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冲天的阵法下,屹立一位威风将军。
沧离望向他背影,背影正前方,是被禁锢的密密麻麻的“黑云”,那将军黯然回首,面露出等待故人已久的笑,这笑平常又温和,可当这个笑冲进沧离眼中时,狠狠扎了她心脏一瞬,她的手指紧接握紧。
诸葛不凡脸颊处有道鲜艳血痕,潮湿渗血,见她来,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师父,您又捡孩子了……”他垂下眼睛:“离开的路被九决疏通了,福仙子民就拜托您了,不管去哪,你们都要平安。对了,替我向优阅姐道句歉,我又惹她生气了,她几日前查到失踪孩童去处去找未王算账了,劳烦师父捞她一把,未王已经疯了,肯定会对她下手,啊宝他们也是。还有九决,他将所有怪物全数引入阵中,也受了不少伤,代我向他道个谢……师父,您也要多加小心,仙门和羽族刺客一定在来福仙的路上,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何仇怨,我总觉得,您还是别和他们碰上。”他不敢再看沧离,眼前阵法大成,正不断席卷吸纳万物,搅得四方灰暗阴邪。
沧离自他开口托付时就脸色大变,可她装的很好,似乎啥惨剧都没发生,她心痛又心虚问他:“那你呢?”
“我注定无法离开。”
沧离心窝绞得生疼,她静望诸葛不凡奔入阵海,漆黑战甲在一众漆黑怪物里却显得格外扎眼,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她恶心干呕,诡异现象里,恍惚间好似听到诸葛不凡喊她走,可惜,都是假的。好一阵眩晕后终于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模糊视线里仍挡不住那人献身大阵的决绝背影,宛如飞蛾扑火,可这“火”,必须要“飞蛾”以毕生全部法力去支撑,道人法力散尽,如同凡人剜心,这是必死的结局。
这样残酷的阵法和结局,不管她接不接受,都没用了,好似身边每个亲近的人,都走上了命定结局。那么,她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样呢?
大概是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
数道惊雷齐聚天空,以道法神力引雷霆震怒,将所有不该存于世间的全部邪物消灭。
同样,这道力量,亦非诸葛不凡能够承受。
“不凡!!”沧离纵身飞跃立即冲了出去,赶在天雷降下前刻。
轰隆隆——
黑光乍破,该消灭的尽数消灭,到最后,就只剩躺地睡死的他,静无声的傅九决和忙吐血的沧离。
沧离捂住嘴,流水般的血透过指缝穿进地里。
诸葛不凡修为不及她,在他发动的阵雷下保住他一条小命还是能够做到,沧离在庆幸,庆幸自己百年修为还是发挥了点作用,也帮他们挡去不少致命伤害,不过作为牺牲条件,她的修为也散了不少。
每走半步,脚下的土地必会出现一滴血珠,她拖着一大一小,到最后都分不清,究竟那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这片吸人血的狼藉之地。
沧离带着诸葛不凡躲藏了两日,避开了仙门和一众刺客的搜捕。她呆看一眼尚在昏厥的诸葛不凡,发现他眉心间,不知何时多了颗红痣。沧离手指探上他脉搏,不出意料的验证了她的猜想——道法护体。这与他所修道法相关,众多修行者里,不乏有修护体道法的人,诸葛不凡就是其一。
沧离挤出一抹笑,沙哑着嗓子自叹:“还好你的法力不是我教的,不然逃不过此劫。”她又伸手碰了碰他眉心痣:“封印。它应该能护你周全,性命倒无忧了,但这修为……散了就散了吧,总比没命强。”
她又开始仰望上天,透过狭小的洞缝,只能看见一小片景色,她在等,也在做着最后交代:“不凡,照顾好九决,我会在你清醒之前,料理好所有事情,外面那些人不足为惧,你尽管走就好,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你法力散了,骨戒留你保命,流光扇留你防身,我不在,你们俩啊别成天吵架,以后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遵循谁的意愿,也不要来找我,更不要去复仇,我们……还是划清关系的好。”
她说着,又将另外一枚骨戒绑在了傅九决脖子上。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他们。
她去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诸葛未去了。
怪物入侵,叛军四起,皇帝与国师齐心,半数福仙国民顺利且提前流入它国,诸葛未自始至终得到的,只是座昔日耀眼的福仙皇城。皇宫大殿硝烟弥漫,死气熏天,龙座之下,被利刃贯穿的帝后到死都在相互依慰。
诸葛未冷冷扫了哥嫂一眼,得意的笑怎么都掩盖不了,不过嘴上在痴笑,脸部却皱巴巴的,他把剑一个一个拔出来,问:“兄长,为什么明明一母同胞的两个儿子,他却能让一个儿子称太子的同时,哄骗另一个儿子去那阴险的敌国做质子,这个问题我想了一辈子,还是……想不通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能告诉我么兄长?也是,我跟你一个死人废什么话!”他起身踢开剑:“你爱的国亡了。感觉如何呢?”
