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是齐烨梁!”
夜寻人听见身后响动,很快便认出了来者。
乌摩捏紧缰绳,“啧”了一声。
可恶,还是迟了!
只是哪怕璋国刚接到他们入关的消息便立即传讯去西北,齐烨梁也万不会到得如此之快,莫非是海日古那边出了问题?
带领轻甲军日夜兼程回援的齐烨梁不给乌摩反应的机会,从上而下,硬生生从后劈开一条通路。正在围攻王旗的夜寻人猝不及防,来不及调动,四下奔散躲闪间,围攻之势土崩瓦解。
齐烨梁带头向前冲锋,离王旗越近,地面上崩裂的残痕就越明显。余光所到之处,甚至还有缠住一些夜寻人不放的枯条。
这是……!
齐烨梁虽没有完整经历过璋高祖与山神的梦境,但他作为齐朔昭遗训所示之人,从小不知听了多少遍齐朔昭与山神的事迹,能在战场上折腾出这般阵仗的,除了江怀乐不会有第二人。
可江怀乐的异术比起山神,一直局限于疗愈,从未见过有攻击之能,更别提这样大规模的破坏了。
凡事皆有偿,江怀乐施展了超出他能力的异术,那此刻他人呢?可有受伤?
齐烨梁心焦如焚,杀意更甚,不少夜寻人刚与他打了个照面就被他浑身的杀气震慑得频频后退。齐烨梁还未收到任何来自京城的传讯,但江怀乐离开西北前承诺过,一定会让皇帝安然无恙,所以此时,青年一定在王旗附近。
“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勉力支撑的大璋兵将们只感到前方敌人乱作一团,片刻后,一个熟悉的人影便从敌阵中挥刀而出。
所有人在看清齐烨梁肃杀面容的一瞬间都松了一口气。无论朝堂上各派系之间如何争斗,到了战场上,“齐烨梁”这三个字就是大璋兵将必胜信念的来源。
齐烨梁没心思顾及他人,骑马从众人让开的缺口中穿过,一眼便望见了被里层禁军们围在中心、齐元嘉身旁的异物。
那是一个由枯木盘绕而成的椭圆状球体。粗壮的主枝干紧紧交错环绕,上面滋生的分叉还在警惕地迎风摆动,似乎在有意识地保护被它们裹住的生灵。
齐元嘉和乔六正一脸无措地站在枯木球旁,此刻见到齐烨梁,俱是大喜。
皇帝立刻上前几步:“兄长!你怎地这么快便赶回来了?我送出的急报应该还未……”
“陛下,个中细节容后再议。”齐烨梁打断齐元嘉:“明川呢?”
他虽这么问,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果然,齐元嘉指着一旁的枯木球,道:“……怀乐在里面。”他顿了顿,简略道:“兄长回来之前,我等遭到夜寻围攻,危急之际地面崩裂,钻出了众多枯枝助我等退敌。可就在兄长出现前,这些枯枝似是力气耗尽,缩了回来,不知为何将怀乐裹在其中。我与乔六试探过了,但凡有人靠近,那些分叉便会攻击靠近之人。”
若说乱军之中,枯枝从何而起无人注意也就罢了,可此等灵异之物会缠住特定的某个人,那此人与枯枝之间的牵扯,是个人都会觉得耐人寻味。但齐元嘉话语中对此分毫不提,只是欣喜道:“不过,兄长回来了定然有办法,怀乐与你最是亲近,旁人无法接近,或许兄长能。”
齐烨梁翻身下马,与齐元嘉对视片刻:“……多谢陛下。”
齐元嘉抹了把沾染尘土的面颊,笑了笑:“兄长,快去吧。”
齐烨梁快步走到枯木球旁,缓缓伸出手。
那些警惕“打量”着四周的分叉集体停顿片刻,在辨别出男人的气息后,低下了枝头。没了分叉们的阻拦,齐烨梁的手很顺利地触及了枯木球表面。
“……明川,是我。”齐烨梁近身,额头抵着枯枝:“我回来了。”
枯枝沙沙作响,有序地向两边分开,留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间隙。几缕微光透过枯枝的缝隙,汇聚在蜷缩成一团的中心之人身上。
齐烨梁一个侧身便挤了进去。枯木内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气,而在这片足以掩盖一切的浓香之中,齐烨梁仍然捕捉到了血的味道。
他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齐烨梁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青年搂在怀里,掌心接触到一片湿润,他甚至不敢细想,那片湿润到底是因为什么。
