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枪声还在回荡,火药味混着海风的咸腥,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陆砚尘纵身跃下码头的那一刻,最后看到的,是天边不断翻涌的墨汁般的乌云,像为他陆家送葬的旌旗。
冰冷的海水瞬间裹挟了他,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蛮横地扎进他每一寸肌肤,掠夺着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依旧死死攥着胸前的挂坠——一枚仅碎片大小的青铜残鉴。指尖能清晰地摸到鉴身繁复古老的纹路。这是“天墟神藏”的密钥,是陆家世代守护的使命,也是他满门被追杀殆尽的根源。
“可恶,陆家那小子跑哪里去了?”
“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东西一定在他身上!”
阴冷的嘶吼穿透风浪,如同跗骨之蛆。
陆砚尘嘴角勾起一抹浸透了血与恨的决绝弧度。
自小,他就在熏陶在古物堆里,对青铜器的铜绿、瓷器的开片、玉器的包浆都有着近乎天生的敏感度,更能模糊感知到每一件真正古物背后沉淀的“气韵”。
可惜,这份天赋,没能护得住家族,更没能护得住自己。
一个巨浪打来,将他彻底卷入漆黑的深渊。意识模糊间,怀中的残鉴似乎微微发烫,那些青铜纹路在冰冷的海水中,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微不可查的青金色的光。
窒息感逐渐从骨髓里渗透出来。
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在煤油灯下打磨宋瓷开片的模样,听到了母亲一边为他缝补长衫,一边柔声念叨着“守物如守心”的教诲。
可是,守护不了。
什么都守护不了……
家族的传承,父亲的嘱托,那些等待修复,承载着千年气韵的古物……
好不甘心!
无尽的悔恨与滔天的怒意,成了他意识沉入永恒黑暗前,最后的炽烈燃料。
就在一切即将归于虚无的刹那——
胸前的残鉴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灼热!一股苍茫、古老,仿若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气息猛地炸开,强行护住了他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核心。
紧接着,是被投入熔炉般的极致痛苦,灵魂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碾压、重塑……意识在超越极限的痛楚中,彻底陷入死寂的混沌。
民国一九三二年,沉冬的海,吞噬了一切。
若有来生,愿文脉永续,再无兵荒马乱。
……
……
……
夜色浓重,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一个女生正踉跄地奔跑,但她的挣扎很快在两名壮汉的钳制下显得无比徒劳,被强行拖向路边一辆熄火的面包车。
就在她被塞进车厢的刹那,一个路过的年轻人听到了动静。他来不及多想,用身体猛地撞开一名正要将女生推进车门的绑匪。
那绑匪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不由得一松。女生惊叫一声,趁机向车外挣脱。
“找死!”被撞的绑匪稳住身形,怒火瞬间转向年轻人,挥拳便打。而另一名绑匪见状,反应极快,骂了句脏话,仍想绕过年轻人去抓那试图逃跑的女生。
年轻人心知绝不能让两人再次汇合。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决断——他硬生生用肩膀扛下暴怒绑匪挥来的一拳,剧痛传来的同时,他借着前冲的势头,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扑向那个想去追女生的绑匪!
他伸出双臂,从身后死死箍住那名绑匪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如同一个沉重的沙袋,让对方一时无法迈步。
“妈的!松手!”被抱住的绑匪又惊又怒,用手肘狠狠向后击打年轻人的背脊。
而另一名绑匪也追了上来,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年轻人的身上。
年轻人咬紧牙关,感觉口腔里已经弥漫开血腥味。他眼前阵阵发黑,但手臂却像铁箍一样没有丝毫松动。他知道,自己多坚持一秒,那个女生逃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他用疼痛和意志作为燃料,将自己化作了一道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障碍,同时将两个凶徒的脚步,牢牢地拖在了自己身边这方寸之地。
剧斗中,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
一名绑匪在狂怒中掏出了匕首,直直朝着年轻人的心口捅来!年轻人下意识地侧身闪避,但那无情的利刃还是狠狠刺进了他的左胸上方,虽险险偏离了心脏,却还是割开了重要的血管。
剧痛如同爆炸般席卷全身,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力量随之飞速流逝。他的手臂瞬间脱力,视野被一片血红模糊,
就在这时——
两道刺目的车灯,如同利剑般撕裂夜幕。一辆黑色轿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旁边,车门洞开,数名身手矫健的保镖迅捷冲出,动作干净利落,瞬息之间便将两名绑匪彻底制服。
女生惊魂未定地跑回现场,看着那个为了救她而瘫倒在地上的身影,带着哭腔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可对方没有回应她。
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看着天上那轮高悬于苍穹之上的月亮,而后阖上了眼。
亘古不变的凄然辉光,正无声地浸染着这破碎的人间夜晚。
-
“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规律而单调,像在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病床上,青年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他的脸庞缺乏血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颧骨处的细微擦伤已经结痂,像落在白纸上的瑕疵。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遮掩了可能存在的生机。
整个病房的空间都被一种巨大的寂静包裹着,仿佛连阳光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唯有监护仪屏幕上跳跃的绿色数字和曲线,证明着生命仍在极其微弱地持续,充满了脆弱和等待。
突然——
生命线猛地塌陷下去,拉成一条笔直、无情、贯穿屏幕的绿线。
就在这一瞬,病床上那具年轻的躯体似乎失去最后一丝难以察觉的张力,一种更深沉的寂静笼罩了他,仿佛连空气都随之停止流动。
可死寂仅仅持续一秒,或许更短,笔直的绿线又蹿起一个尖锐的波峰,描绘着生命去而复返的轨迹。
中间的变化太快了,机器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警报声响起,一丝异常都传达不到外界。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依旧在空旷的病房里回响。
然后,床上那具仿佛已与白色床单融为一体的躯体,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那双紧闭的眼睑,毫无预兆地猛然睁开——
那不像寻常人从睡梦中醒来的温和与迷茫,更像一个沉沦在无光深渊中的意识,骤然挣脱了禁锢,带着一身未散的冰冷死气,强行撞回了这具残破的躯壳。