“殿下说笑,焚湮已亡十六载,如今自是无感。”
“我有问你吗?”
“殿下既问了,自然要有人应。”
“金鬼,别看你现在对我忠诚得不得了,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阳奉阴违的事。比如,给那女人报信。”
“你知我存在只会为了你,你又何必质疑我的真心。”
诸葛未指腹按上金鬼的唇,细细打量他,又有些存心逗弄之意:“你的真心?鬼,也有心?黑的还是红的?”他的手佯装不经意抚上金鬼心口。
金鬼按住他手掌,加深这个抚慰:“殿下可以剖开来看看,剖开看,不就知道了。”
诸葛未“呵”了声:“我叫你去死,你还当真去死啊。那如果我现在要你魂飞魄散,你也义无反顾?”
“当然!殿下想要,无论什么,我都会为你争来!”
两人透过对方的眼睛,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弱小的自己。
金鬼为人时,为了能得父亲疼爱和家族荣誉,七岁自愿作饵解除家族危机,却遭意外入狱,他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苦苦支撑,只为等父亲接他回家,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和家族早已将他遗忘,他的父亲在他入狱后三月,就勾搭上了丞相之女并顺利完婚,一年后,他的家族就迎来了能够完全替代他位置的弟弟。而他就像大漠里的一粒沙尘,被人遗忘了彻底,当他知晓所有一切的那一天,正好是刑犯大赦,也正好,是他初遇身为质子的诸葛未的那天。
焚湮几个跋扈子弟寻求刺激,将身为质子的诸葛未丢进屠杀场。
屠杀场里面,都是些罪大恶极且彪悍的凶徒,而屠杀场也只会在大赦日那天会开,将全部邢犯集中,让他们各自争斗相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就能得到自由。
一百八十名死刑犯在死气弥漫的屠杀场里,厮杀的只剩最后两人。
诸葛未眼睛里无法忽视的强烈求生欲,成功激起十九少年心底的朝气。那时的金鬼就在想,七岁时的自己也如他一般,也曾孤注一掷过,他心如死灰也由衷感叹,感叹那素未相识的敌国质子,居然与他如此同病,如此悲惨。
于是在两人最后的生死决斗中,金鬼指引他手中的刀,干净且毫无痕迹地刺入了自己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那时的诸葛未并不能理解他的自杀,也清楚自己什么都不该去问,只要活到最后的那个人是他便够了,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要寻求一个答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你,素未谋面。”
金鬼压在他肩头,微弱鼻息吹进诸葛未耳朵,释然道:“你想要活下去,而我想要,就此解脱,我们……平等交换!”
金鬼身躯倒下后,在也没能站起来,炙热身躯凉透那刻,他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记得那新世界的名字——极乐。
世间缘分纠葛万千,金鬼死后一年,他再次遇见了诸葛未,至此纠缠半生。
“金鬼,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多年,我不问,你还当真就不说了。”诸葛未的手掌自他心口处滑落。
“忘了。”
“那本王就赐你个名字,就叫——毁。”
“哪个毁?”
