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像是一道解脱的命令。
学生们收拾东西，化作人流涌出教室。但第一组的四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各自钉在自己的座位上。
田乐甜的脑子里，老教授那句“……以及，方浩然”还在进行着无限循环的回放。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行星，把她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小组合作的热情砸得坑坑洼洼。
完了。
她的“方浩然课题研究”这下要从单方面的暗中观察，变成零距离的公开处刑了。
教室另一头，旭东翔已经从最初的错愕中反应过来。他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他一把抓起自己的东西，大步流星地就朝田乐甜这边走过来。
“缘分啊！乐甜！”他洪亮的嗓门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响亮，“我们四个居然一组！这项目肯定稳了！”
叶暖暖小步跟在田乐甜身后，攥着个人终端的指尖有些发白。她偷偷看了一眼教室角落里那个已经站起身的身影，然后迅速低下头。
方浩然收拾好了他那永远一尘不染的全息笔记，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喂！方浩然！等一下！”旭东翔喊住他。
方浩然停下脚步，回头，那双纯黑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条指令。
“我们得开个会啊！第一次小组会议！”旭东翔理所当然地宣布，“就今天下午，图书馆的独立研讨室，怎么样？”
方浩然的视线越过旭东翔，在田乐甜和叶暖暖的脸上一扫而过，停留了不到半秒。
“可以。”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下午三点，图书馆三楼，C-07号独立研讨室。
这里的隔音效果好得惊人，关上门，外面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室内环境系统细微的气流声。
这种极致的安静，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四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占据了四个完全对角的位置。
田乐甜抱着一杯从楼下买的温水，手心全是汗。叶暖暖把自己的身体缩在椅子里，几乎要和背景融为一体。方浩然打开了他的个人终端，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仿佛他们三个只是房间里的装饰品。
还是旭东翔打破了沉默。
他这个来自绿源星的“社牛”，似乎天生就不知道尴尬为何物。
“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第一小组的第一次会议，现在开始！”他一拍桌子，那动静让叶暖暖的肩膀都跟着抖了一下。
旭东翔站起来，双手在空中一挥，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瞬间占据了研讨室的中央。
那是一艘星际战舰。
一艘结构极其复杂、炮管林立、充满了古老地球文明暴力美学的星际战舰。模型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甚至连舰体上斑驳的锈迹和战斗留下的划痕都做了出来。
“怎么样！”旭东翔指着那个庞然大物，眼睛里全是光，“我的想法是，我们就造这个！古地球时代的‘泰坦级’无畏舰！我们把它1:1复原出来！期末汇报的时候往那一放，保证震撼全场！”
田乐甜张着嘴看着那个模型。她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确实很有气魄。但……1:1？她偷偷瞟了一眼方浩然。
对方依旧在看自己的终端，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大了？”田乐甜试图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圆场，“想法很有气魄！真的！但是工程量可能会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
“没事！我力气大！体力活我全包了！”旭东翔拍着胸脯保证。
叶暖暖往后缩了缩，小声地几乎听不见：“那个……颜色……好像太暗了……”
旭东翔完全没听见，他的热情已经燃烧到了顶点。他转头，终于把矛头对准了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启明星人”。
“喂，启明星的，你觉得怎么样？”
方浩然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看不见底的黑色眼睛，第一次正视着旭东翔的全息投影。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直，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段被精准播放的系统报告。
“提案分析。”
“第一，材料成本。该模型所需‘赛博合金’及‘超导陶瓷’材料，根据学院物资中心当前市价，预估费用为三千七百八十二万星际信用点。该数字超出星海联合学院为所有文理科系提供的单季度项目预算总和的11.3倍。”
“第二，建造规范。1:1尺寸的实体建造行为，将直接违反《星海联合学院校园安全条例》第7条‘禁止在非指定区域进行大型实体构建’，第19条‘禁止私自调用超出500千瓦的高额能源’，以及第34条‘关于潜在军事化模型建造的限制规定’在内的十七项条款。违规处罚包括但不限于扣除全部学分、记大过处分并通报母星。”
“第三，时间成本。根据现有四名组员的专业能力与课余时间进行测算，完成该项目所需总工时约为9840小时。本学期剩余时间为12周，折合2016小时。项目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他每说一条，旭东翔脸上的光就暗淡一分。
当方浩然说完最后一句，整个研讨室已经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方浩然的视线从那个巨大的战舰模型上移开，落回到旭东翔脸上。
“结论：提案不具备可行性。”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两个字。
“驳回。”
“啪”的一声，旭东翔亲手关掉了那个耗费了他一个通宵才做出来的全息投影。
整个研讨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会议最终不欢而散。
旭东翔第一个冲了出去，那背影，第一次有了几分来自绿源星的植物被霜打了的样子。
方浩然第二个离开，他只是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终端，然后就走了，从头到尾没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研讨室里只剩下田乐甜和叶暖暖。
田乐甜拖着叶暖暖，垂头丧气地走在返回宿舍的空中廊道上。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一点凉意。
她踢飞了一颗挡路的小石子，终于忍不住了。
“完了，这项目没法做了！”她对着叶暖暖抱怨，声音里全是泄气，“他就是个机器人！没有感情的程序！你看他刚才那个样子，直接把旭东翔的提案砸得稀巴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越说越气，在原地停下脚步，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
“我发誓，我的课题研究报告里一定要加上一条：启明星人是星际联盟里最不适合团队合作的物种！”
“他就是个……”
话音刚落，田乐甜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叮”地响了一声，清脆又突兀。
她低头一看，屏幕上弹出的消息提示，让她后面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发信人：方浩然。
附件：一个被加密的文件包。
他……给我发消息干什么？示威吗？还是发一份更详细的“旭东翔提案不可行性报告”来补刀？
田乐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心里天人交战。
旁边的叶暖暖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浅褐色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点开看看吧。”叶暖暖小声说。
田乐甜一咬牙，点了【接收并解密】。
文件包自动解压，一个文档的图标跳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文档。
下一秒，她的眼睛定住了。
一份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到令人发指的项目框架，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呈现在她面前。
文档的标题是——
《论古代星图中的神话符号演变及其在跨文明交流中的应用价值》。
下面是详细的项目分工。
“第一部分：理论框架与数据建模。负责人：方浩然。”
“第二部分：视觉艺术呈现与符号美学解构。负责人：叶暖暖。注：可参考其在‘太阳与星尘’系列作品中对光粒子情绪化表达的技巧。”
“第三部分：口述历史与神话原型搜集。负责人：田乐甜。注：其在跨物种沟通课程中表现出对非逻辑性叙事有较强的亲和力与理解力。”
“第四部分：项目成果展示与最终汇报。负责人：旭东翔。注：其声音具备高穿透力与感染力，适合进行公开演讲。”
文档的最后，甚至附上了一个长达五页的、初步的参考文献列表。
田乐甜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嘴巴微微张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怎么会知道暖暖的画叫“太阳与星尘”？
他怎么会知道我擅长跟那些神神叨叨的外星生物聊天？
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观察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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