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第五天的夜里，E-8区领主的宅邸。
当五色石代理商声称要用五千万信仰点换自己的命时，浮空城的领主异常和颜悦色地邀请他坐了下来。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死法是什么吗？”领主看着五色石代理商，面带感慨。
“是什么？”五色石代理商面露不解。
“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而死。螳螂捕蝉，却忘了黄雀在后。”领主靠坐在椅背上，“鼓虾总觉得我和他不和，可只有螳螂与螳螂之间才有不和。
他不是知天命者，不知道在知天命者的世界里这些都不过是小打小闹。之所以落得这样狼狈的下场，是他这个蠢货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说的是。”五色石代理商赞同道。
领主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又道：“越是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下场就越丑陋不堪。纵是那黄粱，站到了离神最近的位置却看不清八圣山诸位冕下的高度，冠着异端头目的名号却在追逐蝉的丑态中死去……
这样的丑陋，我作为领主实在不希望自己的下属也沦落至此。眼下这般收场也好，总归是自己人，就当是给鼓虾长个教训。”
“说得好。”五色石代理商捧场地点头。
“所以我很欣赏你，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利用自己的弱小，这是一种才能。”
领主确认自己的私人账户里果真收到了五千万信仰点的划款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向身后的护卫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他的护卫是个改造率极高的半液态改造人，从肩胛骨到盆骨的皮肤皆被银色的流态金属取代。
护卫身上金属流转，一枚银色的长针就悄无声息悬至五色石代理商的后脑，将要取其性命。
但那枚针最终没刺下去。
“其实我之所以准备这5000万只是为了见您一面。”五色石代理商突然说，“为了验证我的一个猜测。”
“什么？”领主觉得感兴趣。
“E-7区领主洛室女没有死。”五色石代理商道。
当“洛室女”的字眼出现在空气中，领主的身体不自意地痉挛起来，某种毒素般的慕恋顷刻在他的脸上蔓延。
“您想见他吗？”五色石代理商盯着他。
……
这日，E-8区的一艘飞行器秘密登陆了E-7区的某座孤岛。
一位五色石代理商带着E-8领主和他的护卫走进了岛上的密林。
“从现在开始我们得步行了，岛中心有座战前的地下基地，基地周围设有信号屏蔽场，前哨会击落未经标记的飞行物。”
五色石代理商分享了终端里的环岛地图，在前方带路。
领主扫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便负手跟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护卫倒不时左右环顾，警戒四周的动向。
这座岛屿的密林有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纵深，终年漂泊的红色瘴气很快将视线重重阻遏。树叶与草茎上浅粉的霜、低洼处水潭富有毒性的浑浊、林中昆虫时断时续的嘶鸣让这场本该无甚波折的行程笼入了幽诡之中。
一行人接连步行了几公里后，领主变得有些不耐：“你确定人真的在这儿，而你的路线没错？走到现在，我可是连前哨的影子都没看见。”
“别急，马上就要到了。”五色石代理商头也不回。
领主暂且忍耐，三人继续前行。
过了许久，五色石代理商终于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声称要停止前行，就地等人。
“时间也差不多了啊。”五色石代理商打开终端，看着时间自语。
领主看着他旁若无人的背影，终于是感到了冒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见到我想要见的人，而你的自说自话让我觉得很失望。”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认得清自己身份的人。你应该不是在骗我吧?”
“您错了。”五色石代理商恭谦地说，“我没有什么固定的身份，并不清楚您需要我认清哪一个身份。在我看来，是您不太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我是说，怎么会现在才发觉呢？”
“什么？”领主愕然。
五色石代理商在寂静中站直了身体，他弯折脖颈，转过身，那张领主至今没有记清大概的面孔忽而开裂出恶意的嗤笑，“我就是骗你的。”
“今天洛室女不会来，来的只有你与你的蠢货下属。怎么样，说得够清楚了吗？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领主的脸一下子就因愤怒而涨红。
“你确实有够蠢的，明明是一个才有前科的骗子，怎么就信了他的一面之辞呢？”五色石代理商打断了他的话。
“我……”
“哦，我知道，那全都是因为你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以及那像蠕虫一样不计后果的贪婪。一亿驭使了你的下属，五千万驱使了你。看来你**比你的下属更廉价呢!”