自从他们在京城重逢,青年就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青年的异术本是疗愈,他伤成这样却无心替自己治疗,定然是将精力都放在了驱使枯枝退敌上的缘故。
齐烨梁心头一阵绞痛。
还是他太无用,这么晚才发现乌摩与海日古的诡计。若不是他,青年本可以像京城的平民一样藏于城内,根本不用上阵拼杀,更不用冒着暴露的风险伤害自己,用异术退敌。
“明川。”齐烨梁轻轻在青年耳边呼唤。
夜寻的大军还在,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眼下借着战场混乱,目睹青年被枯枝包裹的人不多,且都是可靠之人,青年战时的异状还可隐瞒下去,若再拖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江怀乐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齐烨梁又唤了一声,仍没见青年有苏醒的征兆。
思绪闪动间,曾经依稀梦见的画面闯入脑海,是白衣山神抚着浑身伤痕的齐朔昭,赐予他胜利的祝福。
仿佛天命注定,眼前的一切似乎和前世的相遇交叠在了一起,只是两人的处境换了位置。
齐烨梁忽然明白自己该如何唤醒江怀乐了。
他松开青年,转而用手掌轻轻抚上了青年的头顶。男人一字一句道:“明川,我在,已经平安了。”
怀中蜷在一处的身体宛若被这一句低吟解开了封印,青年的长睫蝴蝶振翅一般颤抖数下,慢慢抬起:“……跃渊?”
齐烨梁发现海日古阴谋后一直吊着的心终于落地,他一把搂住青年,将脸埋在青年的肩颈处:“是我……抱歉,明川,我回来晚了。”
江怀乐眨了眨眼,神色仍有些恍惚。直到熟悉的乌木沉香闯入鼻尖,他才确定,他看到的,触碰到的并非幻觉。
“……我没有食言吧?”江怀乐动了动指尖,想要回抱男人,但手臂上的刺痛却让他动弹不得:“我尽力了……陛下……还有京城,都还在吗?”
齐烨梁扣着青年腰部的手臂收紧:“没有。陛下无事,京城也没有失守。你做得很好。”
“……那就……好……”
皇帝活着,京城还在,他没有失信,没有让齐烨梁挂心了两辈子的天下落入边境异族之手,没有让自己为一时私欲设下的两世牵绊成为遗憾,那就好。
随着心中的大石落地,纠缠盘绕着的枯枝像是失去了养分的花瓣,蓦地散落开来,江怀乐再度闭上了眼,放任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齐烨梁接住江怀乐失了气力的身体,两人置于白昼之下,他这才看清青年身上被枯枝划破的道道血痕。
可交战之际,战争没给他留出多少心疼的时间,齐烨梁深吸一口气,抱起江怀乐,转而交给了齐元嘉身旁的禁军副官。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宫吧。”
齐元嘉亲身上阵本就是为了鼓舞士气,在齐烨梁回来前守住京城,如今齐烨梁已经站在眼前,他亦是明白自己再留在战场只是给齐烨梁凭添弱点。皇帝点了点头,乔六立即分了一队禁军亲卫护送皇帝皇帝回城。
临走之际,齐烨梁叫住了齐元嘉:“明川……就先拜托你了。”
齐元嘉承诺:“兄长放心。”
大璋的士兵分开一条道路让皇帝离开,齐烨梁一跃上马,重新整顿了轻甲军与京城的留守兵将,而对面的夜寻人终于从轻甲军突然出现的混乱中回过神来,重振以待。
齐烨梁目光锁定远处真正的夜寻之主,两方主将的视线穿过无数士兵在空中交汇,互相试探,也掺杂着敬佩。
乌摩其实很不甘心。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艰难。关外生存环境恶劣,子民又多莽撞,他费尽心思,蛰伏多年才扳倒了图尔塔,让夜寻第一次统领边境部族。又与弟弟海日古谋划多年,设了重重圈套,终于成功引齐烨梁入局,让夜寻有了占领中原的良机。
可此时此刻,齐烨梁站在自己的对面,那就表明,弟弟多半兵败。
就差那么一点点。
适才明明璋国已然不支,只要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他的骑兵就可以杀死璋国皇帝,进而攻占京城。
乌摩眼神冰冷,手指攥紧了缰绳。
他不理解,为何上天非要留下一个齐烨梁处处阻碍他,与他一争高下?甚至这一次,他几乎快要成功了,若没有那个莫名的神秘之力,大璋皇帝根本撑不到齐烨梁赶回。
难道夜寻的子民就活该住在贫瘠的土地,终日为了生存而四处抢掠么?
