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一晚有惊无险，但锦州亦不能久留，齐烨梁告诉江怀乐，王崇信中所指的东西他已经拿到手了，三人备了马，待城门一开便迅速离开锦州，一直到青州境内才换回了马车。
江怀乐拿了个软枕垫在身后，如释重负。之前忙着赶路，此刻他才有心思问一问齐烨梁那晚去粮仓的结果。
齐烨梁拿出一个小麻袋以及一个木盒，打开放在江怀乐眼前。
木盒里面是几个被折成两段的箭矢，而麻袋里则是混合着泥土的米粮，麻袋外还用朱笔画着一个颇为肃杀的标识。江怀乐一眼便认出，这些是专供军需之用，他在甘南之战时天天都会见到。
“……这些是……运往平西的军粮和箭矢？”江怀乐问道。南境平定后，唯一需要军需支援的就只剩平西了。
“不错。”
“难道这些粮食与箭矢有问题？”齐烨梁既然把这两样东西专程带了出来，想必它们就是锦州的结症所在。
齐烨梁倚着车壁：“不仅有问题，而且它们不应该出现在锦州。我白天去附近时便发现，这锦州东南粮仓的守卫人数远远超出了应有规制，待夜间进去一探，果然在装着粮食的麻袋和兵刃上发现了军需标识。可锦州并非朝廷指派的军需供应之所，且麻袋中的粮食以糙米居多，那些箭矢不仅没有涂抹油脂防止生锈，箭头的重量亦是不足。”
江怀乐捋顺了：“所以，卓愠是托了某些关系，将原本与他并不相干的平西军需的活计揽到了自己身上，且暗中以次充好，以此谋利。”
齐烨梁戎马半生，最是明白军需对战争的重要性，卓愠贪到军需上，甚至还牵扯到一直吃紧的平西战事，声音不由得凝成了冰：“目光短浅，利欲熏心！水至清则无鱼，若要为官者人人清廉自省那是天方夜谭，可他们起码该明白，哪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些绝对不能动。”
江怀乐怕齐烨梁气极发病，探身握住男人的手，这才接道：“可那卓愠不过是个锦州长史，仅凭他一人，断不能瞒天过海，移花接木。”
齐烨梁挽起衣袖，冷笑：“这就要问一问卓正清与方凝玉了。”
之前忙着赶路，江怀乐未曾留意，此时被暖阳一照，他才发现男人的手臂上竟然有一道擦痕。他立刻抓起男人的手臂：“是那晚去粮仓里伤到的？怎么不和我说？”
“不过一点擦伤，无碍。”
江怀乐瞬间化作江大夫，责怪地瞪了男人一眼：“有没有妨碍，得大夫说了才算。”说罢，他调动起体内的异术，荧光闪动，齐烨梁手臂上的伤痕随即淡去。
心上人关心自己，齐烨梁受用之余却免不了心疼：“这都是小伤，你不必为此费心神。”
江怀乐瞧着男人恢复如初的手臂，总算顺眼了些，却仍是忍不住抱怨：“卓氏贪污军饷该死，可那王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查了个一知半解，却把最危险的一环丢给了你，待回了京，出面和卓氏对峙的人还是你。得罪人的事都推给你做了，他倒好，白白占便宜。”
齐烨梁低头在青年发间吻了吻：“谁说这次是我出面？”
“嗯？”
男人笑道：“王崇是个聪明人，东西我给他带回来了，剩下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哪怕青州离京城不远，待两人回京也过了半月有余。齐烨梁明面上还在王府内修养，从锦州带回来的东西他交与了林恩，由林恩转交给皇帝，自己则与江怀乐偷偷回到了摄政王府。
王府在乔英的守卫之下，被围得铜墙铁壁一般，无人发现这半个月，摄政王和他的小侍卫竟然不在府内。齐烨梁继续以养病为由闭门谢客，与江怀乐在府中乐得悠闲几日。
夏去秋来，这一歇便几近重阳。
皇后卧床不起，殿门紧闭，按宫规，皇后抱恙不能处理宫务，暂理后宫之权应交由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王昭容，也就是王崇的侄孙女，可齐元嘉竟然跳过了王昭容，直接下令由卓修仪代管后宫。
王昭容如何在宫内气闷自不必说，卓馨悠的涟漪宫可谓是喜气洋洋。
“青儿，这次的重阳宴陛下既然交给了本宫，就万万不能有失。”卓馨悠撒下一把鱼食，瞧着池子内的鲤鱼竟相争食。
从卓家陪嫁来的贴身女婢青儿替卓馨悠拎着竹篮：“娘娘您就安心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想起皇帝连日来的宠幸，卓馨悠面颊微红。
她自入宫后便因着冠绝后宫的容颜与才情颇受皇帝宠爱，可皇后一朝有孕，立刻将皇帝的关注分去大半。家中祖母安排的人虽未得手，可许是皇后福薄，竟然因为受惊过度没能保住孩子。没了那腹中的金疙瘩，皇后又怎比得过她？果不其然，皇帝一开始还怜悯皇后失子，时间长了也就厌烦了，连皇后宫中都不去了，但凡来后宫必然宿在她的涟漪宫。
皇帝年轻又英俊，柔声细语后卓馨悠又怎能不动心？若说入宫伊始是为了帮扶家族，时至今日，除了祖母的教诲，她也是真心沉溺于皇帝的怜爱温柔之中。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只可惜，这么多次恩宠，她的肚子还是毫无动静。
重阳宴本是由皇后主持，今年皇帝将这份重责交给了她，她定然不能让皇帝失望，是以做足了筹备，超出份额的部分她还专门找了祖母，自掏荷包，誓要把这一场宴席办得漂亮出彩。
