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四年的十一月，北京城风雨飘摇。
天气已经入了冬，院墙里的枝丫也早就变得光秃秃的了，接连几日都是阴天，似乎要下雨，那种冷浸入骨髓里，冷得人走路都不利索。
院子里的红墙依旧，却仿佛不如往常鲜艳了，暗沉沉的，和头上的天一样。
从丧钟响过的那天起，傅珑就觉得，老傅家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原本这府邸向来就冷清，老傅家到了傅珑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就子嗣稀落了，而傅珑更是老王爷的长孙，也是唯一的孙子。
傅珑年纪尚小的时候，还觉得这王府中的人很多，伺候的侍女小厮遍地走，家里的深深姨姨叔叔伯伯都认不过来，可不知从那一天起，王府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他愈长大，王府里的人就愈少，有些是离家做生意了，有些是病死他乡了。
办完父亲的葬礼，傅珑没想到会这么快开始操办自己爷爷的葬礼。
父亲的葬礼是老王爷操办的，可等到了老王爷的葬礼，就已经是傅珑操办了。
同是十一月病逝的，这个月里，北京城里还有一位曾经叱咤风云、位高权重的人新丧，准确来说是两位，但人们好像更在意那位被称为“老佛爷”的人，而不是光绪帝。
这两位大人物去世，北京城的天好像又暗了一寸。
王府里萧索冷清，傅珑穿一身白衣，站在院子里，看着下人们忙碌。
他感觉到有凉意飘落脸颊，抬起头，发现天空竟飘起雪来，雪片很细很小，但这确确实实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太早了些。
身边飘过一道无声的白影子，傅珑回过神来，唤住那人：“母亲。”
女人停下脚步。
她走路很轻，向来都很轻，但自从丈夫过世后，她就瘦了，因此走起路来更加没有声音，路过就像飘一样。
傅珑道：“儿子初次操办傅家大事，若有不足之处，还望母亲指教。”
女人也是一袭白衣，头都没回，声音一如既往淡漠平静，“你做得很好，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傅珑没有说话。
明氏的侧影单薄得和一张纸一般，看起来就让人心疼，但她向来坚强，不需要别人的心疼和怜惜，就像她丈夫娶了六位小妾时，她没说过一个不字，就像她丈夫过世时，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傅珑和明氏的关系，说不上差，也说不上好。
她的他的母亲，可就像所有封建大家庭里一样，明氏在傅珑面前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自傅珑有记忆以来，她没有怎么碰过傅珑，也未曾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过一个字。
他们最常见的场景，就是傅珑隔着珠帘向明氏问安。
明氏不喜欢傅珑，这好像是王府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哪怕傅珑是这老傅家唯一的孙子，哪怕傅珑聪明过人，年纪轻轻就有了掌家的本事，明氏对于傅珑其人其事，也永远都是淡淡的。
但傅珑习以为常。
因为，在这座王府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除了他的爷爷，其他所有人对彼此似乎都是这种淡淡的、平静的，只有到了过节时才会稍微露出些不一样的笑容，却依然显得虚伪。
父亲死了，爷爷也死了，叔叔伯伯都没来参加葬礼，这家好像要散了。
傅珑看着明氏的背影，忽然，不想明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对了，之前资助的那个姓沈的孩子，如今在外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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