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光禄寺少卿？徐二伯又不是没见过光禄寺少卿，温文尔雅，如林间玉竹，清风穿过，竹叶沙沙作响。
人间大帅比一枚，怎么可能是施义之这个矮挫冬瓜。
再者，施义之辞去上乙殿的殿主后就没了动静，连跳几级去光禄寺当少卿？
如果少卿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话，光禄寺又到底在干什么！？
在当上殿主之前，光禄寺对徐二伯来说只是一个传说。就像她进上乙殿之前一样，高耸入云的上乙殿对当时的她来说就是个传说，更别说光禄寺了，那是另一个云端。
徐二伯步步后退，全身都在诉说着拒绝。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情绪外泄，很危险，可是她控制不住哆嗦着往外挪的腿。手臂背在身后，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施义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将好够装得下一只小小的徐二伯，阳光下没有什么风，空气亦是没有什么波动。越是这样，他越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什么事情正在超出他的控制。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徐二伯刚入上乙殿时，在他面前只敢低着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徐二伯和石清泉留在上乙殿的第二天，就进行了机械同化评估。留在神殿的每一个人类，都会被要求机械同化。神殿内信仰人力，杜绝使用机械，文明与科技的进步被应用在个体极限上，更高、更快、更强，是大多数人的追求。
二人站在两大浴池的中间，热气缭绕。一大清早被人叫醒领到这里，徐二伯强打着精神垂首等候。
施义之刚交代完事务，一走进参拜区就看到站得笔挺低头恭敬的二人。他绕了几步远路，特地走到二人面前，低沉的嗓音像冬日夜晚的热红酒。
“别紧张，只是个小小的仪式。”施义之的大手轻抚着二人的头顶，这年徐二伯和石清泉都是14岁。明明同样的年纪，徐二伯却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怜巴巴，好像他手掌一捏，人就没了。“你不吃饭吗？”施义之不禁问道。
这件事日后也常被石清泉提起：“你没有配给吗？故意不吃饭？”
“那能叫饭吗？只是一堆化学公式的药片。”徐二伯嗤鼻，“我有保证基础摄入。”
“配给有科学配量啊，你怎么会体格比别人明显小很多？”
“会比那个配量少一点点……”徐二伯大致用手指比划了下。
“不足量会一直警报……”
“每日早晨7点警报一次。”
“不吵吗？”
“我那时烦透了日复一日一成不变配给，每日按部就班的流水线，按部就班的回到铁盒一般的家，没有音乐没有电视没有游戏，没有咖啡没有沙发没有浴室，甚至没有睡眠，靠着几片多巴胺药剂陷入冥想，只是……活着……”
“可是人人都这样……你可真是……与众不同……”石清泉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一直有些与众不同……”
施义之安抚二人后便离开了大殿，并不知道后面的事，他的视角只在弱不禁风的徐二伯这个状态中。
二人一直站在参拜区的两个大浴池之间，过了好一会，四下无声。徐二伯环顾四周，和身旁的石清泉交换了个眼神。
“没人！”徐二伯双腿扑腾席地而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甚至啊出了声音。
石清泉小心翼翼地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徐二伯，被传染也打了一个哈欠，只是克制地用手捂住了嘴。
“不是说测评吗？怎么没人？一大早弄得紧张兮兮。”徐二伯揉了揉站久的膝盖。
“测评不用紧张的，走个过场。”石清泉认真地回答，只觉得这个小体格的姑娘确实不太强壮。
“你来过神殿？这么清楚。”
“我听说的。”
“哗啦啦……”
此时，两边的大浴池突然开始注入热水，池水升温，浴池上升起一团一团的热气，热气团升到半空中，在中间相汇，变成更大的热气团，刚好撩开前面一片纱帐。徐二伯记得昨天这个位置，在两个大浴池中间，是一座正方形的浴池，看样子应该就是在这纱帐之后，只是这正方浴池内黑色一坨像大石头一般的是什么？
徐二伯疑惑的歪着脑袋，口中嘀嘀咕咕。
