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天旋地转，待云淮定睛一看，眼前已是另一番模样。
凛冽的山风呼啸着穿过林间，林深树密，周围笼着一层苍茫雾霭，周围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急急环顾四周，面前哪里还有单云阁的踪影？
心猛地一沉，几乎站立不稳。多好的机会，只差一点他就能杀了单云阁报仇，错过这次，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谁？谁在搞鬼！”云淮怒火中烧，冲着周围厉声咆哮，“滚出来！给我滚出来！”
“你胆子不小。”
身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却叫云淮蓦地一顿，他骤然转身，只见重曜披着一袭暗色斗篷立在五步开外，身影飘忽如一篷青雾，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眼前。
云淮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
云淮忙揉了揉眼睛，脚下踉跄迈步:“……你没事？”
云淮快步上前，伸手拥住他，这一刻，他方才感觉到一点真实:“谢大哥，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没事？他……他们告诉我，你被父君下旨处置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没了……”
重曜本想将他拉开，但听到他说这些，又缓缓将手放下:“你便是为这个要弑兄？”
云淮仰起脸望着他，一滴眼泪毫无预兆从眼角无声滚出，滑下脸颊。
重曜心中有些触动，伸手替他将泪痕拭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试炼，众目睽睽之下，你就敢杀人，简直胆大包天。”
云淮说:“你若是没了，我便也要他活不成。”
重曜看着他，无端默然。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云淮面带愧色，声音低哑，“是我给你惹来这天大的祸事，害你身陷险境，差点连命都丢了。”
“两厢情愿的事情，哪里是你一人之过？再说，我不是没事吗？”
见他眉宇间尽是寒气，云淮轻轻松开他:“山里冷，我们别在这里逗留了。”
“试炼还没结束，你要放弃？”
“我才不稀罕去神界当什么神官，我们偷偷溜走吧。”
“去哪？”
“回家。咱家的铺子还等着收账呢。”
云淮牵着他往前走，重曜没动，云淮停住，回望他:“怎么了？”
“怀亭，”重曜目色淡淡，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我很抱歉……”
云淮目中黯然，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可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你为什么跟我说抱歉？……该说抱歉的是我……”
“之前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我不应该随口许诺……”
心头重重一落:“谢大哥，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这次的事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危险？……我保证，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你很好。”重曜很认真的说，“是我……一时冲动，意气用事……”
云淮忙道:“我不介意的，真的。谢大哥，我不介意你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我不在意这些……”
“你应该在意，因为我的不甘心，一时冲动，将你拖下水。这段时间，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罢了。我做任何事，人家根本不在意，既然毫无意义，又何必费这些力气？”
听他如此说，云淮感到喉头发苦:“……是因为萧珏？你还放不下他？”
“说实话，我不知道，”重曜的声音像一缕烟，飘忽不定，“我只是觉得有一点……好笑，当初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定，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我拿出了我最大的诚意，到头来却成了一个笑话……怀亭，其实到现在，我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我……我完全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甚至我常常在想，如果那个人是谢爻，如果他是跟谢爻成亲，或许我都能理解……”
云淮满眼心疼的看着他。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我一直以为东陵瑶华会是我和萧莲舟之间最大的阻碍，可后来却突然出现一个单云阁……甚至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重曜苦笑了一下，眼神空洞，“从前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当它再次出现，我依然解决不了……”
云淮心如刀绞。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字字句句都透着彻骨的绝望。
“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是我还存着痴心妄想，相反，我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再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浪费精力，也不想再玩这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更不想让你无端受到伤害。我为之前的鲁莽向你郑重道歉……”