凭什么?!
乌摩吐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在这里打败齐烨梁,那么中原迟早会是夜寻人的囊中之物。
事实上,齐烨梁并没有乌摩想象得那样坚定。
他承认,这一回交锋,的确是乌摩略胜一筹。若非有江怀乐在,齐元嘉恐怕难逃一死,乌摩的计策就真的成了。乌摩并非输在谋略,而是输在了气运。
可惜,气运也是胜利必要的一环。
他今日,必不会让乌摩活着离开!
号角声响,两方主将在同一时刻发起了进攻。
乌摩这一回是真的拖不得,必须速战速决,是以身先士卒,亲身冲入敌阵。
璋国的军队在他冲进来的那一刻朝后方及两侧分散,形成一个扇形,想要来一个瓮中捉鳖。
“哼,故技重施!”
乌摩不理会璋国的变阵,指挥着夜寻铁骑勇猛冲逢,一边四下寻找齐烨梁的身影。
这位摄政王不是最喜欢玩擒贼先擒王的那一套么?今日,他就让这人尝尝被反噬的滋味!
一向冲在最前方的齐烨梁这一次却变了,任乌摩怎样叫阵,就是避而不出。
“怎么?堂堂摄政王,这是怕了本王不成?还是说,你们大璋的战神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懦夫?!”
乌摩嘴上骂着,心底却是愈发急躁。
他的夜寻铁骑的确战力强悍,可此番战场毕竟不在广袤的边境,而是在平原。此前他们靠人数占优,自是顺风顺水,现下齐烨梁带回的援军已经填补了人数的空缺,而平原有限的土地更是限制了铁骑的发挥,更不论,真论灵活,齐烨梁的轻甲军也不输夜寻铁骑。
这样缠斗下去,若是周边援兵再赶到,夜寻恐怕真要成为那被捉住的鳖了。
乌摩挥舞着兵刃,命夜寻骑兵拼了性命厮杀,然则有了主心骨的大璋将士不再慌乱,按着阵型防得密不透风。
“乌摩!你且看看这是何物!”
忽地,齐烨梁的呼喝传入乌摩耳中,乌摩下意识望去,只见他找了许久的男人高高立于马上,手臂高举处,是一颗惨白的头颅。
乌摩认得这颗头颅。
这颗头颅的主人曾跪在他面前,自愿深入敌营,助他完成大业,亦曾在无数个夜晚,与他一道把酒高歌,立下宏伟的誓言。
他的弟弟,海日古。
伴随着海日古的人头被举上半空,远方再度传来马蹄阵阵。
是得了京城消息,终于突破夜寻人阻碍赶到的援军。
……这一仗,终归是他输了吗?
乌摩的视线定格在海日古的头颅之上,他一心想要杀死的男人将弓拉至满弦,恍惚中,那利箭穿过凛冽寒风,飞速而来!
啊。
他似乎看见了朝日之神的金光。
乌摩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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