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辞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醒的早,眼睛刚一睁开就死死盯着床顶,却整个人异常消极。
还是向兰端进来洗漱用品时看到了,蹲过来小心翼翼询问,“殿下,您还好吗?”
门外守着的若青听到声响,也急忙知会小宫女去请太医,自己则快步去小厨房,把熬好了的汤药端了进来。
见若青端来了药,向兰动作轻缓地扶起钟辞,放了个软枕在钟辞背后。
若青则将药喂到钟辞嘴边,一边担忧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让这死气沉沉的殿内也稍微有了点活人气,“殿下,您都昏睡三日了。大殿下送您回来的时候,奴婢给您换衣服,您身体都烫的不行,把奴婢吓死了。”
钟辞机械性地随着若青的动作,一点点喝药,听若青说着这几日的情况。
那天午时,钟扶云送她回来的时候,她湿透了,面色也是异常惨白,整个人昏倒完全不省人事,匆匆忙忙请来了太医,又是施针又是服药,折腾了一下午情况才稍稍稳定下来,而钟扶云也在这里守了她一整个下午。
三天里,除了钟扶云,也就只有自己的母后,景阳国的王后来看过她了。
也就是这几天里,景阳王紧锣密鼓地为清凉殿那位的女儿,景阳国的五公主钟可操办赏花宴,全然不在乎刚送走的三女儿,病危的四女儿。
任其他宫里如何愁肠百结,丝毫没有影响这个赏花宴的喜庆。
钟辞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自己父王什么德行,前世不是没有体会过,只是现在听来还是觉得寒心。
“若青,向兰,帮我更衣,太久没出去活动,父王怕是忘了我吧。”钟辞眼神一凝,端起药碗,忍着苦一口喝完,当即便要起身。
向兰赶紧拦住:“殿下,太医马上就来了,您身子还未全好,切勿劳神。”
没有理会向兰的话,她猛然掀开被子,眼前瞬间一黑,头晕目眩。
现在的身体还是太虚弱,可自己等不了了,如今正是她踏入权力池的最好机会。
按照时间线,如今景阳国南部河州一带水患,已经有很多百姓流离失所了。
她若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不仅能救那些百姓,自己也能有一个干政的契机。
前世景阳王懒政,对水患之事充耳不闻,导致难民在多地暴起,甚至还流亡到王城,让疫病肆虐。
那次水患,景阳国上下死了多少可怜百姓。烟熏艾叶的味道和尸体烧焦的味道在王宫都萦绕了三个月之久。
如今时间倒带,她她有机会把所有的损害降低,她也能利用这个机会,早日把权力紧紧抓在自己的手上,保护好家人。
“若青,你叫人去小厨房拿点吃食过来,再去禀告母后和王兄我已经醒了。”钟辞一边思索着,一边减缓了动作幅度,扶着向兰的手,缓缓站起,“向兰,你服侍我更衣,然后去打探一下父王在哪。”
“是。”两人应和。
殿内的熏香袅袅,外面的蝉鸣鸟叫不止,夏日酷热,但好在殿内的冰块提供尚够。
钟辞一改往日张扬放肆的着装,换了一身略显脆弱温顺的水红色交领齐腰襦裙,发饰也选了最简单的两钗一簪,发间穿着一根水红色丝带,一眼望去温婉端庄。
太医此时也来了,诊断后开了副新的调理方子,嘱咐后续汤药和药膳一同调养就好。
钟辞草草吃了几口粥食,又喝了一碗汤药。
看到向兰从外面回来,钟辞咬了一口点心,问道:“他在哪?”
“回殿下,陛下现在正在明光殿和大人们议事。”
钟辞顿住,将手中的点心吃完,思忖了一会儿,径直走出了殿。
但刚走几步又停住,朝向兰招了招手,“向兰,扶着我,去明光殿。”
明光殿的路程不算远,但是钟辞硬是被搀扶着走了近半个时辰。到明光殿不远处的时候,正好赶上大臣们出来。
“李大人,陛下这意思,这赈灾的钱,到底拨不拨啊?”