“自毁的毁。”
金鬼愣了一秒,半弯腰身抱掌诚答:“谢殿下赐名。”
“要了我的名,你就得牢记,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我,在干蠢事,下回可就不是火浴那么简单了。”诸葛未故意捏住他被火焰烧破皮的小臂,恶狠狠警告。
金鬼吃痛,闷声道:“殿下,我早说过,不要招惹她,她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一个羽族余孽,再怎么特殊不过就那样,你怕什么?还是说,你对她有别的心思。”
“你知道……她。”臂上力度加重,扼杀了金鬼想说的话。
显然,诸葛未是恶意报复,他的动作,也是警告金鬼不要多问。
“殿下……”金鬼还是要说。
“你敢忤逆我!”诸葛未当即呵断:“金鬼,是我好脸色给了你太多!”
金鬼不愿惹他生气,默不作声了。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却久居不散。
轰——大殿最后三道门,齐刷刷倒了。
沧离阴黑着脸,定定站于门前。
诸葛未透过金鬼耳廓看她,眼睛霎时亮了,他一把推开金鬼,径直朝她去。
自他靠近起,沧离眼里的腥红愈发浓重,都看清了沧离的红眼,却都不惧,金鬼心慌,诸葛未是得意,相隔七尺,金鬼怒吼一声:“殿下闪开!”
吼声穿入人耳,沧离就已瞬移至诸葛未眼前,抬掌欲给他胸膛狠狠一掌,这一掌差点就得逞了。金鬼即时拉开诸葛未,知道沧离这一掌避无可避,迎面硬刚,能接住这掌已经极限,两掌对击时刻,天光乍破,四方都在跟随颤动。金鬼在第一掌就败下了阵,撞上石柱后便不断呕血。
沧离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满杀伐之气,似在言明——杀完他就杀你。
短暂的一眼被金鬼看的清楚,他身心极颤,传到嘴边就变成呢喃含糊的“殿下”两字。他只能眼巴巴望着沧离对诸葛未下死手,自己却无能为力在地上挣扎。
今时不同往日了,诸葛未可不是任人欺凌拿捏的废物,他吸了金鬼全部法力,正是嚣张狂妄的时候,他也在此等候沧离许久了。
昔日玩笑的好友相继惨死,积压已久的愤怒砰然爆发,憎恨,嗜杀,早已侵占沧离的大脑,除了杀人偿命,沧离想不出其他解愤的办法。这些恐怖而沉深的能量,全部化作杀伐狠辣,由掌,身,剑传出,统统劈向诸葛未,向他讨伐。
沧离存了杀念,不是闹弄着玩,更不会放水,招招下死手,招招致命。即便法力散了不少,但对付诸葛未,还是绰绰有余。
眼见诸葛未落下分,金鬼居然一反常态坐得住。沧离不懂他有何毛病,冷声道:“你们,不一起上吗?”
诸葛未抬腿就是一横扫:“喊他做什么?我们之间的仇怨,自行解决!”
“你以为有了法力就能为所欲为?真把自己当盘菜,你做的那些勾当,够你死几百次。”
“确实,不过你怎么不把这些勾当公之于众传达仙门呢?说直白点,你也不是什么都管,只要不涉及威胁到你自己,你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看见,看见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不作声。你跟我,都是一样的畜生吧,不过我承认,而你是虚伪,你可比我坏多了,就连我杀过的人,都没你杀过的一半吧。”
“……”沧离疯了,他也疯了,两个疯子一味的搏命厮杀。
遥想当年,诸葛未去焚湮国做质子,有一半原因,是被独孤白装疯所累。他理所应当地将这些还给“独孤白”。
沧离的指尖给诸葛未的粗壮臂膀开出条红沟,却没把他的嘴也撕烂,又在呱呱叫:“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让我癫狂!你最好永远都是这副样子,那我可就更喜欢你了。”
