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一时之间,白闲竟不知去哪里。
他如游魂一般飘荡,不知不觉走回自己店里。
到了这熟悉的地方,他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坐在矮凳上,闭着双眸,思绪混乱无比。
门关着,门外却响起敲门声,接着是那定制机关的贵公子的声音。“白师傅可在?”
白闲睁开眼,道:“请进。”
那贵公子走进屋来,笑盈盈看着白闲,白闲却没心思再与他周旋。
他仍旧坐在那儿,道:“白瞬羽,你来喜乐镇,到底要做什么?”
“咦?”那清朗贵公子声线一变,变得更为清脆,脸上也露出俏皮的笑容。
他长袖一招,整个人便换了一副模样。
他比白闲矮了一个头,玲珑可爱,皮肤白皙,两个脸颊却有点婴儿肥,十分水嫩,一双眼睛乌黑灵动,像小鸟的双眼,精致得就像粉雕玉琢的白瓷娃娃。
他的声音也清脆活泼,十分动听,尾音上扬,显得很是高兴。“盗圣哥哥,你认出我了。”
果然是他。
白闲无奈道:“我已经退隐江湖,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当年盗圣御风客名噪江湖,身边很快就有了一个帮手,便是号称翠影惊鸿九霄翎的白瞬羽,一手暗器孔雀翎爆发力极强,轻易不出手,出手则必中。
平常人做贼都遮遮掩掩,夜间出没时身穿夜行衣,就连盗圣御风客也不例外。
可白瞬羽不一样,他无论白天黑夜,都一身白衣,下摆飘逸,凌空跃起时如一只优雅雪白的山雀。
白瞬羽道:“我也是为了你呀,有人冒充你的名字在外为非作歹,我当然要来看看什么人这么大胆,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白闲道:“真的?”
白瞬羽撅起嘴,“难道盗圣哥哥不相信我吗?”
白闲看他那样子实在像一只小鸟,不由发笑。“别撒娇了,我信你还不行?”
白瞬羽喜笑颜开。
白闲道:“你可知道假扮我的人是谁?”
他虽见到了那人的模样,但并不认识此人。
白瞬羽:“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个朋友最近被六扇门抓去做事,托我帮他找人来完成这个机关。等他另一半机关完成了,对他的任务大有帮助。”
白闲道:“也许这个机关就是用来对付那个假盗圣的。”
白瞬羽点头。“我看这机关构造,应当是针对链子刀这类链子武器的。”
白闲:“我退隐江湖五年,五年前江湖上使用链子武器的高手就已经不少,更何况如今。”
白瞬羽道:“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白闲道:“不急。”他起身来到柜台,就用简陋的毛笔和纸作画,白瞬羽跟到他身边,专心看着。
白闲收笔,一张画像跃然纸上。“认识这人吗?”
白瞬羽摇摇头,“这是谁?”
白闲:“这就是假冒我的人……应当是他的真实面貌。”
他心中一阵酸楚,佯装平淡。毕竟人**之时,应是不会易容的。
白瞬羽眼睛一亮,“盗圣哥哥真厉害。”
白闲:“你可将这张画像交给你朋友。”
白瞬羽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多谢盗圣哥哥。”他将画纸吹了吹,干了墨迹,收进怀里。
白闲看着他欣喜的模样,心中也轻松许多。
他开口道:“抱歉。”
白瞬羽看向他:“嗯?”
白闲:“当年不辞而别,实非故意。”
白瞬羽脸上笑容淡下去,明亮的眸子变得黯然。“我知道无迹哥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我不会问的。”
白瞬羽平时活泼跳脱,总是叫白闲盗圣哥哥,要不就是哥哥、哥哥的。
听这一开口的称呼,白闲便知道他真的伤心了。
风无迹,是白闲的真名。
当年想到对白瞬羽不告而别,心有愧疚,化名便取了他的姓氏。
白闲道:“当年我决心退隐江湖,八县捕快正围捕于我,六扇门神捕也已在赶来的路上,我没有时间再等你……”
白瞬羽抿了抿嘴,又笑得眉眼弯弯,“原来盗圣哥哥心里还是想着我的。”
“……嗯。”白闲心里松了口气。
白瞬羽又道:“盗圣哥哥,其实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白闲疑惑道:“什么?”
