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半途停下片刻，后朝着其他方向去，他留意了旁人说话。
“竹里闹饥荒，怪事不断，县上唯一的庙也被拆了，要不是神君道听途说，指不定便宜独门那群死鬼。”
祁冥问霍行知这是去竹里吗，霍行知颔首。
“师兄可否跟我讲讲，竹里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师尊要去就去。”
祁冥伸个腰，侧头睡过去。
日暮时分，马车到镇上。祁冥下车看到师尊，就屁颠跑过去，赶忙询问。
鱼吉还未开口，被人横插一嘴。
江已抱胸走来，身后还跟着左右护法，格外威风。“祁师兄——好巧。”
祁冥啧一声，满脸鄙夷，与其擦肩而过，见祁冥这副得性恨铁不成钢，手里的剑都要被捏断。
“江已怎么来了？”祁冥凑近师尊，窃窃问道。
“他来有两天了。”
“那我们来干什么？”祁冥又问。
鱼吉推开祁冥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你话密了。”随后拍拍自己胳膊，抖去灰尘走开。
来接鱼吉的不仅有两天前的江已等人，还有一个老妇人和她的两个儿子。
老妇人旁边的两个儿子，一高一矮，一傲一矫情，见天门等人不但不招呼，还一个哈欠接一个。
“可算是把你们盼过来了……”老妇人说。“先到陋宅休息一下吧。”老妇人说话轻缓又和气，倒是两个儿子头也不回直接领头走在前。
祁冥不知好歹的去与两个儿子搭话，同样套路，同样口吻问他们家在哪，芳龄多少，怎么称呼。
却吃了碗闭门羹。
老妇人搓掌，慌张解释“大儿子个子高，高孟高，二儿子个子矮，叫……孟小踮。”
果然人如其名。
见这派头，祁冥觉得估计是知县家的儿子。
果不其然，众人进了知县家的大宅院，这院子内还真是无处不弥漫着沧桑感，只有几盏灯孤零挂着。
紫电灵光一现，祁冥胸口就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手抚胸长喘，一手已经搭上鱼吉肩膀，在他耳边喘说“难受”。
从踏入竹里那一刻起，一种无形的累感在路途颠簸的疲惫感上慢慢积累，现在体力不支毫无力气。
鱼吉暂时扶着他，低声问他怎么了。
“师尊，徒儿颠簸一天饿了。”他这么回，但是心里清楚不是饿了。
鱼吉侧过头，将他推开，“先带他吃饭。”
祁冥几个踉跄故意跌入霍行知怀里，喊着饿。霍行知避之若浼却逃不掉这个拥抱。
吃过饭，就听江已讲起来这地方的怪事。
先是去河滩抓鱼，不料失足淹死，起初以为是个意外，没想到淹死的人越来越多，就当回事了。
再是半夜去茅厕，莫名听到有东西喊“我的鞋子呢”。
“那他鞋子呢？”一人问。
江已清嗓子：“当然是人死的时候鞋子丢了一只，这不是回来找鞋子呢。”
——这货说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隔天一早，众人去施舍。
老妇人一碗一碗给百姓舀米水，还不忘询问家里状况。祁冥看在眼里，便去协助老妇人：“您歇歇吧，我来！”
“不用…”几次三番拒绝后，祁冥也就停手。
突然老妇人矮儿子孟小踮慌里慌张跑过来，说方才去老宝那里送粮食，不料被赶了出来，还挨了几棍子。
“娘！那瞎子打我，你瞧！”哭着撸起袖子，只见一大片红肿。
祁冥窃窃问身边的人，老宝是谁。
“县里出了名的瞎子，方圆几十里谁不认识他！谁给他送粮就打谁，这老头子居然打了知县的二儿子，看真是活够了。”身边人几乎是皱眉说完。
瞎子？
旁人补充“几年前朝廷开仓赈粮，县里几个人去领粮食，谁知道他儿子领完粮食不肯吃，偏要拿回来给他爹吃，半路活生生被饿死了，这老宝也哭瞎了，人也傻了…可怜啊。”
祁冥没再开口，看着铁锅里水沸粟滚，何尝不是百姓在水火中生存。
再看江已已经贴上孟小踮，通情达理道“孟兄啊！你…你真是被害惨了！”
忽然江已变脸疾如旋踵，眯眼含笑问祁冥：“祁师兄，不如你去送碗汤吧？”
“我…吗？”祁冥又问了一句。
“就是你！”
祁冥知道江已不安好心，但他无由拒绝江已。
身旁突然贴来一妇女，瞧着眉眼如月，虽面色发黄，温笑着让人见了格外暖心。她说：“小友跟我走吧，他家在下沟，我带你过去。”
路上祁冥问这姐姐叫什么，她似是愣了一下，才宛笑道：“叫我月姐就好。”
月姐给祁冥指了指老宝家的方向“你去吧，我就把你送到这里了。”
祁冥唉一声答应。“这就是下沟啊？”他问。
“对。”
下沟，顾名思义就是沟下，房子周围窄而阴，还有一泉水顺路流。
走到老宝房前，祁冥不敢进去，这间房子外杂草高至膝盖，屋内更是乱，高草垛后面还栖着一只羊。
他蹑手蹑脚走进去，未见人影，一不小心踩到羊尾巴。
一阵嘶叫后，老宝一棍子泄在祁冥头上，手里碗差点翻。
