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温热潮湿之感至手心传来，郁陵缓缓睁开了双眼。
层层叠叠的伞状穹顶映入了眼帘，又是熟悉的二十八星宿图。
他当即意识到，他已被棠溪的那枚传送符送回了毀也地宫门口。
他从地面爬起，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粉尘。
朏朏在他腿边啪嗒啪嗒地落着眼泪，他才明白方才手中那股湿热感从何而来。
毛茸茸的小兽耷拉着尾巴，咬着他垂下的衣袖朝着中间那扇门走去。
这是在催促他快些进去寻棠溪。
他俯身抱起小兽，学着棠溪平日的模样给它挠了挠下巴以示安抚：“她肯定没事的。”
棠溪的确没事。
不但没事，且生龙活虎。
郁陵带着哭天喊地的小兽赶到时，她正拿着柄闪闪发光的匕首对着祸斗兽的尸身比划。
她切割的手法很熟练，薄而轻巧的匕首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银光，一捅、一划，电光石火之间，祸斗兽的兽身便被肢解的整齐划一，它的内丹也被完整的取出。
棠溪仔细地将妖丹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正欲将其收入挎包里时，抬眼便瞧见郁陵带着自家小兽站在离自己有几步之遥的照明烛台之下。
她悻悻一笑，迅速将妖丹放入挎包，颇有几分欲盖弥彰之意。
下一瞬，一个洁白无瑕的雪团一跃而起，重重地落入了棠溪的怀里。
朏朏拿着圆滚滚的脑袋不停地蹭着她的脖子，低低地呜咽着，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叱责她将小兽抛下。
棠溪心疼坏了，从挎包中掏出一粒金黄色的莲子糖，塞入小兽的口中，低身细语地替它顺毛：“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担心你受伤，才将你送走的吗？”
小兽嘎吱嘎吱地啃着糖果，尾巴缠在她的手臂上不肯松开。
昏暗的灯光下，郁陵一步步走上前来，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他的身量极高，棠溪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阴影之下。离着近了，她甚至还可以嗅到他身上残留的淡淡合欢香。
棠溪有些不知所措，别扭的躲开他的眼仙，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郁陵不再动作，轻轻的说了一句：“继续走吧。”
越往里走，灯光就越发昏暗。
脚底的石壁上，暗青色的青苔与灰白色的霉菌肆意生长，开出了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朵。
不知何处有微风倒灌进来，吹得两侧的长明灯火光跃动，时不时便有灯芯炸开，传来“啪”的一声，在寂静的甬道中犹为明显。
朏朏端坐在棠溪的肩头，不明所以地看看走在前头的郁陵，又拍拍棠溪的脑袋，总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棠溪自然也察觉到了，走在前头的那位，大约是对她的身份起疑了。
她陡然猎杀了祸斗兽，很难不令人起疑。
棠溪掩藏好悄悄塞入袖中的燕尾镖后，出声唤住了郁陵。
郁陵的脚步一顿，慢慢地回过头来，斑驳的灯影打在他的脸上，使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仙情。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眸子深沉漆黑，似不见底的深渊。
棠溪开门见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可能是只精怪。”
郁陵目光在她的袖口停留了片刻，眼仙分外平静，甚至未起一丝波澜，毫无情绪地道：“我早已知晓此事。”
棠溪当然知道他知晓她真实身份一事，他和梌光将她留在仙界，不就是对她有所怀疑。
只是大家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说。
甬道中的风声萧萧，烛火跃动的速度越发快了，明明灭灭中，二人的目光陡然露出了一丝凌厉之色。
棠溪身形一闪，持着那枚泛着着寒光的燕尾镖抵上了郁陵的脖颈。
“你们一早便知晓了我不是仙，却仍就未戳穿我，总不归是你们善心大发，见我身无可依，好心收留吧？”
郁陵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脑袋稍微往右偏了一寸，一道血线从他的脖颈上划过，殷红鲜血汩汩流下。
棠溪瞳孔微微一震，持着燕尾镖的手一松。
郁陵嘴角弧度渐深，他迅速出手，快如闪电，反手将她的手腕禁锢。
“叮当”一声，燕尾镖掉落在地。
二人长久地对视着，毫不相让。
朏朏感受到了此刻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急地尾巴都炸毛了，无措地上窜下跳，一边拍拍这个的脑袋，一边蹭蹭那个的脸颊，来来回回忙得停不下来。
棠溪狡黠一笑，眼中忽而溢出些细碎的光芒，张口就对着郁陵的虎口恶狠狠咬了下去。
力道之大，以至于他的虎口很快就鲜血直流了。
“你是看门狗成精吗？”郁陵吃痛松手，垂下眼眸剜了棠溪一眼，“若你老实交代清楚你是何人，兴许可保你一命。”
“我凭什么相信你？”棠溪双手得到解放，立刻跳开一步，从挎包中拿出水壶咕嘟咕嘟地漱口，“大不了就在此处落个同归于尽。”
连我自己都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呢。
郁陵恶从心来，径直走上前来，出手触碰了一下她鼓鼓的腮帮子。
只听见“哗”的一声，棠溪一口水全都喷洒出来，溅了郁陵一脸。
“哈哈哈哈——”她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二人暂时停止交战，一同坐在叶子铺成的临时地毯上。
“可否再请仙官大人再赏我颗果子？”
棠溪懒洋洋地盘着腿，从挎包中掏出一把精巧的桃木梳，给累得气喘吁吁的小兽打理毛发。
方才还于他争斗不休的少女此时看起来颇为无害，一双狐狸眼瞳仁泛着盈盈水光，轻声细语地同他讨要果子。
郁陵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两枚红艳艳的果子，随意地抛给了她。
棠溪瞧见他的乾坤袋，登时来了兴趣。
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乾坤袋，外形酷似凡间的荷包，小巧精致，其上还绣着一副栩栩如生的仙山楼阁图。
绣样上有重峦叠翠的仙山，仙云缭绕的亭台楼阁以及振翅高飞的白鹤。
“听说从前在仙族有位心灵手巧的仙女唤作织女，黄昏之时，天空上那些美丽的云霞就是由她织就的，”棠溪眼里含了一丝仙往的笑意，把玩着手中乾坤袋，“还有热闹非凡的人界，也是由仙族所创造、庇佑的。”
师父允许她去仙界，但对她溜去凡间小镇的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凡间小镇热热闹闹的，总能让幼时棠溪乐不思蜀。
“我幼时曾看过一本十分有趣话本，讲的是一位从仙石里蹦出来的奇人大闹天宫的故事，后来他受到佛祖训诫，去往西天取经，一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她的语调又轻又快，“精怪是自然植物所化，仙人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郁陵不着痕迹地睨了她一眼，“仙人并非都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万神之祖始于混沌，开辟天地后其躯体一部分化作创立仙界的远古诸神，另一部分化作日月星辰、山林川泽、风雨雷电等世间万物 ，而其意志化作天地法则指引万物生存。”
“至于人界，那是女娲大神与伏羲神君共同创立的。女娲娘娘与神君最是爱护世人，他们共同教化世人，福佑凡人之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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