白瞬羽笑:“什么都答应我吗?”
白闲道:“只要不犯律法。”
白瞬羽弯腰凑近白闲,从下往上看着他,笑道:“看来你是真的从良了呀。”
白闲一挑眉,白瞬羽连忙站正道:“好啦,我不跟你开玩笑了。”
“你送我的木头娃娃坏了。”他伸出手,把一块木头送到白闲面前。
那是一只圆头圆脑、眼睛漆黑反光的木鸟,表面已被摸得油光水滑。
小鸟的尾巴折断了一小点。
白闲不由眼神一闪,心头涌上一点莫名的情绪。“你还留着我送的鸟?”
白瞬羽委屈道:“那当然了。谁会像盗圣哥哥这么绝情,一个大活人说走就走。”
白闲这次却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并非真怨自己。
他接过小鸟,坐到矮凳上。几下锉磨,就将它的尾部修整漂亮。
白瞬羽接过翻新的小木鸟,看来看去,乐得不行。他把小鸟塞进怀里,笑道:“盗圣哥哥,你夫君如何了?”
白闲沉默了。他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想开口。
他跟南宫彦已经恩断义绝。
白瞬羽眨眨眼睛,“无迹哥,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你好像不开心。”
白闲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道:“没事。”
白瞬羽来到白闲身边,在他腿边坐下,伸手扯着他的裤腿。
“无迹哥,你要跟我走吗?”
白闲一愣,“走?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如果你想做回当年那个呼风唤雨的御风客,我便继续跟着你,做你的九霄翎。不过……”他眼睛弯了弯,笑道,“我知道你应该更想过平凡的生活,那我就跟着你一起退出江湖,隐姓埋名。”
他眼含憧憬,如同星星,白闲一时竟看呆了。
“你知道吗?”白瞬羽抬起他那张清秀可爱的小脸儿,脸上又露出一点可怜的表情来。
“其实五年前,我已经买了一个小庄园,如果你愿意和我走的话,我们就在那里一起生活。不管你是想做生意,想种田,还是想继续做木工,都可以。”
白闲忽然意识到什么,枯寂的心中泛起涟漪。
“你……”
他说不出话来了。
五年,他在南宫彦身边,想要捂热南宫彦冰一般的心。
五年来,白瞬羽又是怎么面对他的不辞而别?他又是怎么等着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在无望中准备了那么多,构想了那么多一起生活的可能。
他的心仿佛被人揉了一把,一阵酸软,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摸摸白瞬羽的小脸。
白瞬羽却偏过头去。他向来活泼,很少这样,像是不好意思般,说道:“你不跟我去也没关系,那个庄园也没有荒废很久。不就是五年吗?一千八百二十五天而已。”
他的睫毛像鸟儿的羽毛一样忽闪,不敢去看白闲。
“我跟你去。”
白闲开口道。
“什么?”白瞬羽一愣,转头看向白闲,眼神又欢喜又不敢相信。
“我跟你走。”白闲柔声道。
白瞬羽眼眶微湿,眨了眨眼,用力点了点头。
第三天。
南宫彦没有找到玉佩。
他去了白闲的店,白闲却已经不在了,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也许白闲真的离开了,一刻也不想见到他,因此去什么地方躲起来,等到七天之后再来写休书。
南宫彦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起自己对白闲说的那些话,也觉得他应该对自己失望的。
南宫彦步履漂浮,回到家里。
厨房很久没有开火的痕迹,后院的大盆当中堆着许多没洗的衣服。地上的落叶没有人扫,堆了厚厚一层。
家里的摆设也胡乱倒在被他弄乱时的地方,没有人让他们整齐归位、焕然一新。
南宫彦眼前浮现白闲从店里回来,一丝不苟地在家整理家务、走来走去的样子。
那时自己还时常呵斥他,嫌他烦,影响了自己的安静。
南宫彦心里一酸。
白闲离开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那么冰冷,好像真的跟他恩断义绝了一样。
得到御风客,抛弃白闲,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可如今实现了,为什么他却不是滋味呢?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的御风客飞进了院子。