挑衅她,通常都要付出代价。诸葛未的脖子,被她扼在手里,指尖轻轻一收,就能掐断他的喉咙。沧离怒瞪他,腾出另一只手,握住刀,往他脖子里脉络活跃跳动的地方狠狠扎了三刀,每一刀都伴随鲜血喷溅,这点放血,远不够他偿还那些死去的人。可三刀,别说诸葛未了,就算是个修道的,被人在脆弱的脖子上狠捅三刀,都得小命呜呼。她向来手起刀落干脆,不会虐杀对手,可对手换了诸葛未,她就不想让他死得过于痛快,见他如自己一样苍白折磨的痛苦惨状,她就十分痛快。
诸葛未翻白了眼,仇视瞪她,眼神就像要吃人。
对于他的瞪视,沧离也毫不犹豫朝他回了个恶毒眼神。
三刀血溅没让诸葛未死透,他双手捂脖子连连后退,稍许片刻,沧离便握着刀,欲送他最后一程。朝他逼近后,刚举刀的沧离,啪一下就莫名其妙跪倒在诸葛未脚下,嘴里吐出大口浓血。这可教诸葛未兴奋了,顾及脖子刚被放血,只能面露个扭曲诡异的笑。
沧离毫不在乎,方才一门心思杀他,被钻了空子都不在意,他越反抗,沧离就越愤恨,杀心就越重。当她在抬眼瞪诸葛未时,眼睛都瞪大了。
诸葛未的脖子,奇迹愈合了,不仅没死透,还生龙活虎的,这是个什么手段?忒大爷的无赖。
他斜睨看人,满脸奸邪让人恨不能马上撕烂他的脸,他摸了摸脖子,又舒服的扭了扭,奸笑嘲讽:“真是下得了手啊,把人当鸡杀。三刀,就当是,我还偷袭你的代价了,传出去,可别说我欺负娘们……”他又想了下,也不是不欺负娘们,以往被他带上床的女的,哪个不是哭的梨花带雨,不过“大丈夫”不拘小节。
沧离视线愈发模糊,脑子也开始不清醒,强裂的眩晕席卷而来,可她心中明镜,必须杀掉诸葛未的意识强制她变清醒点,晃荡起身后,体态如饿极的狼,对着可口的食物等不及凶狠猛扑。
诸葛未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不仅功力大增,就连伤害都能免疫,他这副躯体,早不是凡胎□□,直接将沧离对他的攻击威力卸去半数,他不仅毫发无损,还抬脚将沧离重伤。眼看占据上方,诸葛未得意过头:“不要轻举妄动,给你下的毒药,你越用法力就蔓延越快,死得也越快。没想到他们搞的东西对你当真有作用啊,真不枉我冒险跑仙门一趟,好歹你曾经也是名动四方的仙师,他们怎么能这么不念情分呢?不仅搞了这么多治你的玩意,还把你的名字,高挂在了通缉榜上的第一个,昔日为仙门日夜奋斗的你,如今却成了整个仙门组织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样啊?你开心吗?舒服吗?心痛吗?“
沧离瞥了金鬼一眼,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痛的爬不起来,这一刻她就明白了,鬼身需要法力维持,可金鬼的魂魄显然是要散了,而黑鬼却生龙活虎,她无视诸葛未,向他沙哑着嗓子道:“你可真舍得给他,连维持鬼身的法力都没给自己留。”
实际上,是诸葛未不在意他魂魄消散与否,自己动手吸干他法力的。金鬼也根本不在意,他要他就给,不管多少。
前半场交手是她虐杀诸葛未,那么这后半场,便是倒反天罡,诸葛未恶意折磨她,可即便身体承受剧烈伤害,在沧离那儿,始终不及心痛。
这样毫无人性的虐杀折磨,一直从白日持续到了黑夜。可诸葛未恨红两眼,根本没有要给个痛快的意思。
直到金鬼虚弱的喊了两声殿下,诸葛未才稍停了片刻转头去瞪他,但也仅此而已,续而又出手虐杀沧离。
早已习惯疼痛的沧离,就算今日要面对死亡,她也丝毫不惧,反倒认为,原来世人皆惧怕的死亡,也不过如此,就那样了,无所谓了,只是,好不甘心呐!两百年了,还没有哪个她要杀的人能从她手底下逃脱,而如今,面对强大的诸葛未,修为早不在巅峰的沧离,也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宰割。可她从不是会等死的人,直面而对抗死亡才是她会做的,一想到诸葛优阅和阿宝的脸,想到为大阵献祭法力的诸葛不凡,想到硬抗诅咒也要为活着的人开通生命之道的傅九决,还有……想到那些枉死的人。就算死了,也要拉上罪魁祸首一起下地狱。
