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乐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呼吸停了，心脏也停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趴在控制台上睡着了的，方浩然。
那缕不听话的头发，那道制服上的褶皱，那张睡梦中线条柔和的脸。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用力地，敲在她的心上。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是她搞砸了一切。
是他，一个人，为她补上了一整个宇宙的窟窿。
然后，他就这么趴在这里，睡着了。
她慢慢抬起脚，想走过去。脚尖刚离地，又缩了回来。
她能做什么？叫醒他？然后呢？
再说一次“对不起”？
还是说“谢谢你”？
她觉得无论哪个词，都轻得像一粒尘埃，根本配不上他这一夜的辛苦，和他眼前这片完美的星空。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又一次无声地滑开了。
“我就说她肯定第一个跑来了！”
旭东翔的大嗓门，像一颗炸雷，在安静的实验室里炸开。
他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叶暖暖。
“田乐甜，你……”
旭东翔的话说了一半，卡住了。
他的视线，越过田乐甜，看到了那片完美运行的星图，又看到了趴在控制台上的方浩然。
他那简单到从头顶到脚后跟一通到底的脑回路，只需要零点一秒，就理清了状况。
“哇靠！”
这一声，比刚才那声更响。
趴在控制台上的方浩然，肩膀猛地一动。
他的头从手臂上抬了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带着刚睡醒的茫然。那双总是漆黑一片的眼睛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没有防备的、迷蒙的水汽。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视线扫过咋咋唬唬的旭东翔，扫过担忧的叶暖暖，最后，落在了站在门口，还保持着呆滞姿势的田乐甜身上。
那丝水汽，瞬间就消失了。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清醒，逻辑回归。
他坐直了身体，不动声色地抚平了制服上的那道褶皱，又抬手，用手指将那缕不听话的乱发，抿回了原位。
只用了三秒钟，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来自启明星的方浩然。
仿佛刚才那个带着睡意、毫无防备的少年，只是田乐甜的一个幻觉。
项目汇报会，在一个巨大的阶梯教室内进行。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站在全息投影前，对着他们小组的模型，赞不绝口。
“……稳定！前瞻性！你们不仅修复了数据，还加入了三重容错备用数据链！这已经超出了课程的要求，达到了可以直接提交给星际迁徙研究中心的水平！”
教授的声音在整个教室回响，周围的同学，都投来羡慕和惊叹的目光。
田乐甜坐在座位上，从头到尾，都低着头。
她不敢看屏幕上那片被教授放大了无数倍的、璀璨的星图。
那片星图的每一颗星星，都像在嘲笑她。
她也不敢看坐在她旁边的方浩然。
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坐得笔直，呼吸平稳，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这些赞美，都应该属于他。
而她，像个小偷，坐在这里，分享着不属于自己的荣耀。
她的脸颊烫得吓人，手心全是汗。
好不容易，等到汇报会结束，教授宣布他们小组获得了本次项目的最高分。
周围响起了一片掌声。
旭东翔兴奋地跳起来，给了田乐甜和叶暖暖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成功了！我就知道！”
田乐甜被他抱得一个趔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看着同学们陆续离开，看着旭东翔和叶暖暖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正准备离开的、冷清的身影面前。
方浩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还是那双漆黑的、看不见底的眼睛。
田乐甜的手，在身侧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传来一阵刺痛，才让她找回了一点勇气。
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猛地，弯下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大，大到在空旷的教室里，都带起了一丝回音。
然后，她顿了顿，声音又小了下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还有……对不起！”
她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不敢抬头。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
也许是一句“不用”，也许是一句“知道了”，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转身离开。
过了几秒钟，她听到他开口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冷淡。
“项目是团队的。”
田乐甜的心，沉了一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修复BUG，是我的职责。”
田乐甜的身体僵住了。
职责……
在她看来那场惊心动魄的拯救，在他眼里，只是“职责”而已。
她慢慢地，直起身子。
看着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着的不是几步的距离，而是一个冰冷的、无法逾越的星系。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旁边冲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办法！太牛了！”
旭东翔兴奋地冲过来，一把搂住了方浩然的脖子，用力地晃了晃。
他根本没注意到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气氛，只是用他那绿源星人特有的、毫无保留的热情，表达着自己的佩服。
“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亲大哥！”
方浩然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他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背，有了一丝不自然的弯曲。
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似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田乐甜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在旭东翔的“锁喉”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方浩然，不知怎么的，心里的那点失落，突然就散了一点。
叶暖暖也走了过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从学院自动贩售机里买的热饮，塞到了田乐甜的手里。
“我们是一个团队。”
她看着田乐甜，小声地说。
那杯热饮的温度，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田乐甜看着叶暖暖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那边被旭东翔缠着，一脸“逻辑系统即将崩溃”的方浩然，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四个人，第一次不是因为上课，不是因为项目，而是自发地，一起走向了食堂。
走在宽阔的悬浮步道上，旭东翔还在眉飞色舞地跟方浩然吹嘘着绿源星的巨兽，方浩然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偶尔，会从逻辑上，指出他描述中的一个小小漏洞，引来旭东翔更大声的反驳。
叶暖暖安静地走在田乐甜身边，嘴角带着一丝小小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田乐甜捧着那杯热饮，之前所有的愧疚、自责、失落，都好像被冲淡了。
一种全新的暖洋洋的情绪，在她心里慢慢发酵。
也许，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她努力地找着话题。
“唉，昨晚上一夜都没睡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宿舍那个光线调节器好像坏了，总是自动调到最亮，晃得我眼睛都疼。”
她只是随口一句抱怨。
走在她旁边的方浩然，视线依旧平视着前方，脚步的频率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根本没有在听。
但是，田乐甜眼角的余光，却清楚地看到。
在他听到“光线调节器”这几个字的时候，他那只插在制服口袋里的手指尖，在口袋里，轻轻地、快速地，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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