“对了，瞎子，瞎子……”祁冥小声走，念叨着老宝是瞎子，看不到自己。
“我是瞎子，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老宝咳嗽几声，朝祁冥说。
祁冥怂样立现，后退数步“我是来送饭的，不小心踩到你的羊！饶命饶命！”
老宝说不吃，称祁冥再继续下去，就等着再挨棍子。
难不成要我哄他？
于是紧绷神经，俯身把碗递给老宝，“吃，吃。”
看着祁冥附身低头，温顺懂事，老宝那双糙手不自觉托起祁冥的脸。
祁冥感到温热又糙痒，紧接着老宝喊了一声“宝砚”。
“宝砚？是谁…”祁冥心里一抖。
老宝一棍子又打上去，“死儿子，领个粮食去那么久！不要你爹我了？还有人说我儿子死了，我看他们才死了！”
——他把我认成儿子了？？
祁冥被打得头晕一阵，抚头站稳脚，连忙说不是你儿子。
可话到嘴边只说出一个“不”。
“要爹就好好呆在家里！”
祁冥想到旁人说老宝脑子糊涂，莫非真的把他当成儿子宝砚了——还是让他先吃饭。
祁冥低声道：“吃…。”
随后心都在流泪。
找了个理由回到知县大院，当即就是哭爹喊娘告诉霍行知，自己认了个爹。
坐在饭桌旁，大气不出，憋屈得慌。
鱼吉往常一样板着个脸，不笑不语。
霍行知想笑也笑不出，一个劲给祁冥夹菜，“吃，赶紧吃，别想了。”
“我连我亲爹都没见过，就认了别人当爹，我…我。”
霍行知“这也挺好的，是吧师尊？”
鱼吉轻声嗯。
“行，今晚我不跟霍师兄挤床，我去找我爹睡草垛！”
敢这么说，毕竟知县家是真的住不下，一张床除了自己和霍行知，还有两个不熟悉的天门弟子，试问四个人如何睡得下？
夜里，祁冥睡在草垛上来回翻转，本就天寒地冻，这房子又透风，他蜷缩着。
老宝将云团遍布，硬黑被子披在祁冥身上，祁冥肩膀抖了一下，即使暖和了也心有不适。
他坐起身，把被子扔给老宝：“你盖吧…我去练剑。”
老宝就沉默着看着祁冥在院子里练剑，一刀一落，草也下去不少。
这两天祁冥白天教孩童读书识字，夜晚跟随师尊出巡，与老宝极少说话，祁冥也未开口叫他一声爹，或者主动搭理他一句。
“宝砚啊，你什么时候练剑了？”老宝眯眼笑着问他。
祁冥摸着剑，不知如何开口。
“宝砚学剑，读书，一定有出息…”
“我不是宝砚。”祁冥打断他。
“瞎儿子，爹都不认了！”又是扇他一脑壳。
老宝以为面前这个少年郎就是宝砚，同样的年龄，同样的放荡不羁，又同样的知礼有序。
会弯腰毕恭毕敬把碗递给自己，会因为无法面对世人的排斥，深感卑微，不愿承认是自己的儿子，这就是宝砚。
他发疯似的在街头叫喊，张牙舞爪比划着宝砚练剑多么威风，识字多么有范。
边说儿子没死，边说儿子除魂换太平，握笔挥方遒。
他儿子回来了，并且练剑学书这件事情在竹里家喻户晓。
这事情很快传到江已耳朵里，他问孟小踮怎么一回事，后来才知道老宝的儿子是祁冥，便抽空去找他。
见到祁冥后，他手快抽出他手里的书，扔往十米开外，笑问“祁冥，几天不见，没想到你认瞎子当爹了啊？”
祁冥没上心江已的话，江已变本加厉狠狠按住祁冥肩膀：“怎么？祁兄这是要去哪？孝敬你爹吗？”
“他不是我爹。”紫电在腰间蓄势待发，他指节发白，按捺心中躁动。
周围小孩都凑上来看热闹，江已开始作妖，“你看看这人，亲爹都不认！”
随后给孟小踮一个眼色，孟小踮开始招呼小孩。
“我之前听说老宝这儿子大逆不孝，仗势欺人！”
“那你的意思就是祁冥他仗势欺人？这还怎么了得。”江已阴阳。
江已的把戏，祁冥看得透彻，但他选择了忍，一忍再忍。
一旁小孩喊：“我娘说过让我们离瞎子和他儿子远点，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居然仗势欺人！我娘还说，瞎子也不是什么好人！瞎子偷鸡蛋，还偷情……”
“不得了，不得了！”江已戏谑感叹，拍手称酸。
江已一句“一窝子窝囊废”让祁冥忍无可忍。
他揪起江已领口，将他按在地上：“你不配这么说！”
江已不但不慌，反而微笑在祁冥耳边吹气试探“你在拨云岭杀了师兄。”
“谁告诉你的？”
“你猜想一下，就知道了。”
祁冥颤颤巍巍站起身，往日浮现在眼前，血污遍地，师兄的那颗头颅就安分的在地上，他睁眼闭眼都是死不瞑目，狰狞的面孔，感受到嗜魂后的一丝快感。
“不是我杀的！不是！”
江已在祁冥眼前挥动双臂，眯眼：“不是你杀的？师兄亲眼所见你杀了同门师兄！你但凡在师尊面前招展一二，我就私下将事情闹大，那个时候你以为师尊还能护着你吗？你以为天门还会留下你吗？”
语毕，江已冲祁冥挑眉，见老宝拄着拐杖靠近祁冥，说“你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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