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玻璃将额头的灼热一点点吸走,却吸不走心底那燎原的绝望。林汐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与窗外永恒的黑暗融为一体。父亲实验室里的景象——母亲那非人非鱼的形态,父亲那狂热而扭曲的宣言——在她脑中循环播放,每一次都带来新的刺痛。
“完美容器”……“神裔计划”……“祭品”……
这些词语如同毒液,腐蚀着她对过去十八年认知的一切。她的童年,父亲的关爱,甚至对母亲模糊的思念,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精心策划的、令人作呕的阴影。她存在的意义,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成为一个成功的“实验品”。
掌心的鳞片不再仅仅是异物,它成了这耻辱烙印的实体证明。脖颈下微微张合的鳃裂,也不再是潜在的生理变化,而是通往那个被设计好的、非人未来的确凿通道。
她曾以为纳迦是唯一的威胁,是外来的、强加的恐怖。现在她才明白,最深的恐怖源自内部,源自她的血脉,源自她最信任的亲人。纳迦的追逐和标记,反而成了这盘棋局中,一个相对“纯粹”的变量——他至少毫不掩饰他的**和目的。
不知在观景廊僵坐了多久,直到模拟黎明的最初微光开始苍白地涂抹基地的通道,林汐才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身体。她没有回宿舍的打算,那里只是一个更精致的囚笼。她需要空间,需要思考,尽管思考带来的只有更深的痛苦和更少的选项。
她如同幽魂般在基地中层游荡,避开早起的研究员和换岗的士兵。她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朝着人迹更罕至、更靠近外层舱壁的区域走去。那里的灯光更暗,空气更潮湿,金属墙壁上凝结的水珠也更多。这种环境,竟然让她那一直处于焦渴状态的皮肤,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舒适。
这认知让她不寒而栗。
就在她经过一个通往下层维修通道的岔路口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前方。是萧瑾。他仿佛早已算准了她的路径,抱着手臂,斜倚在冰冷的金属壁上,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看来,你终于接触到核心真相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带着回音,“林教授把他的‘杰作’展示给你看了?感觉如何?是不是比纳迦那套原始的占有欲,更让你感到……幻灭?”
林汐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像一只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困兽。“这不关你的事。”
“哦,恰恰相反。”萧瑾站直身体,慢慢向她走近,“这关乎你的未来,也关乎‘净化者’的伟业。你父亲想创造受控的‘神裔’,延续他那可悲的、混杂不纯的血脉。而我们,追求的是绝对的纯粹。”
他停在林汐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眼底那冰冷的、毫无人性的光芒。“纳迦是古老的、相对纯净的塞壬血脉,但他依然受到了人类活动的污染,他的族群在衰败。而你,林汐,你体内被植入的,是经过筛选、试图‘优化’的塞壬基因,本身就带着人类干预的污点。你们都是不完美的。”
“所以呢?”林汐冷冷地问,手指悄悄收紧。她注意到萧瑾白大褂口袋里,似乎露出了某种金属仪器的冷光。
“所以,你需要被‘净化’。”萧瑾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不是消灭,而是……引导和重塑。剥离那些不稳定的、属于人类脆弱情感和低级**的部分,让你体内属于深海的力量,以最纯粹、最强大的方式苏醒。届时,你将不再是林斯南的容器,也不是纳迦的配偶,你会成为‘净化者’最锋利的武器,为新世界的秩序扫清一切障碍——包括那些腐朽的旧人类,和那些被污染的塞壬。”
他的话语比父亲的野心更让她胆寒。父亲至少还保留着一种扭曲的、“为了她好”的幌子,而萧瑾,则**裸地要将她改造成一件没有个人意志的杀戮工具。
“你疯了。”林汐向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舱壁。
“是你们太蒙昧。”萧瑾嗤笑一声,手腕一翻,那支之前若隐若现的金属仪器 now fully visible——那是一支造型奇特、装有某种幽蓝色液体的注射枪。“既然你已经知晓真相,也体会到了‘戒断’的痛苦,我想,是时候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了。这支药剂,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纳迦的信息素影响,削弱他对你的精神控制,让你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呼唤。”
他举起注射枪,幽蓝色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别怕,这只是第一步。等你体验到纯粹力量的美妙,你会主动要求后续的‘净化’。”
“滚开!”林汐尖叫着,想要推开他,但萧瑾的动作更快,一把抓住了她缠绕着丝带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那冰冷的金属枪口,直接抵在了她手臂的血管上方。
挣扎中,缠绕的丝带松脱,露出了她掌心那片闪烁着银光的鳞片。
萧瑾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看!多么完美的显性特征!你果然是独一无二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从通道另一端传来。
“放开她!萧瑾!”