“我怎么揣测的了圣意,只是这水患再不治理,难民怕是要涌入王城了。”
“陛下态度不明确,我等也不知怎么办啊!”
“哼!我可是听说,陛下月前又开始修建了一座新殿,要与那丽夫人赏月呢!”
“嘘!别说了。”
钟辞路过的时候,几位大臣都噤言了,齐声作揖行礼:“参见四公主殿下。”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钟辞扫了这几人一眼,缓声说道,“本宫方才听到各位大人谈论水患,如今南方的水患很严重吗?”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突然关心朝政民生的公主。
钟辞见他们面露难色,也赶紧解释道:“……啊,本宫原是因三王姐一事,来向父王请罪的。只是方才不小心听到各位大人谈话,本宫也想问问,有什么是本宫可以做的吗?”
资历最长的李谦丞相沉吟片刻,还是回答了钟辞的问题:“四公主明鉴,南方河州一带的水患,已经导致难民成批地涌入各州县,再拖下去,怕是会涌入王城啊!”
钟辞定定看着李谦,说道:“李相,本宫回去就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全数捐出,本宫享百姓供奉多年,此时本宫也为他们尽一点绵薄之力。”
李谦面上难得露出喜色,连忙拱手感谢:“四殿下慈心,臣替百姓谢过您。”
“只是,陛下尚未钦定赈灾人选。”李谦顿了顿,“四殿下,还请您劝一劝陛下早做决定,灾情不等人啊。”
钟辞苦笑,面上添了几分窘迫为难:“李大人,您也知道我的处境……本宫会尽力劝一劝的。”
“多谢殿下!”李谦深深鞠了一躬。
再次看向那个略显单薄脆弱的背影时,感概良多。
“都说四公主骄横,不成想赈灾银钱竟是她先捐出来的。”
几位大臣也很唏嘘,都听说四公主是不好相处的主,虽说出身中宫,但是因为并不受宠,早年也受了不少委屈,后面性子愈发乖张,多年来大大小小的责罚不少也没见她收敛半分气焰。
他们不傻,知道圣上偏宠丽夫人和丽夫人的一双儿女,对于中宫的境遇,他们之前劝也劝了,再多的也无力插手。
但他们从未想过,国难面前,竟是这个不受宠的嫡公主先站了出来。
明光殿大殿前,等内侍通传时,钟辞深呼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神情和情绪。
这争权刚开始,她得先改变在他人心中对她的固有偏见,取得大多数人的信任。
当然,只这次在大臣面前表现大义,自然是不够的,这次的赈灾钦定人必须得是她才行。
只有做好这一次,有了大臣的信任和百姓的拥戴,她才能同景阳王讲条件,才有了谈判的筹码。
但是下一步,她得降低君王的戒心,允许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然一切也是空话。
钟辞一踏入殿中,清凉感瞬间包裹住自己,外面沾染的暑热也一扫而空。
殿内的熏香是丽夫人最爱的雪中春信香,淡淡的沉香夹杂着白檀的味道,本该是宁神舒心的香味,却直令她恶寒。
毕竟每次闻到这个香,每次见到丽夫人,都没什么好事。
看着殿内的陈设几乎都是按照丽夫人的喜好来装扮的,精细雅致,虽不富丽堂皇,但也尽显威严。
钟辞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有些后悔刚刚吃多了。
深呼了一口气,站稳,规规矩矩地给景阳王行了个大礼:“儿臣来给父王请安。”
景阳王批着折子,漫不经心抬眸看了前方跪着的女儿一眼,又马上低头草草批着折子,“何事?”