重阳当日，除了得封诰命的贵妇，在王府养病的摄政王竟然也露面了，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他那个样貌出挑的侍卫。
“不过一个娈宠，怎么这么不要脸，宫里设宴还要扒着摄政王不放？”青儿跟在卓馨悠身后，不屑地低语。
卓馨悠面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轻声斥责：“住嘴，这是陛下的意思！况且他只是一个靠不入流的手段搏摄政王欢心的玩意罢了，摄政王想带，便由着他带。”她顿了顿，不放心道：“别管他们了，你去后厨盯着点，别让他们上错了顺序。”
“是，娘娘。”青儿得了命令，赶忙去了。
卓馨悠为了让皇帝高兴，别出心裁地将宴席设在花园之中。事先搭建好的雕花木台蜿蜒其中，首尾相接，有如盘龙，中间低洼处引了湖水，各色花瓣点缀其间，香气宜人。金盘玉蝶呈着各色佳肴，按照定好的顺序在湖水中随波逐流，缓缓飘至众人面前，以供各位宾客取食享用。
这新奇的用膳法子显然颇得妃嫔贵妇们喜爱，对想出这法子的卓馨悠更是赞不绝口。
“修仪有心了。”就连皇帝都对卓馨悠表示了肯定，当着众人的面让万和顺从私库里取了株珊瑚赏赐给了她。
皇帝下方，齐烨梁与江怀乐望着眸中流光溢彩的卓馨悠，又抬首望向兴致高昂的齐元嘉，步调一致地饮了口甜酒。
“不用一些么？”齐烨梁悄声问。
“不了，”江怀乐眨了眨眼睛：“陛下将我们叫来，肯定不只是为了让我们见识一下这位卓娘娘的精巧心思。好戏未开，我怕用多了犯困。”
“也好，我临走前让府上备了酒菜，还让人请了江姑娘。等晚些我们回府，再一家人聚一聚。”
江怀乐的心被“一家人”三个字轻轻拨动，他放下酒盏，柔声应道：“好。”
一派其乐融融中，乔六从花园另一侧走了过来，附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齐元嘉的脸色霎时变了。只听他冷哼一声，手中的酒盏被他重重按在了桌上。
在场众人再如何被新鲜事物吸引，大部分心力还是挂在皇帝身上的。这会儿见皇帝冷脸，妃嫔命妇们立即停了膳食，垂头不语，连乐声也戛然而止，花园中顿时静若无声。
卓馨悠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上一刻皇帝还笑吟吟地要同她吟诗作对，怎地乔六一来就变了脸？莫非是宫外发生了异动？
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皇帝在她筹办的宴席上冷脸，她就必须出来请罪。
提起裙摆，卓馨悠匆忙行至皇帝面前跪下：“陛下，可是本宫哪里办的不妥当？”
皇帝没理睬她，吩咐乔六道：“把人带上来。”
“是！”
卓馨悠茫然地望着乔六，对方一进一出间，带进来一名双手被捆缚着的男子。那男子样貌英武，看衣着打扮，竟然是一名禁军。
卓馨悠在看清那名男子相貌时，瞳孔骤然缩紧，她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精心养护的长指甲刺得掌心隐隐作痛。
不行，卓馨悠，你要冷静。想想你一路走来的艰辛，想想对你满怀期望的祖母，想想你志在必得的皇后宝座。
美艳的女子深深吸气，一呼一吸之间，她再度睁眼，所有波澜都归于平静。
而齐元嘉根本没给卓馨悠眼神，他紧盯着被乔六带到面前的禁军侍卫：“赵鸣，朕记得，今日似乎不是你当值吧？”
名唤赵鸣的禁军侍卫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根本不敢抬头。
站在他身侧的乔六厉声道：“陛下问你，还不回话！”
“我、我……”赵鸣眼珠子乱转，结结巴巴道：“我是和别人换了班，对，换了班！他家中有急事，找了我替他，我和他平日关系好，就、就答应了。”
“他是谁？”齐元嘉问。
“是、是林恩。”赵鸣伏在地上，重重磕头：“对，陛下，是林恩，我与林恩换了班。”
齐元嘉声音上挑：“你确定么？”
赵鸣愈发肯定：“不敢欺瞒陛下，是林恩。若陛下不信，大可去找林恩，一问便知。”
齐元嘉未曾言语，乔六就直接踢了赵鸣一脚，力道之大让赵鸣整个人滚倒在地：“还敢胡言乱语！林恩近日一直与我在外奉命办事，根本没离开半步，他若家中有急事，我怎会不知？！”
赵鸣在地上滚了一圈，疼得闷哼出声，他胸口的袍带被乔六踢散，滚动间，一条锦帕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上。赵鸣眯着眼，伸手便想去抓那锦帕，却被乔六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锦帕提了起来。
“什么东西？拿上来给朕瞧瞧。”齐元嘉敲打着桌案，看不出喜怒。
乔六立即将手中的锦帕递到皇帝面前，那锦帕色泽艳丽，绣工精致，摸上去冰凉顺滑，竟是用江南新进贡的冰丝织成。
齐元嘉手指一根根收紧，那珍贵冰丝所做的锦帕被他揉捏出了一堆褶皱。他冷冽地望向跪在地上的卓馨悠，风雨欲来：“卓修仪，朕记得这锦帕是朕亲自赏给你的。如今，怎会在一个禁军侍卫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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