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梅花开得正好时，许无渡在渡口边捡到了一只淋湿的猫。
雪刚停，檐角的冰棱往下滴着水，小猫缩在渡船的阴影里，浑身湿透，怯生生地蹭着他的裤腿。许无渡蹲下身，解开围巾把猫裹住，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柔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这猫好像是流浪了很久，我见过它好几次。”
回头时，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
沈岸穿着米白色的大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雪落在他的发梢，没来得及融化，像撒了层细盐。许无渡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围巾攥得更紧，猫在怀里轻轻“喵”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沈岸？”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嗯。”沈岸点头，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猫身上，“你要带它回去？”
“不然它会冻坏的。”许无渡站起身，围巾滑落了一角，露出脖颈间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爬树救沈岸时留下的，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清晰。
沈岸的目光在疤痕上顿了顿，移开时，递过来一个保温桶：“刚煮的姜茶，你喝了暖暖身子。”
许无渡接过，指尖触到桶壁的温热，像触到了多年前的时光。
这个世界里，没有家族联姻的骗局，没有八年的分离，没有重症监护室的绝望。当年他确诊肺部旧疾时，沈岸没有被家族逼迫，而是攥着他的手，对医生说：“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治。”
他休学治病的两年里，沈岸每天都会来医院，带他喜欢的草莓蛋糕，读他想看的画册，在他咳嗽睡不着时，轻轻唱那首《月儿明》。病好后，他们一起考上了同城的大学，沈岸学了建筑，他读了中文，周末总会回到老城区，在渡口边散步，在老街的面馆吃清汤面。
可有些东西，似乎还是不一样了。
许无渡的身体底子弱，不能受凉，不能熬夜，冬天总要裹得厚厚的。沈岸总把他护得很好，却也总在某些时刻，流露出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像现在，沈岸跟着他回到出租屋，看着他给猫擦干毛，找了旧衣服做窝，忽然说：“我搬来和你一起住吧，也好照顾你和猫。”
许无渡的动作顿住，猫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他抬头看沈岸，对方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好。”他听见自己说。
沈岸搬来的那天，带来了一盆薄荷，放在窗台，说：“薄荷能提神，你写东西累了可以闻闻。”还带来了一床厚厚的羊毛毯，铺在沙发上，“你怕冷，看电视时裹着。”
许无渡坐在沙发上，看着沈岸忙前忙后，怀里的猫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沈岸的侧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抹从未散去的忧虑。
他知道，沈岸一直怕。怕他的病复发，怕当年的阴影再次笼罩，怕那些小心翼翼守护的时光，终究会碎。
晚上，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猫蜷在许无渡的腿上，羊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许无渡忽然说：“沈岸，当年我生病时，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沈岸的动作顿住，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没有。”
“我总觉得，是我拖累了你。”许无渡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我，你或许能去更好的城市，有更好的发展。”
“没有如果。”沈岸握住他的手，指尖有些凉，“无渡，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许无渡的温度刻进骨子里。许无渡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年在医院，沈岸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别怕，我陪着你。”
可他还是怕。怕自己的身体突然垮掉，怕给沈岸留下无尽的遗憾，怕这份看似圆满的幸福，终究是镜花水月。
这种苦涩，像一根细细的针，藏在甜蜜的日子里，偶尔刺一下，提醒着他们过往的艰难。
开春时，沈岸带许无渡去了江对面的小镇。
渡船缓缓行驶在江面上，春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暖暖的。许无渡靠在沈岸的肩膀上，看着两岸的油菜花田，黄澄澄的一片，像铺了层金子。
“你看，”沈岸指着远处，“那里有个风筝店，我们去买个风筝吧。”
风筝店的老板是个老太太，笑着给他们推荐了一只蝴蝶风筝，颜色鲜亮。沈岸牵着线，在田野里奔跑，许无渡站在原地看着，风筝越飞越高，像要飞向云端。
“无渡，你过来！”沈岸朝他挥手。
许无渡跑过去，握住线轴的另一端，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温热的触感传来。风筝在天上稳稳地飞着，春风拂过，带着油菜花的香气，也带着彼此的呼吸。
“沈岸，”许无渡轻声说，“我们好像完成了所有的约定。”
“嗯。”沈岸转头看他，眼里盛着春风和星光，“还有很多约定要完成，比如一起看夏天的海，秋天的枫，冬天的雪。”
“还有呢？”
“一起变老。”沈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许无渡的眼眶有些发热，转头看向远方。风筝还在天上飞，线轴在两人手里，紧紧缠绕。他知道，这个世界里，他们终究是渡到了彼此的岸，可那些曾经的艰难、恐惧、遗憾，并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心底的一抹苦涩，提醒着他们这份幸福的来之不易。
就像喝一杯加了蜜的姜茶，入口是甜的，咽下去后，却有淡淡的辛辣在喉咙里蔓延，久久不散。
傍晚时，他们坐在渡口的长椅上，看着夕阳慢慢沉入江面，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沈岸从包里拿出一个草莓蛋糕，是许无渡最喜欢的味道，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今天不是我生日。”许无渡说。
“我知道。”沈岸笑着点燃蜡烛，“是庆祝我们，终于一起坐过渡船，一起放过风筝，一起看过这里的夕阳。”
许无渡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风吹过，蜡烛的火苗轻轻晃动，像他此刻的心情，甜蜜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吹灭蜡烛时，沈岸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无渡，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许无渡点头，心里却清楚，有些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怕自己走得太早，怕沈岸一个人留在原地，怕这份圆满的结局，终究会留下缺憾。
可他还是笑着，切开蛋糕，递了一块给沈岸：“真甜。”
沈岸咬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比当年的甜。”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永远不会分开的样子。渡口的风轻轻吹着，带着江水的气息，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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