亡人的公道,生人的取舍,重创消散的亲人朋友,等待希望的徒弟,不甘的强烈意志,绞痛的心,穿肠毒药的发作,诸葛未不留情的虐杀……多重压力下,沧离受不了了,这样的樊笼,迫使她不甘的求生意识达到顶峰。
轰——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照得方圆百里恍如白日。
金光乍破,巨大能量波动将其余两人震开数里,待波动减缓,诸葛未才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用虚幻身躯挡在他面前的金鬼,他嘴里吐了句糙话,嫌他碍事般无情推开刚不顾自身为他挡伤害的金鬼,脸上挂满扫兴至极的厌恶表情。
金鬼抓住他的手:“别过去!”态度极其霸道,不容拒绝,简直是在命令他。通常只有涉及到诸葛未安危时,金鬼才会显露身为恶鬼才有的霸道和硬气,不仅能让他听进去自己的话,也能让他明白前方险境勿要妄动。
诸葛未瞥了一眼,轻蔑道:“你怕什么?不过垂死挣扎,一个死人,我不信她还能翻得了身。”自己下手有多重他是一清二楚的,他非常肯定,她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非是金鬼害怕,他做鬼数十年,如今场景他曾见过,那是羽族人开启进化的法阵,如果顺利度过,实力修为将更进一步。没想到诸葛未对沧离施加的伤害,竟能激化她身体发生进化,这是金鬼从未预料过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噩梦。如果不在沧离完成进化之前离开,或是趁她进化时杀死她永绝后患,那么死的,一定会是他们自己。
他们三人间的恩怨,必须要以鲜血来终结。
金鬼凝视法阵,波光粼粼的术法光圈攀绕相接,正如此刻金鬼的内心一样,晃动摇摆。几番凝视后他垂下了眼睛,眸子里灰蒙蒙的,修行本就不易,能得天道垂怜有所成就者更是寥寥无几,为修为大成付出惨重代价的人却比比皆是。金鬼心中这样想着,出于同道修行竟对沧离生出一丝心软,或者是出于对对手的尊重,不该趁人之危。这点微不足道的心软,居然让他有点不想动手摧毁沧离进化的法阵,这个想法一经冒出,金鬼自己都吓了一跳,是出于本心吗?金鬼在心中嘲笑自己,笑自己是小人却偏要装好人。他的立场是绝对不允许他对沧离放水的,千万个理由,都在告诉他现在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摧毁法阵,杀了她,这样,他就能保住黑鬼和他携手余生。
可他也心知肚明,作乱杀人的不是沧离,野心勃勃意图颠覆世间造成血流成河的人也不是沧离……而是诸葛未,是他费尽心思要保下的黑鬼。
所以当诸葛未问他:“无法靠近,法阵里面是怎么回事?”
“……”金鬼默不作声。
他的沉漠,让诸葛未莫名涌上股无名火:“你心疼那女人?!”
关于“你心疼那女人”“你喜欢那女人……”诸多这种诸葛未的质问,他听了许多遍,早不想搭理了,在诸葛未心里,无论他怎么说破嘴解释,诸葛未都不信,不信还坚定他私下与独孤白狼狈为奸,是对名副其实的狗男女。
金鬼无奈闭上了眼,没说话。
金鬼的沉默,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掐住他脖子,恶狠狠质问:“人在我这儿,心早飞到独孤白身上了吧,你够能忍啊金鬼,一边躺我身下风骚浪荡,一边勾搭女人,转头就把我跟你的一夜情忘的一干二净。你真敢耍我啊?!嗯,嘴上多忠诚,心上就多肮脏,贱!”在他看来,就算他和金鬼只是玩玩,也容不得金鬼这么明目张胆想别的女人,他的东西要敢有二心,早被他剥皮抽筋下油锅了,就金鬼这只贱鬼,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的底线,该死!
