻言桃子一随即开开心心地应道。
听到桃子一开心的话语声,乌月七感觉自己心里的某一处皱巴巴的,像揉成一团的衣裳,又缠缠绕绕地扯的,不知何时才能理清。
今天还真是......乱啊。
乌月七在心里发自内心地叹息道。
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喊救命啊。
于是,头脑已经不太清晰的乌月七问出了那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离谷之后,你会怎样?”
“我会去找你。”
“是么。”
“你愿意吗?”
“我若不愿意的话,你会乖乖留下来吗?”
“.......”
“无论我答不答应,你都会离开山谷去找我的,不是吗?那我答不答应又有什么要紧的?”
“对,你去哪,我就去哪。无论怎样我都会去找你。但月七你若愿意让我跟着你,我会很开心的,非常非常的开心。”
“......好。”乌月七顿了顿,难得坦诚地顺应了自己的心意,“那便试试吧,如果你真的能离开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
“真的?!那我们可说好了!”意料之中,乌月七听到桃子一又惊又喜的应答声。
乌月七似乎也被感染到了这种愉悦,心里难得一松,但很快高兴之余,一抹突如其来的忧虑爬上心头。
很快笑意消失了,乌月七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桃子一的语气太过笃定了,她一时间竟也被桃子一的思绪带起走了,说了那么多,聊了那么久,她竟忘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子一他真的能离开这个山谷吗?
说真的,当乌月七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先涌上来的情绪竟然不是因为桃子一无法跟着她而松口气的放心,而是一种连乌月七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疼。
她这是怎么了?
不想了,想多了脑子疼。
乌月七疲倦地往后躺去,落在软趴趴的草地上,扯了扯身旁桃子一的衣袍。
“陪我躺一会吧,子一。”她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此刻只觉得疲累无比,“好累啊,感觉累到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桃子一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乌月七要求了,他自然不会拒绝,乖乖地躺在乌月七的身侧,安静地凝视着已经闭上眼睛的乌月七。
乌月七细软的黑发散落在青草间,分外显眼。
桃子一犹豫了一会,壮着胆子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发丝冰凉,摸起来顺滑无比,仿若价格昂贵的珍贵绸缎。
眼见乌月七没有动作,不知是没有发觉还是不介意,桃子一想了想拿起自己的一缕发丝,又动作轻巧地将自己的发丝与乌月七的发丝交错合在了一起。
结发。结发。
桃子一在心里念道。
虽然他对于月七终是要离开这件事情感到心痛,但一想到自己可以去找她,那种心痛的感觉又得以减轻了一点。
还好自己可以去找她。
桃子一望着乌月七休憩的模样,久久未闭上双眼。
一片夜色中,她与他躺在一处草地上,满腹心思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的离别时刻。
好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的时候,乌月七与桃子一心思各异地睁开了双眼,彼此皆眼神清明,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己身旁的对方。
离别,如期而至。
两人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缓缓起身,那缕本是合在一起的发丝也就此无声分离。
“我该离开了,子一。”乌月七说。
如同某种令人不安的的预兆,乌月七下意识说出口的,不是我们,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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