眼底是尚未聚焦的混沌,但一抹寒芒已如藏在幽暗水底的刀锋,乍然浮现,如同深海中刚刚苏醒的掠食者,锐利、警惕,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温度。
没有汹涌的海水,没有窒息的压迫。
雪白的天花板,光线还略微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
安静,祥和。
陆砚尘猛地坐起身,一丝微痛的刺感传来。
低头一看,手背上正连着透明的软管,冰凉的药液正顺着软管一滴滴汇入静脉。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海水刺骨的冰凉。可这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皮肤细腻,没有常年修复古物留下的薄茧,也没有与敌人搏杀时留下的伤疤。
一股庞杂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就在这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他的脑海。
孤儿院出身,于底层挣扎却阳光向上,就读京华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考古专业,今年大三。
原主刚放暑假,在一家古玩店实习,昨夜下班有点晚了,于是赶了一条近却偏僻的小路回去,没想到撞见他们文博院的院花正被人绑架,为此被刺伤,终究是没熬过去……然后换成他醒了过来。
陆砚尘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碰那枚用性命守护的残鉴,却摸了个空。与此同时,眉心深处微微一热,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感流淌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悄然扎下了根。
隐隐有所明悟,他闭上眼,看到了一片充斥着朦胧灰雾的虚无,也就是他眉心后的识海里,正悬浮着一方古朴残破的铜鉴虚影,青金色沿着纹路缓缓流转,散发出微不可查的温润光泽。
……是“天墟神藏”的残鉴!
它竟融入了他的识海……是了,是它将他带到这个时代的。
陆砚尘不动声色地闭上眼,压下翻腾的心绪,随后熟练地拔掉针头,下床时略微摇晃一下,很快稳住身形,朝洗手间走去。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沁凉的触感让人清醒。
水珠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陆砚尘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陌生的年轻面孔,二十出头,超过一米九的优越身高。头发柔软微黑,因被水沾湿而贴在额前,肤色苍白,却难掩五官的俊朗。
刘海侧分,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生得凌厉而显出戾色,却被右眼下一点美人痣悄然化开,高挺鼻梁下是天生微扬的薄唇,即使静默,也仿佛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跟他前世一样,都拥有着一副好皮囊。
陆砚尘微微眯起眼,镜中的青年也随之眯起了眼。
那双看似明澈的眼眸深处,是历经生死,看透世情的漠然,是跨越时空也未曾消融的深固冰层。
他试着牵动面部肌肉,让嘴角上扬,镜中人立刻展现出一种毫无阴霾,极具感染力的笑容。
-
房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正是原主救下的那位女生,以及一位气质沉稳的年轻男子。
女生看到从洗手间出来穿着病号服的陆砚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混合着惊喜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陆同学,你醒啦?太好了!”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昨天晚上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她的话语因激动而有些断续,眼眸中闪烁着真挚的感激。
她身旁的男子也适时上前,笑容客气而周到,“你好,我是溪亭的哥哥,李泽桥。这次多亏了你挺身而出,我们李家感激不尽。有任何需要,请务必开口。”
陆砚尘维持着略带虚弱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两位太客气了,任何人看到当时的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啊,你赶紧坐下,好好靠着休息。”李溪亭连忙上前一步,眼神里带着真切的担忧,下意识地扶着陆砚尘坐回床上,甚至伸手就要去帮他调整背后的枕头,手伸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妥,又有些无措地收了回来,转而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要喝水吗?医生说你失血过多,需要补充水分。”
两人分别是文博学院的院花院草,平日里也有所来往,但还是很有距离感的。如今这细致周到的关怀,明显与她平日那朵高岭之花的清冷形象不同。
“谢谢。”陆砚尘没有拒绝,接过水杯,指尖与她有一瞬的轻微触碰。李溪亭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触及,迅速收回手,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一直沉默观察的李泽桥,将妹妹这不同寻常的羞涩与体贴尽收眼底,他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嘴角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却深沉了几分。
稍后,李溪亭因接到一个电话,暂时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房间内和煦的气氛如同被抽空,一种无声的压力弥漫开来。李泽桥脸上那层客套的笑容淡去,他走近床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陆砚尘,”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度,“你很勇敢,我代表李家,再次感谢你。”
他动作优雅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用修长的手指按着,缓缓推到陆砚尘面前的床头柜上,这是一个充满掌控感的动作。
“这里是两百万。密码是六个八。”他直视着陆砚尘的双眼,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贪婪或动摇,“这足够你少奋斗二十年,离开现在的生活圈子,有一个全新的、更体面的开始。”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亭亭年纪小,经历这种事,容易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感激和错觉。你救了她是恩情,我们铭记于心。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她未来的路,家里早有安排。”
虽然但是,在我这里是虚设,燕京最顶尖的学府只有京华大学【狗头】。
考古专业在这文里也是有很多学生,不要考究现实。
当然,其他不论,涉及到古董是严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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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海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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