石清泉顺着徐二伯的视线看过去，突然毕恭毕敬地站起来。
升腾的热气团越来越多，纱帐随之飘逸，像是女子闺房中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好好一个清澈的早晨，在这轻盈的纱帐间，竟然有些暧昧的氛围。
“过来。”
纱帐内扔出两个字。
石清泉一惊，赶紧走近两步。
“噗！”徐二伯却是没忍住，又掩饰地咳嗽起来。按话本里，到这里该是娇滴滴的少女朱唇轻启吐出两字。怎么突然蹦出的是如此低沉的嗓音，没有200斤壮汉的肚子，都容纳不了这么粗狂的嗓音共鸣。
或许是徐二伯咳嗽得过于肆无忌惮，“还有你，过来。”声音的主人又加了一句。
见徐二伯还在原地假咳嗽，石清泉转身拉她起来。
纱帐后的浴池前有一些景色，绿色的苔藓，黑色的卵石，几颗雅致精心摆放的大石头，在景色的中间四四方方的浴池，空气中飘着淡淡地桧木香，说是浴池，更像个巨大的木制浴桶。
“哗……”浴池中那个黑色的大山只是微微动了下，便水花四溅。池水中，伸出一条毛茸茸的黑手臂，平直地向前伸展，最后伸出一只食指。
徐二伯的目光顺着手指看向它的主人，缓缓仰头，她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在接近房梁的高处，一个红着脸的狒狒大脑袋，戴着滚金边的黑纱官帽，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
好家伙，原来信众万千的上乙殿神官是只巨大的红脸黑狒狒！
仰了好一会的徐二伯揉了揉僵住的后脖颈，强行闭上微张的嘴，“您……没穿衣服吗？”这是她与金神官说的第一句话。
金神官收回视线，缓缓站起，半身着金色暗纹阔身裤，腰间系着的同布料腰带正中别着金扣，上面刻着大大的“金”字。
他迈出右腿跨出浴桶，缓缓走出浴池，身材高大翻出大朵的水花，连飘逸的纱帐也被溅湿，终于乖乖垂落下来。
“原来穿了不防水的大裤衩……”徐二伯继续不知死活的小声嘀咕。
石清泉哭笑不得：“这是神官服。”
“他白了我一眼。”徐二伯小声地向石清泉告状。
此时，金神官站定在一方景色前，依旧不咸不淡地斜向下伸出手臂，食指指向前方，仿佛身后青山绿水黑石的幽静世界与他毫无瓜葛。纱帐拉开，热气团早已散开，大殿中一片清明，浴池中冒着白色的袅袅水气。天边掠过几只飞鸟，不知何处响起乐声……
石清泉今早才换的新袍服，他轻轻掸下先前蹲下时蹭到的灰尘，新换的软底靴鞋尖一尘不染。他的心中略有忐忑，脚步却没有踟蹰，一步一个脚印，走到手指前停下，微微踮脚，额头轻触金神官的指尖。
徐二伯这才发现，如神殿那般高大的金神官，瞳孔竟是奇异的金色，就在指尖轻触额头那一瞬，金色的瞳孔突然爆发出流光溢彩，又很快黯淡。
短短几秒，石清泉已是神情笃定地退到一旁，待他站定后，看了一眼徐二伯。
“到我了？”徐二伯小声问他。
石清泉点头。
“走到什么距离？戳一下额头就行了吗？有什么提示音吗？”徐二伯满脑门问号，没有入职培训吗！？好想掀桌子！
在石清泉“你自学吧”的眼神中，徐二伯有样学样走到手指前，视线范围瞥不到红脸大狒狒的表情。她踮着脚尖，额头半天也没什么触感，直到小腿根酸痛身体左右晃动，终于忍不住抬头困惑地看去。
那毛茸茸的手指悬在头顶，尚有一个手臂的距离，穿过庞大的四肢，金色的瞳孔正悠悠地盯着徐二伯。
徐二伯直白地对视过去，很神奇，徐二伯并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尊敬，只是觉得神殿的一切让人很放松，温润的空气，浴池的味道，崭新又柔软的袍服。
徐二伯的眼神诚实表达此刻的自己：大兄弟，身高有限，够不着。
金神官眨了眨眼，头顶金边的官帽微动，手指向前又伸了一截，轻轻地戳到徐二伯的前额。
一秒，两秒，徐二伯僵在原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在心中小声嘀咕着。不知道应该等多久，甚至觉得有些尴尬，徐二伯也不着急，从决心留在神殿开始，都是重新开始。
额前的手指突然自己离开，高大的金神官收回手臂，转身带起空气流动，一些未被打湿的纱帐轻飘如舞女的裙边，卷起从池面升腾的热气，拖着被打湿的纱帐，缓缓闭合，参拜区又变成热气缭绕的云上景象，金神官跨两步已经离开参拜区，地上拖着湿漉漉的大脚印。
“我还没什么感觉！”徐二伯急忙朝着背影喊道。
哪里还有金神官的身影，从远处飘来一句话。
“时机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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