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员后续没在找麻烦，大家陆陆续续地下车了，金迪森和希尔伯赫一直坐到了最终，大陆西疆唯一有人烟的地方——咸水城，甚至还在车站的几公里之外。
看着远去的列车，金迪森突然有些释然，好久没那么放松过了。
“据说这里是创世大神最先登录哈玛克姆的地方。”希尔伯赫边走边说，“咸水河自东方的山脉向西流，大地是平的，所以河水最终会流进虚空。”
“不过好在有创世神大人，我们的河不至于流干了。”金迪森嚼着饼干补充道。
“如果说矿石也和水一样源源不断就好了，金泉还好，因为有轻微毒性还没有大规模投入开采，但研究院统计过，银铅生长的速度越来越慢，不出三十年，需求量就会远远大于供给量……”希尔伯赫说。
“所以朝圣院的大研究员是来西疆‘考察’银铅的吗?”金迪森道。
“算是吧，我决定把不同矿石的生长时间以及它们的不同品类矿石生长偏好的环境记录一下，顺便跟中央区的矿脉做一下对比，如果可以还想找一些可以替代银铅的下位资源，金泉是不错，但液态太难运输，价格也是高的吓人……”希尔伯赫一聊到研究相关就滔滔不绝，“朝圣院最近疯了一样在中央区开挖矿石，供给研究院的标本反而越来越少，我的意见都被朝圣院驳回了，现在已经被边缘化，所以才来西边碰碰运气。”
金迪森还是第一次听希尔伯赫说这么多话，不仅担心他体力跟不跟得上。
只是金迪森已经对朝圣院不感兴趣了。“好了好了，我现在可是自由身啊，可不想再听见朝圣院跟它那冗杂的机构任何一点消息了。”他说。
“话说，你都不好奇我吗?连名字都没问过我哎。”
希尔伯赫被打断了，他幽幽道，“我见过你，祭礼官。”
这下金迪森有些意外：“所以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金迪森?”
“……”好蠢的问题，希尔伯赫仿佛不想回答。
“那你在朝圣院那里为什么不举报我?”
金迪森压低声音：“我可是朝圣院的通缉犯耶，还是叛国的那种，你连这个都不在意吗?还愿意跟我一起走，不怕我半路做掉你吗?”
闻言，希尔伯赫疑惑地歪了歪头，灰蓝色的眼睛写满了问号：“有这种事?”
看起来不像装的，真的是个傻的。
经金迪森旁敲侧击，才明白这家伙在上车不久前才刚从研究院出来，天天昼夜颠倒到不眠不休，吃喝拉撒睡全在研究室，简直快把那儿当家了。研究着研究着突然灵光一闪脑袋一拍：不行!我得去往西疆看看!二话不说买了票直奔这边来，什么行李都没带。
金迪森听着听着不由得嘴角抽搐，这……这是种什么样的精神啊!他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不用睡觉吗?!”