是江烨!他显然是通过监控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带着两名士兵疾奔而来。当他看到萧瑾用注射枪抵着林汐,以及林汐手腕上那清晰可见的银鳞时,他的脸色骤变,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交织在他脸上。
“江烨少校,我在执行必要的医疗程序。”萧瑾面不改色,但抓着林汐的手并未松开,“林小姐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且有明显的自毁倾向和……未知生理异变。我需要确保她和基地的安全。”
“我不管你在执行什么程序!”江烨拔出配枪,虽然没有指向萧瑾,但威慑意味十足,“立刻放开林汐!她的情况,我会亲自向林教授和基地指挥官报告!”
萧瑾看了看江烨和他身后警惕的士兵,又低头看了看林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仇恨和抗拒,知道强行注射已不可能。他缓缓松开了手,但将那支注射枪从容地收回口袋。
“你会后悔的,江烨。你在阻碍进化,也在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萧瑾冷冷地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汐一眼,转身离去,步伐依旧从容不迫。
江烨立刻冲上前,扶住几乎虚脱的林汐。“小汐!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伤到你?”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她掌心那片无法忽视的银鳞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这是……”
林汐猛地抽回手,藏到身后,泪水再次涌出。她无法面对江烨眼中的震惊和可能出现的厌恶。“别问……求你了,江烨,别问……”
江烨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看着她苍白脸上的泪痕,脖颈处若隐若现的异样,以及那惊鸿一瞥的、非人的银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好,我不问。但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萧瑾他……”
“我去了父亲的实验室。”林汐打断他,声音沙哑而绝望,“我看到了……我母亲。她没有死,她被父亲……改造成了怪物。而我……我从一开始,就是他计划中的……容器。”
她简略地、语无伦次地诉说了实验室里的见闻,父亲的“神裔计划”,以及萧瑾所谓的“净化”。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她自己的心,也像是在江烨的世界里投下一颗颗炸弹。
江烨听完,沉默了。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握着枪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一直知道基地有秘密,知道林教授的研究可能涉及灰色地带,但他从未想过,真相竟然如此黑暗、如此……反人性。
“我带你离开这里。”良久,江烨沉声开口,语气斩钉截铁,“现在,立刻。我不管什么计划,什么狗屁进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
他的话再次被林汐打断。
“然后呢?”林汐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离开这里,回到陆地?江烨,你看看我……”她缓缓抬起那只布满银鳞的手,“我还是原来的林汐吗?我的身体在变化,我……我甚至开始害怕阳光,渴望深海!回到陆地,我能去哪里?被当成怪物研究?还是在你身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变成你无法理解、甚至恐惧的东西?”
江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看着那片银鳞,看着林汐眼中那非人的光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的枪,他的军队,可以对抗有形的敌人,却无法对抗这源自基因和血脉的侵蚀。
“那……我们总能做点什么……”他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坚定。
“没用的,江烨。”林汐凄然摇头,“这是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程序。我的出生,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刻。父亲,萧瑾,纳迦……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将我推向同一个结局。”她望向通道尽头那片象征着下层禁区的黑暗,声音轻得像叹息,“也许……那里才是我唯一的去处。”
江烨心中巨震,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小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是怪物!它杀了李明!它……”
“它至少没有欺骗我。”林汐看着他,眼神空洞,“它想要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强大的精神波动,再次如同精准的导航信号,穿透了层层阻碍,直接命中了林汐的意识核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强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召唤和……一丝仿佛等待已久的平静。
【来。】
只有一个字,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与此同时,林汐掌心的鳞片发出了微弱的、共鸣般的灼热,脖颈下的鳃裂也传来清晰的张开感,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那越来越浓郁的、来自深海的水汽。
她感到体内那股一直被压抑、被恐惧的力量,在这绝望的谷底,反而开始蠢蠢欲动。对纳迦的恐惧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情绪——一种对彻底解脱、对终结这无尽挣扎的渴望,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看着眼前痛苦而无能为力的江烨,看着这条通往“正常”世界的、却已对她关闭的道路。
然后,她做出了选择。
她轻轻拨开了江烨抓住她肩膀的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
“对不起,江烨。”她低声说,然后,在他震惊而痛苦的目光中,决绝地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通道尽头那片更深、更暗、通往纳迦领域的黑暗走去。
她的步伐最初有些踉跄,但很快变得稳定,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奔赴命运般的坚定。
江烨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想要将她拉回光明的世界,但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他看着那个他发誓要保护的女孩,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仿佛被深渊巨口无声地吞噬。
他知道,他失去了她。
不是被夺走,而是她主动的、绝望的……抉择。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满足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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