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方的争吵中，皇帝暂停了早朝。
朝廷还在正常运转，只是日常与皇帝对接的只剩下中书省、尚书省与门下省的几位宰相和尚书。
众臣心中焦急，但毕竟皇帝暂停早朝这事是他们惹出来的，他们也只能干着急，什么也不敢说。
于是便有人找上了当日唯一一个没站立场实话实说的人，也就是萧婉儿。
“县主可否请陛下恢复早朝？”
这种时候，请她帮忙的太子一派的大臣也不在乎她是女子并且属于太平公主一派了。
但是萧婉儿并没有应下。
“陛下乃圣明之君，定不会耽搁政事，到时机他自会恢复早朝。”
这位臣子无功而返，还没走出神龙卫官衙就已经拉下脸。
萧婉儿自是懒得理他。
没过几天，萧婉儿接到圣旨，皇帝召她入宫。她在传旨太监的带路下进入宣政殿时，殿内已经有了些人。太平公主与太子两派的官员都有人在此，甚至连太平公主本人也在场，只有太子不在。
皇帝就坐在平日的主位上，面带疲惫。见殿中的各位几乎比自己神龙卫副统领这一职位的品级高，她行过礼后就直接去了队伍最后方，打算一言不发地混过去。
而后，她听见皇帝公布了一则震撼在场所有人的消息。
“朕欲禅位于太子。”
这决定太过突然，以至于殿内的臣子来不及立刻做出合适的反应，只能跪在地上，有人高呼陛下圣明，有人求陛下三思。
“诸位爱卿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定，传帝位于有德之人，以避灾祸。”
所以把这些人叫来，其实只是通知而已。
通知完毕，众人都被要求离开，只有太平公主留在宣政殿不肯走。萧婉儿仗着自己是被记上宗谱的县主，也留了下来。
皇帝见太平公主不肯走，也不意外，只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太平，你也莫要再多说什么了。你三兄在位时，奸佞小人乱整，上苍警示多次。朕当时便劝谏你三兄立一个贤明的儿子为皇帝，以避免灾祸，可你三兄非但没有听取，还极为不悦，朕也极为惶恐。最终你三兄的结果你也知道。如今这上苍的示警轮到了朕，朕怎么可以劝说三兄禅位自己却无动于衷呢？”
这话其实说得很在理，太平公主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劝说。但是涉及到自己身家性命，她也不能这么干脆地就放弃啊！
皇帝却是看出了太平公主的想法，接着说道：“朕知道，你与太子彼此不服，一直在明争暗斗，甚至有动刀兵的趋势。”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还扫了萧婉儿一眼。萧婉儿立刻低下头。
“三郎是朕最贤明的儿子，你是朕唯一的妹妹，你们两个人，朕都不愿失去。你们麾下的臣子也皆是大唐肱骨，若是再有死亡，也是我大唐的损失，故而朕亦想通过禅位让你们的争斗停止。朕禅位以后，朕手下的老臣将尽数托付于你，有他们在，想来三郎将不会害一位大长公主的性命。”
皇帝安排得很充分，连萧婉儿的未来也都安排好了。
“和静，昔日默许太子插手碧云观之事，是朕之过。朕知你不愿与裴应观再生纠葛，会在禅位前追封雍王为太子，晋你为郡主，并另赐封号康乐，如此，太子与朝臣应不会再为难你。”
不得不说，皇帝安排得确实明明白白。可惜，萧婉儿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此。
“陛下，臣斗胆一言，若这彗星对应的灾祸正是太子呢？”
皇帝的脸色果然很不好看，赶在他发作之前，萧婉儿立刻补充自己的推测。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初即位时，曾命家师占卜大唐未来。此后家师迅速衰老，不久之后便坐化了。”
“此事朕有印象，彼时流云仙师并未给出占卜结果，”皇帝陷入回忆中，怒火也随之消散，“朕记得，流云仙师坐化前曾与康乐你见过一面，莫非他是占卜出结果的？”
“回陛下，正是。”萧婉儿恭声回答。
有结果，没有说，这意味着什么，皇帝反应得也很快。
“可是不祥？康乐，朕准你将此公开。”
“是，陛下，”有皇帝这句话在，萧婉儿就没什么可顾及的了，“在师父的占卜中，未来三十余年间，大唐在则天皇后选拔的官员的辅佐下，愈发昌盛。然，盛极而衰，没有几年大唐便陷入内乱，从此走向无法挽回的衰败。师父曾推演无数次，以图修改结局，皆不得破解之法，临坐化时含恨将此事托付于臣。”
皇帝的手有些颤抖。
他抬起手指，颤抖地指着萧婉儿，声音飘忽地问道：“你师父占卜中那个令大唐由盛转衰的皇帝……”
“正是太子，”萧婉儿冷声回答，丝毫不给皇帝缓口气的空间，“在师父的占卜中，他无故废后、一日杀三子并栽赃暗害宠妃、强娶儿媳为妾以绝子晋升之路，他宠幸奸臣宦官，耽于享乐、荒废朝政，甚至疏于对边境武将的防备，最终导致了席卷大半个大唐的内乱。直到此时，他为了自保，又逼死了当初从儿子手里抢来的贵妃，被迫禅位后仍为了归位发动政变，好在未能成功。”
见皇帝已经有些傻了，萧婉儿补上了最后一击。
“陛下，这样一位为夫为父畜生不如，为君堪称昏聩的皇帝，当真称得上贤明吗？”
皇帝几乎要晕倒了。
萧婉儿也不好受，天机被她这般泄露了一干二净，她也是口鼻流血，头痛欲裂，站都站不稳了。
“陛下，不若如此，”她强撑着提议，“十日后陛下命臣在满朝文武前在占卜一次吧。臣可以秘法将臣之所见现于人前。”
“依你所言。”
皇帝浑浑噩噩地答应了，萧婉儿在太平公主敬佩的眼神下被宫人搀扶着送回了家。
十日后，皇帝在含元殿会见群臣。
太子一行人事先得了消息，满是期待地等待皇帝发禅位诏书，然而等到的却是“追封雍王为章怀太子，加授邠王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幽州刺史、单于大都护，加封和静县主为康乐郡主”的圣旨。