“儿臣自知,父王让儿臣为国和亲,是无上荣耀,奈何儿臣身体不争气,让三王姐替了儿臣。”钟辞没有抬头,语气平缓,尽显温顺,“只是儿臣刚醒来,一直心中难安,特来同父王请罪。”
景阳王手上一顿,看向了跪着的钟辞,有些意外,他以为钟辞会像以往一样,各种诡辩闹腾,这样自己也有理由,再次把她关起来。
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温顺样子。
“事已至此,你三王姐既然已经去往夏水国,孤也不追究什么了,你回去吧。”景阳王神色淡淡,不是很想见也不是很想理这个女儿。
钟辞直起身子,但依旧还未起身,只是沉默着。
“还有什么事吗?”景阳王皱眉,有些不耐烦地看向还在桌前的钟辞。
“父王,儿臣来的时候,听闻南方水患严重,难民已经四散了。儿臣斗胆,已经向李丞相捐了儿臣至今所有的积蓄。”
“什么?!你!”
景阳王猛地站起,震惊地指着钟辞。
她怎么敢!
自己一国之君尚未做出什么举措,一个公主就敢越过他私自赈灾!
景阳王大脑飞速运转,越想越气,直接抄起一本折子砸了过去。
“你大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吗?!”
钟辞眼神戚戚,神色悲痛,抬眸看向书桌后那位君王,言辞切切满是委屈:“父王,女儿是想为您分忧,女儿是想让您再多看女儿一眼……”
“父王,您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辞儿了,辞儿知道自己之前顽劣,父王不愿见……”
钟辞氤氲着双眼,语气温软,全然是一幅被父亲忽略的可怜女儿形象。
“儿臣今日来给父王请罪,无意间听见大人们的话,知道父王定会为此事烦忧,儿臣别无所长,也想为父王分忧……”
堂前的钟辞泪眼欲泣,单薄的身体悲伤到轻轻颤抖,好似一阵风随时都会吹倒一般。
景阳王这才好好看向在堂前跪着的四女儿,一改往日张扬明媚的着装,今日一袭水红色襦裙绣以银线纹路,淡雅尊贵。
发髻发饰也不似往日都挑最好最华丽的戴上,只别了两钗一簪,发丝飘逸,倒显得端庄温婉了起来。
病容不施粉黛,褪去了往日强势骄横的样子,倒也没那么令人生厌。
景阳王微微叹气,到底是对中宫有所亏欠,原先因着钟辞的跋扈对中宫也不假辞色,一直忽略着她们。
“行了,孤知道了,你回去吧,孤今日去椒房殿用膳。”
钟辞面上一喜,拜谢:“辞儿回去让母后准备。”
回去的路上,向兰一路搀扶着,也难得感概:“陛下常常几个月都不去王后宫里,今日太好了。”
“他只是愧疚了,少年夫妻,也抵不过岁月摧残。”
钟辞的说的平淡,不喜不悲,言辞犀利。
向兰看了眼钟辞,从殿内出来她就很冷漠,丝毫不见那个在殿内被父亲无视的可怜女儿的形象。
“殿下,您……”向兰惴惴不安,自家公主病了一场之后,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但对于景阳王的态度,却是真真切切变得冷淡。
钟辞轻轻拍了拍向兰的手,漫不经心地说着:“向兰,我知道你不喜争斗,你很聪明,今日我做的一切,你也猜到了吧,是去是留,我不强求。”
既然重新来过,那便重新选择身边的人。她不可能再同前世一样,处处让步了。
世人都说她骄纵蛮横,说她强势,那只是上一世是为了让自己和自己的母后她们过的好一些,任由世人编排造谣,毕竟背负着恶名总会少许多麻烦。
上一世的自己争抢会点到为止,这一世,她只会争的更多!
悠长的宫道上,三三两两走过内侍和宫女,对她也是匆匆行礼,全都是避如蛇蝎的态度。
向兰看着自己的主子,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殿下,向兰从一而终,绝不后悔。”
钟辞扶起自家宫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了安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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