诸葛未的手掐的金鬼脖子上印了五个红手印,鬼的心是冷的,也不会跳,可是现在被诸葛未毫不留情质疑,质疑自己的爱的金鬼,是真的——心痛了,好痛啊!
金鬼牙缝里挤出六个字:“你在……说你自己!”
“闭嘴!”诸葛未把他甩到地上,牙都要咬碎了,他气疯了,所以沧离必须死。他恶冲冲朝法阵奔去,抬手就要摧毁法阵,把那不要脸的女人拖出来斩立决。
“未!”
法阵波动,金鬼察觉异样又看出诸葛未意图,迅猛反应,拦腰将诸葛未捞了回来。又一阵波动过去,金鬼惊魂未定看他,随后又看法阵,彼时一片妄图飘进其阵的枯叶,当场被绞得渣都不剩,金鬼庆幸,还好自己赶上了,不然此刻被法阵绞死的,就是诸葛未了。
就凭金鬼拉他的速度,他就能断定,金鬼肯定知道如何摧毁法阵?诸葛未逼问的眼神传进金鬼眼中,语气不善道:“如何摧毁?”
金鬼给他整理被扯坏的腰带,答非所问:“大错已铸,时间不可逆转,从前因果再去纠结,也根本没有意义,忘掉吧,殿下,以后……”
“……不说就闭嘴!”诸葛未恶劣打断,懒得听他说屁话。
金鬼铁了心硬要说:“以后也不要总想去害别人,少做些缺德事,坏人做久了,骨子也跟着变坏了,不求你改过自新,但我希望你能变好一点,再好一点,尝试做个人。”黑鬼装鬼装久了,他都要忘了黑鬼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想着可能诸葛未自己都忘了,便刻意提醒他:“做个好人!”
诸葛未很想一巴掌扇歪他的狗嘴,好不容易忍住了:“好你妈!”
金鬼苦涩般皱住了眉毛,他很认真教诸葛未做个人,没想到诸葛未依旧我行我素,唯我独尊,他试图再次给他输入好人思想,可话到嘴边却被一个女人的:“改变自新?!”给替代了。
沧离完成了进化,耳朵也能听见了,法阵也随她的踏离消散了:“他是个畜牲!”
金鬼看清她面目,立马挡在诸葛未面前。“砰”一下,他的腹部就穿入了一把冷剑。
“畜生的改过自新,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沧离阴冷着脸,她刚才的速度,就连修为高深的金鬼都没看清,不过她要赐死诸葛未的狠剑,却被金鬼挡的及时,她把碍事的金鬼定在原处,提剑朝诸葛未走去。
当初要不是金鬼曾多管闲事,误打误撞帮她清扫了些不轨刺客,那他现在,鬼魂早不知碎成几片滚进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虽然是误打误撞,但那时最是绝望无助的沧离一直记着,所以那么些年,往往见他死命护黑鬼,她也会偶尔放水。当然,她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人,只要金鬼威胁不到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招惹,更不会为那些无关自己的琐事去找他麻烦。可如今,诸葛未做的事,早触及到她的底线,必杀之,金鬼在敢阻拦,那就跟他一起魂飞魄散。
诸葛未本就在等她出来,如今这贱蹄子好不容易现身,他自然要大干一场,最好再把白日里对她使过的手段在重头使一遍,那一定非常有趣。
这样自我的幻想,在他亲身和沧离几番交手力不从心后彻底破灭了。
他一个箭身瞬闪到金鬼面前,沧离以为他是要为金鬼破除禁锢,与他联手对付自己。没想到下一刻,诸葛未的畜生行为,彻底让金鬼本人和沧离震惊了。
他在吸金鬼那点少得可怜,维持他鬼魂的本源法力。
一只鬼,本源法力被吸干,那么鬼魂也就散了,这是杀死鬼的唯一方式。
诸葛未的大手还在贪婪地吸收他的法力,嘴里吐出薄情寡意的话语:“你早知法阵能修复她所有创伤,可你偏不说,如今她修为大涨我却不是对手,造成如此局面的金鬼你,该付出代价。”他吸走金鬼法力时是那么理所应当与绝情,眼睛里看不见对故人的怜惜,只有想杀死仇人的果断和狠。
金鬼一开始受到惊吓本能反抗了一下,很快明白局势后就不反抗了,没有怨恨与不愿,有的,是心甘情愿和为你而死是我之荣幸的凛然情绪。
沧离看不懂,看不懂他们的情谊,更看不懂金鬼。
然而,看不懂的又何止沧离一个,身在局中的诸葛未更是迷茫不懂。
可是很快,诸葛未就想通了,金鬼蠢,他既然愿意给,心满意足收着就好了,管金鬼那蠢货干嘛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这样一想,他吸法力吸得更爽了,还不忘嘲笑他:“金鬼,你和当年一样蠢!”