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来，他又见萧婉儿走上前，将已经对皇帝说过一次的流云生前的占卜结果当着全体朝臣的面再次禀告一回，随后，她申请在含元殿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占卜。
太子恨不得直接撕了萧婉儿，但在皇帝面前，他连不满的表现都不敢有，只敢试探着提议。
“郡主心系江山社稷，儿臣佩服不已。只是儿臣恐郡主一人行此占卜力有不逮，请李老辅助郡主，求父皇应允。”
皇帝看得出来他想什么，不过有个人监督并不算坏事，便准了他的请求。
须发皆白的半步归真老者很快便到了含元殿，萧婉儿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正是那天出现在东宫的强者。
李老听太子说完经过后，毫不客气地将威压全部倾泻到萧婉儿身上。
“你要以何方式让众人看到你的占卜？”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锤子一样砸向萧婉儿的太阳穴。
萧婉儿忍着头痛，运起灵气，将事先准备好的阵盘拿出来——同样是半步归真级别的阵盘，碧云观二代住持所制，一直为碧云观所珍藏。
显然，这十日间萧婉儿硬扛着泄露天机的反噬跑回了宗门，拿走阵盘后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而此事裴应观全程不知。
察觉到自己心腹手下对其宗门掌控力的薄弱，太子狠狠扫了裴应观一眼。裴应观心头凛然，惶恐低头。
对着这样一个阵盘，李老便是有心泼脏水也泼不进去，只能冷哼一声，走向一旁。
他定然不会像太子先前请愿说的那样辅助萧婉儿，萧婉儿也不敢让他辅助。
萧婉儿将阵盘放在地上，随后以灵气凝聚毫无杂质的水，又咬破手指，将血滴进清水中，再以阵盘为中心，密密麻麻地画下一个巨大的辅助阵法。李老在旁边一看便知，这阵法绝对是脱凡级。
“陛下，臣已布好阵法，随时可以占卜。”
萧婉儿禀报后，皇帝便在上面发话。
“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臣遵旨。”萧婉儿说着拿出早已备好的卜草，盘坐在阵盘上。她的手指不停翻飞，掐出一个又一个法诀，文武百官们纷纷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她的手部动作。
足有半刻，萧婉儿才停止掐诀，逼出一口心头血吐在卜草上。她双手捧着卜草，闭上双眼，嘴里迅速地念着什么，而后，一幅画面突然出现在她的背后。
上到皇帝下到官员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投射到画面的影像从太子即位开始，前半段中大唐确实繁荣昌盛，当年女皇选拔出来的大臣也都是尽心尽力，盛世中他于泰山封禅。但萧婉儿所说的无故废后、一日杀三子并把责任推给宠妃、强抢儿媳为贵妃也都一一应验。
含元殿内的人心里都清楚，萧婉儿并没有说谎。朝臣们面色各异，有眉头紧锁的，有阴晴不定的，甚至还有面露杀意的，但此时最多的还是在安静观看。旁观占卜的李老却已经杀意腾腾，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就对萧婉儿出手。
“殿下，这个术法是真的，我等绝对不可让她占卜到结束！”他急急传音太子，太子亦回他一个手势，让他趁机行事。
画面继续变化着，直到贵妃之父屡次被提拔，奸佞踩着贤相登临相位，陆续有更多人变了脸色。
直到画面中开始频繁出现安禄山后，李老突然发难，以自身全部实力凝聚一道术法，攻向阵盘中的萧婉儿。
占卜立刻被打断，萧婉儿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李老也面若金纸、七窍流血。
“放肆！”见占卜骤然被打断，皇帝怒斥李老，“尔等如此行事，朕是否可以理解为，康乐所言俱是事实？”
“师姐！”
柳鸣音大惊失色，冲到萧婉儿身旁，将整整一把疗伤丹药喂进她口中，有用自身灵气帮助她将丹药全部吸收，终于使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放下一点心的柳鸣音对太子怒目而视，太子视而不见，一个眼神示意，便有大臣上前进言。
“陛下，未来之事玄之又玄，岂是一个占卜之术便可定论的。今康乐郡主占卜中断，亦是天意不欲让大唐受此虚无缥缈的占卜之术影响，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含元殿上，文武官员呼啦啦地跪了足有一半，皇帝此时方知，自己这个好儿子已经聚集了多大的势力。剩下的大臣中有人犹豫地左看右看，衡量片刻后，竟已跟着跪下。
皇帝心中愤怒，但他很清楚，他已不是太子的对手。于是他只下了个将陇西李氏子弟与李唐宗室子弟全部逐出神龙卫的圣旨就匆忙离开。
萧婉儿被柳鸣音扶着走出含元殿，碰上了专门在等她的太子。
“康乐郡主，孤承认你确实是忠直耿介之人，你的占卜按理也确实是正确的，”他如同斗胜的公鸡，耀武扬威地自我炫耀，“可惜，你不懂朝臣。对百官而言，不让女性掌权远比维护社稷稳定重要得多。”
他低头与萧婉儿对视：“你与太平姑母，注定会失败。”
不论本周是否有榜，本文今后都不会再参与申榜。
更新还是隔日或隔两日更，具体看状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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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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