南宫彦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迎接他。想到白闲离去时的模样和说的那些话,他心中酸楚,好像忽然之间对御风客没有那么着迷了。
男人走进来,浑身的酒气,开始搂抱他。
那一刻,南宫彦竟觉得有些厌烦,伸手推了推,说:“九幽,你又去喝酒了。”
历九幽又在南宫彦脸上亲了一口,就要扯他衣服。
南宫彦脸色一变,猛地将人推开,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做那种事。
历九幽脸色一沉。
南宫彦忽然有点害怕,小心道:“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历九幽皱了皱眉,说道:“那就算了吧,拿点银子给我。”
南宫彦瞪大眼睛,“你又要钱做什么?昨天才给你十两。”
历九幽烦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六扇门的捕快在追捕我,我要买兵器、买情报,都需要很多钱。”
南宫彦说道:“可是我现在手头也没有那么多现银。”
他的玉器店虽然营收不少,可是周转需要很多资金。他平时花的现银都是白闲上交的。
他想到白闲,又想到五年前和御风客的相遇,眼神复杂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只会给我钱,从来不会找我要钱的。”
历九幽勃然大怒,“那时我不缺钱,可我现在缺钱了!你不是对我情根深重吗?现在我被六扇门追捕,危在旦夕,只不过要你一点银子而已,你竟然不帮我?”
南宫彦看着他满脸通红、怒不可遏的表情,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
他的表情渐渐冷下来,说:“我真的没有钱。”
“你!”历九幽一掌将桌子拍碎。
南宫彦吓得缩了缩,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极度的恐惧感,但他还是咬紧了牙,没有松口。
历九幽阴狠的双眼盯着南宫彦,杀意一闪而过,但心有顾忌,最后一脚踹开房门,消失在黑暗当中。
南宫彦看着历九幽离开的背影,忽然想,白闲在自己身边五年,可是御风客却已经五年不见了。自己对御风客,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吗?
第六天。
南宫彦又一次走在从白闲的店回家的路上。
这几天他都没有见到御风客,可他竟然不想念御风客了。
他没有找到玉佩,但是他想,若是白闲回来的话,他要挽留白闲。
白闲那么疼他,那么爱他,这么多年对他百依百顺,若是他愿意做小伏低,跟白闲道歉的话,白闲一定会原谅他,回到他的身边。
到那时,他一定不会再那么对待白闲,会全心全意和他好好过日子。
南宫彦回到家,一进屋就愣住了。
屋里的名贵摆件、古董花瓶被搬空了。
南宫彦慌忙跑进卧室,只见卧室里也被搬空。
所有的柜子通通打开,里面的金银珠宝全部不翼而飞。
地上落着一件夜行衣,桌上还有糕点的渣子,地上摆着躺倒的酒瓶。
是历九幽来过了。
南宫彦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大叫一声,上前狠狠踩跺那些衣服,好像是跺在历九幽身上。可是没用了,他怎么能抓得到历九幽这种武林高手呢?
踩着踩着,他的动作停住,两行眼泪顺着憔悴的脸庞流下来。
不久,他突然冲向簪盒,只见里面的簪子也都不见了,包括历九幽送给他的那些。
历九幽真的搬光了家里所有的财物。
他心中又气又恨又难过,忽然发现只有最下层,白闲送给他的那些木簪还在。
他拿起那根紫檀木发簪,看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赠我爱人,一世相依。”
他的眼泪越发凶狠地流出来,双眼酸楚不已。
这些全部是白闲亲手给他做的,可他嫌弃,从来没有戴,甚至没有认真看过。
这时他才第一次仔细去看这些木簪。
每一根都是不同的款式。有些金丝嵌成花纹,无比繁复细致,有些镶着名贵宝石,有些刻着动人的诗句。
他的手颤抖不已,抬起手将这根木簪插进头发里,然后慢慢蹲到地上,痛哭起来。
“白闲,我好想你,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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