“谢大哥，”云淮拦住他，忽然话锋一转，“你方才说你解决不了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重曜微怔。
云淮将他一双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取暖，边说:“这有什么难的？换我喜欢你不就行了。”
“你误会……”
“我没有误会，”云淮瞪圆了黑亮的眼睛，一本正经分析，“你看，你不喜欢我，所以你跟我在一起绝对不会遇到之前的问题，也不需要你花费一丁点的精力来维持这段感情。”
“……”
“而我又恰好喜欢你，所以我是发自内心做出跟你在一起的选择，也就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我而受到伤害。这恰好满足你的要求啊。”
“……”
“谢大哥，”云淮恳求道:“试试吧。说不定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除非……你也喜欢我。”
“怀亭，这不是试试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云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态势。
重曜细想之下，却无言以对。
云淮乘势紧追不舍，口里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试一下又能怎么样呢？萧莲舟可以选择单云阁，萧珏可以选择谢闲，你同样也可以选择其他人。为什么你总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人生苦短，为何不活的轻松一点？洒脱一点？你若真放不下，那你就去争去抢。你若放下了，那就旧事翻篇，一切向前看。现在这样算什么？拿不起放不下。试问他能放下你，为何你却放不下他？这世上好男儿比比皆是，为什么非要跟姓萧的打交道？我真不明白，明明任何事情你都处理的游刃有余，为什么偏偏感情这回事弄得一团糟？”
重曜默然不语。
“谢大哥，”云淮目注着他，认真说道，“跟我试试呗。你说之前是你一时冲动、意气用事，那这回你好好考虑考虑。”
“……”
不待他开口，云淮正色说道:“等我说完，你再答复我，好吗？我知道，跟萧珏相比，我相貌平平，修为一般，性子骄纵，打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既不会照顾人，又不会打理家事，关键我家里人还难缠，细想下来，确实没什么好跟我在一起的。”
云淮神情严肃，话语诚挚，此刻仿佛将心肝一同掏出来:“但我是真心喜欢你，自当年雪鸣镇初遇，你在狼口中救下我，我就喜欢你。这么多年，无论你是谢无涯、渝占亭，还是谢霄，亦或是任何其他人，云淮向你之心，始终如一。”
“谢大哥，”云淮握紧他的手，郑重说道，“我不求你会喜欢上我，但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云淮以龙族之名起誓，生死相随、绝不相负。如有违逆，人神共诛。”
重曜微微抬眼看他，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波动。
云淮说:“谢大哥，你跟着你的心决断便是，就算你拒绝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我喜欢你，跟你无关。但我希望，你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云淮面上镇定，但心如擂鼓，额角、鼻尖细汗如织。
天空划过枭鸟迅猛的影子，重曜抬头看了一眼，还是将手抽走:“我该离开了。”
“等一下。”云淮叫住他，目色沉重，继而逼出自己的精元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递给他。
重曜有些震撼:“……你这是做什么？”
云淮面白如纸，气息虚弱:“你说过，希望有人能一直陪着你。我做不到的事，只好交给它了。”
精元在他掌心化作一只银白小雀，扇动双翅飞向重曜。
重曜缓缓伸手，小雀落在他指尖，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掌心。
少顷，小雀忽然化作一道银光，没入云淮眉心。
云淮反应过来，诧异之后只有无尽的失落:“我明白了……”
重曜说:“还是你陪我吧。”
云淮猛地抬头，有些难以置信:“我……我吗？”
重曜牵动唇角，疲惫的形神中有几分浅淡的笑意，带着对宿命的妥协。
云淮大喜过望，快步上前将人抱住:“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呢？”
云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继而两眼炯炯，目光振奋:“是啊，为什么不呢？哈哈哈……”
云淮重复着他的话，兴奋的绕着重曜转了几圈，忽而化作一只巨大的苍鸾，将人带起，冲向云霄。
流云四散，重曜盘坐在羽翼之上，袍袖飞扬。脚下神爻山绵延千里，尽在俯瞰之中。
为什么不呢？他问自己。
他看着身下这对羽翼，第一次生出被人托起的踏实感。
重曜问他:“我们去哪？”
云淮大声回答:“回家。”
“你不试炼了么？”
云淮玩笑说:“我的心太小了，装不下天下苍生，把机会留给那些心大的人吧。”
重曜淡笑:“先去山顶。”
“去山顶做什么？”
“看看你口中那些心大之人。”
“好！”
苍鸾兴奋的长鸣一声，调转方向，向着神爻山巅振翅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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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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