他的心安理得和享受,越看越让人不爽。可那又怎样呢,你情我愿罢了。
忽然,金鬼周身泛起更加磅礴的本源法光,而他自己,也径直跪倒在诸葛未身前。
在这股力量的滋润下,诸葛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悍力量,这感觉,老子天下第一。他不禁发出猖狂奸笑,看沧离的眼神满是挑衅,他又想嘲讽,到嘴边的“受死”却硬生生被沧离软绵绵的话给塞了回去。
“你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他开启献祭术,殊不知你也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诸葛未愣住了,他在怎么被猪油蒙了心,也知道一只鬼甘愿为他献祭自己魂魄的意义,那是鬼界至情至性至狠至绝的礼仪,百年来,除了相里奕无,无鬼敢做。而如今,他诸葛未何德何能让金鬼如此为他,何德何能让金鬼为他死第二次?凭什么呢?为什么呢?明明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只是利用,就像金鬼曾说的那样……可是……为什么……根本不值得,不值得啊!
诸葛未心里乱的一团糟。
此时,跪在他眼前的金鬼,也终于抬起头看他,就算看到的是那张对自己满不在乎的薄情脸,也不会去在意去绝望。金鬼双手虔诚举起,情不自禁般捧住诸葛未正吸自己法力的手掌,虔诚道:“殿下,忘了吧!忘掉这世间关于我的所有一切,去找个爱你的姑娘,好好爱她,从此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诸葛未很快反应过来,献祭结束了,他伸出去抓金鬼的手,扑了个空。
金鬼的魂魄碎成无数星片,自由而热烈地升入上空。
诸葛未失魂般凝视自己扑空的掌心,丝毫没察觉,沧离已冷静地举着拾殇剑朝他后背逼近。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真正关心,哪怕只是施舍一点爱给他的那个人,如今,他好像找到了,可是这个“人”要死了,要彻底消失了。/为了他。
诸葛未受不了,绝对受不了。
他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干净利落地,把自己的脖子送进了身后那把冷剑里,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沧离脚边。
一剑封喉,快到血溅横飞都未来得及见。
沧离并没受其惊吓,也根本不意外,依旧冷静得让人害怕。她的视线,缓缓移到诸葛未抓剑染上鲜红的手,随后又移到献上卷轴的另一只白净的手,最后,冷漠看他那张让人生厌的脸。
诸葛未稀碎道:“救……他!”
沧离用法术扫了一眼卷轴内容,里面记载的,是一个名为“魔丹”的配方,和那些怪物的制作过程,卷中称怪物为魔人,不过现在那些魔人,都被诸葛不凡灭了个干净。其次就是卷轴里最大的秘密,失踪的那些孩童,大的□□,小的不足数月,都被试验成了魔婴,放置在了福仙皇城的地底下,只待时机成熟就能作为“魔”而苏醒,彼时魔婴大军倾巢而出,三界可就大乱了。那就意味着,百年前身为世间第一魔的任欻言,不惜一切代价将魔物封印进生死道的努力,将荡然无存。
世界万物皆可共生,唯“魔”不可。
“交易么!哼。”沧离不屑一顾:“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卷轴在沧离眼前化成灰烬,拾殇也被她放下了。
诸葛未听完她的话,最后流露出的那个神情不知是绝望还是乞求,到最后,他垂下了头,孤寂地在夜风中黯然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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