“等数据的时候，可以休息。”他说。
反正金迪森是做不到的，此时他深刻意识到朝圣院里的人都是疯子，研究院里的人更甚。
折腾半天，两人终于决定进城落个脚。此处虽然叫城，却是个村镇大小，道路异常闭塞。咸咸的风吹在金迪森脸上，村子里长着纯黑色的树，树皮泛着油光，没有叶子却挂着果子，金迪森此前从未听说过这种树。
这里的人却不想这棵树一样油光，男人女人，孩子老人，全都干瘪瘪的，有着高高的瘦削的颧骨。夜晚将至，站在黄昏的十字路口，只觉得连落日的余韵都染不红这灰色的小镇。
金迪森身形修长外貌英俊，虽然不算有钱，但仍然豪掷千金穿朝圣院最好的剪裁，因此与这片落后的小城格格不入。
希尔伯赫理了理水草一般的头发融入了这片城镇，金迪森觉得他的外貌和气质比本地人更像本地人。“也许库里昂喜欢这种。”他想。
这个地方，真是安静的有些诡异。他每向一个人问路，总会收到类似于“那个地方”“彼方”“异乡人”等等似是而非的谜语。
这穷山恶水的，人都快成神经病了。金迪森腹诽。但他也不想靠近这群冰冷冷的石灰人。
金迪森拉着希尔伯赫来到了城里一间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餐馆，准备美美饱餐一顿。如果只是他自己，断不敢这么奢侈，但现在不一样，他可是有朝圣院的大人物作陪，完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可惜啊，金迪森满脑门黑线，钱有时候不是万能的，这落魄小城着实没什么可吃的，他胡乱点了几样菜，心情郁闷。桌边一群男人沉默地喝着浓黑的液体，似乎是外边树上的果子酿的类似饮料的东西。
“5个银币。”苍老的声音响起，老板娘伸出手，发出类骨骼摩擦的声音。
金迪森低眉顺眼地递钱给她，对视一眼，只能望见纯黑色的眼球，手指浅浅擦过她凉凉的手心，就像在摸一具骷髅。
女人转身飘走了。
金迪森心里有些发毛。
希尔伯赫还在自己的世界神游。
桌椅嘎吱嘎吱地响。
“呼呼——”风打着旋吹来，带来咸水潮湿又黏黏的气息，风里好像粘满了水草。
黑夜降临，金迪森已经看不见了。
据他观察，咸水城的生活极为原始，他们甚至不在夜晚生火，这是很奇怪的事。是因为那独特的漆黑瞳孔吗?金迪森想。他们仿佛很喜欢穿灰色或黑色的厚布袍子，兜帽大到可以把脸遮起来。
“金迪森。”希尔伯赫在叫他。
“怎么了?”
“你看的见吗?”
“废话，当然看不见。”
“那他们看的见?”
“不知道。”
“你让老板娘开灯，我看不了书了。”
“这哪有灯啊哥哥，真服了，你怎么还想着读你那书啊!”
“手里没事干，总感觉空落落的。”
“……您。”
“没灯可以生火，我不挑的，总之让它亮起来。”
“……”
金迪森刚刚还在感谢好歹还有希尔伯赫这一个活人，自己不至于发疯。但他怎么忘了，这家伙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虽然金迪森实在是不想再跟老板娘打交道了。但自己以后的金主都开口了，哪有不做的道理。况且在黑夜里实在是让人没有安全感。
还没等金迪森开口，外面突然爆发一阵哐哐敲鼓的声音，茅草屋好像都要支撑不住。接下来就是噼里啪啦的铃铛声，布条击打空气的闷响，成年男人的跺脚和低吼，最后是清脆的童声：
“阿妈叫我，请鬼送神；
裁尺白布，为我作陪；
咸水深深，美梦真真；
**之神，迎我回归”
歌声未歇，金迪森和希尔伯赫都处在震惊之中。下一秒，四面八方霎时燃起了火光，金迪森猝然看清了火光照亮的每一张脸，黑色的空洞里，有泪光在跳跃，他们在微笑，他们都在流着泪微笑，就好像看见了王国，就好像看见了乐土。
金迪森踉跄地走出门去，看见孩子们的脸上，带着黑色山羊的面具，血红色的长长的犄角，旋转着仿佛要戳进脑袋里。他们围着一个石碑转圈，还不时有孩子跳来跳去，不知孩子们是认真的，还是单纯觉得好玩。
希尔伯赫慢慢跪地：“里拉(哈玛克姆的人们对创世神的尊称)……原谅我们……”
金迪森倚着门框，看着这些陌生人的狂欢。如果说前面还是些不知所云的童谣，那最后一句就是**裸的剖白。整个咸水城并不是创世神里拉的信徒，他们信仰的是离渡谷里的邪神**之神，也就是所谓“鬼”。
传说**之神罗佳战败于里拉，被封印在弥渡谷。当行人从弥渡谷经过会看见一大群黑山羊，如果你盯着它们方形的瞳孔，跟它们对视，就会发现，自己也变成了羊群中的一只黑山羊。因此，弥渡谷又叫做山羊谷，**之神也被叫做牧羊人或者牧师。
希尔伯赫这种纯粹的学者被吓得不轻，他喃喃道：“为什么？那可是邪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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