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公共频道里，旭东翔那条声嘶力竭的求救语音还在循环播放，带着电流的杂音，显得格外凄惨。
“救命啊——！各位！我把项目资料弄丢了！”
田乐甜的心脏猛地被攥紧。
她和叶暖暖几乎是同时从宿舍的椅子上弹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项目专用的研讨室。
当她们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时，旭东翔正坐在地上一堆散落的零件中间，怀里抱着一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古地球风格的“机械键盘”模型，脸上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怎么了？什么资料丢了？”田乐甜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旭东翔抬起头，一脸悲痛地指着怀里的“尸体”。
“我……我按照方浩然给的文献，想复原这个古代的输入设备，结果一个没装对，里面的‘青轴’弹片全飞了，找不回来了！”
田乐甜和叶暖暖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松了一口气。
“就这个？”田乐甜哭笑不得。
“这可是项目的一部分啊！”旭东翔理直气壮。
最终，方浩然的全息投影出现在研讨室。他只看了一眼地上的零件，便在公共频道里发了一个三维结构图，上面用红色箭头精准地标注出了每一个丢失弹片的可能掉落位置。
一场虚惊过去，项目继续推进。
按照方浩然的计划，田乐甜负责的一批从古地球博物馆借阅的、极其珍贵的古代神话音频资料，需要上传至小组共享云端。
这些资料储存在一个特制的数据核心里，是唯一的原始版本。
田乐甜抱着那个宝贝数据核心，走在返回宿舍的悬浮空中廊道上。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穹顶洒下来，暖洋洋的。那根扎在她心里的、关于记忆水母的荆棘刺，似乎也被这阳光晒得不那么扎人了。
她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古地球小调，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道毛茸茸的影子突然从旁边的绿化带里窜了出来。
是一只多耳朵蹦蹦兽。
它正兴高采烈地追逐着一颗从植物上脱落的、漂浮在空中的发光孢子。
那颗孢子晃晃悠悠，正好飘到田乐甜的面前。
田乐甜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躲，想给那个执着的小家伙让路。
结果，她忘了自己正走在廊道的边缘。
脚下一滑，踩了个空。
“啊！”
她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失去平衡。
为了稳住自己，她怀里抱着的那个数据核心，脱手飞了出去。
银色的金属外壳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啪嗒”一声，摔在了坚硬的廊道地面上。
紧接着，它不受控制地磕碰、翻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一个排水格栅的旁边。
田乐甜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也顾不上膝盖被撞得生疼，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她颤抖着手，捡起了那个数据核心。
外壳上多了几道难看的划痕。
她赶紧打开个人终端，试图连接读取。
屏幕上，一行冰冷的、鲜红色的警告文字，跳了出来。
“警告：数据核心物理性损坏，文件链断裂，无法读取。”
田乐甜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黑白。
唯一的原始数据，就这么毁了。
被她毁了。
小组研讨室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田乐甜的全息投影孤零零地站在中央，她低着头，黑色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她甚至不敢去看其他三人的投影。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哭腔。
“真的……对不起……我把音频的原始文件……弄丢了……”
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钝刀割自己的肉。
空气安静得可怕。
最先有反应的，是旭东翔。
他的全息投影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
“没事没事！”他大声说，试图用自己的音量冲散这凝固的空气，“不就是几段录音吗！多大点事！你等着！我再去绿源星给你抓几只更会讲故事的咕咕鸟来！保证比地球的神话好听！”
田乐甜的头埋得更低了。
叶暖暖的全息投影，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田乐甜的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由光点构成的、半透明的手，轻轻地碰了碰田乐甜的肩膀。
就在这时，小组公共频道里，那个代表着方浩然的、万年不变的灰色头像，闪动了一下。
田乐甜的心跳在这一刻停了。
一条来自方浩然的消息，出现在公共聊天框里。
只有一个词。
“收到。”
田乐甜看着那个词，感觉自己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收到。”
不是“没关系”。
不是“我们再想办法”。
也不是“这不是你的错”。
只是“收到”。
像是一个系统管理员，在确认收到一份错误报告。
冰冷的，客观的，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
她在他心里，果然只是一个不停产生BUG的、麻烦的变量。
她感觉自己彻底完了。
旭东翔还在频道里咋咋呼呼地讨论着去哪里抓鸟，叶暖暖给她发来了私信，是一个抱抱的动态表情。
田乐甜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她关掉了全息投影，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她准备去图书馆的废纸堆里过夜了。
哪怕是把整个星际联盟的数据库翻个底朝天，她也要把那些该死的神话故事给找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被绝望和自我厌弃淹没时，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又“叮”地响了一声。
她不想看。
肯定是旭东翔发来的“抓鸟攻略”。
终端又响了一声。
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密集得像是警报。
她烦躁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抓过终端，准备开启免打扰模式。
然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消息不是旭东翔发来的。
是方浩然。
他的灰色头像，正在小组公共频道里，固执地闪烁着。
一条由他发出的、全员可见的公共信息，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星际联盟中央图书馆的深层网络存档中找到备份文件，数据完整性已验证。项目可按原计划进行。”
消息的下面，附带着一个文件包。
文件包的图标，是一个被完美修复的、闪着柔和蓝光的音频文件标志。
旭东翔的惊叹声，几乎是立刻就在公共频道里炸开了。
“我的天！这家伙是神仙吗！深层网络存档？那不是需要A级权限才能进去的地方吗？我上次想查个我爷爷年轻时的八卦都进不去！”
叶暖暖的私信也紧跟着发了过来。
这一次，不再是动态表情，而是一个由无数温柔光点组成的、闪烁的星星。
下面有一行小字。
“乐甜，安心。”
田乐甜看着那个文件包，看着旭东翔一连串的感叹号，看着叶暖暖发来的星星。
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她只是伸出手，点开了方浩然发来的那个文件包。
里面，每一个音频文件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按照古地球神话的谱系进行了分类和编号，甚至还附上了详细的资料来源和交叉引证文献列表。
比她从博物馆借来的原始版本，还要完美。
他做完这一切，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然后，用一句“找到备份文件”，就总结了一切。
那句话，就像是在陈述“系统已自动重启”一样。
就像在图书馆，他丢下一句“文件格式错误”。
就像在绿源星，他丢下一句“你的体温过高”。
田乐甜的手指，停在那个完美的文件列表上。
一个问题，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从那根荆棘刺扎出的伤口里，冒了出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尖锐。
他是为了她吗？
还是，仅仅为了维护这个项目的正常运行？
这个问题的答案，比那个被摔坏的数据核心，更让她感到混乱。
她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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