“你怎么敢……!”
“‘你的废话有些多了，‘怎么敢欺骗一个知天命者’，你是想这么说吧。
看来你依然不明白，天命的力量没法拯救一个不健全的大脑。不管是不是知天命者，你与鼓虾都是受人玩弄的一类人啊……在你的比喻里怎么形容来着?丑陋至极。”
五色石代理商抬手抹除了面部的伪装，露出了苍白放惮的面孔。这正是决逢生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也是在这时，空地上终于响起了第三方的声音。
雾色中现出一张尖瘦的长脸，还有一对鳌足态机械臂。
“鼓虾？”领主叫出了来者的名字。
鼓虾却愤恨而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决逢生。
交了投名状后，他收到了E-1区领主的答复。对方声称会引诱8区领主离开浮空城，而鼓虾可以趁机前往一座孤岛，上面有E-1区的接头人。
未防一方中途反水，双方约定只许派小型飞行器上岛。因而鼓虾此行也只带了几个信得过的部下。
此时再见到这个诱使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智械之环”内部人员，鼓虾又怎能不恨！
“当然是为了您，鼓虾阁下。我曾向您许诺过会赢的不是吗？”决逢生讶异地睨了鼓虾一眼，继而又笑了，“只可惜，赢的人是我而不是您啊。”
“接头人也是你？”鼓虾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懊丧搅动着他的大脑，他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E–1区的人，为了……暗算我？!”
“不不不，怎么能说是暗算呢？我只让您购买10万颗五色石，选择购买更多是您，为此倾家荡产的是您，叛出E–8区的也是您。您遵循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到头来为什么要反过来责备我呢？”决逢生无辜又漠然地蹙眉，吐出的话却如魔鬼的低语。
鼓虾几欲啖其肉喝其血。领主则冷眼旁观，并没有为之出头的意思。
仅仅五天，这对曾经关系紧密的首领与追随者之间的裂痕已难以愈合。
日光奄奄地照入林中，红雾与繁茂的枝叶笼出狭窄的地界，两方人影就像瓤中的**，越蔓越深。
“毫无新意的结局。”一切的始作俑者决逢生从身侧长满苔藓的树上折了一根枯枝，掰碎了洒在地上。
“不睦者、不真者、贪不足者，还有——”他伸出一根食指指向自己，无趣地撇了撇嘴，“无所信者。”
“没有拯救世界的英雄，没有机械降神，瞧吧，依旧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不完美的故事。”他不知在对谁咕哝。
“既如此，也该结束这没有价值的舞台了。”决逢生打了一个响指，不冷不热地假笑，“有件事想请大家帮个忙。请问，可以为我出演一具尸体吗？”
赌局第六日，16时23分，E-7区海域里的一座孤岛产生了一起毁灭性的爆炸。爆炸从岛中心开始，余波覆盖了整座岛屿，湮灭了岛上的所有生灵，只在岛面留下直径百米的巨型深坑。
爆炸原因不明。
距爆炸发生的几光年外，一座太空灯塔抓拍到了一个白发男人。
即便是永恒历914年的当下，星舰的长程跃迁依旧需要航行信标，否则就会迷失在茫茫宇宙，被黑洞或超新星爆炸等吞噬。太空灯塔就是为此存在的。
每经过一段跃迁航道，星际航行舰都能看到一道梭形水晶状的发光三维参考系，这就是太空灯塔。
灯塔的光芒抚慰人心，跃迁航道本身却是死寂的:灯塔中的领航智能会肃清塔附近的一切路障，因而除了不时一闪而过的星舰，一切陨石乃至生物都会被当作太空垃圾清理。
无论《永恒帝国法》还是《不周神国法》都禁止公民在此停驻，哪怕是自带领域的知天命者也一样。
可白发男人却在跃迁航道上停了片刻。他没有穿防护服，而是披着一身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老派灰色长袍，周身的气质像半空中的雪，除了冰冷，没有任何存在的标志性。
他低头望向左手的中指，神情晦暗而阴郁，好像那里本该有着什么。
……
赌局第七天，E-8区浮空城。
有人在一座废弃仓库里找到了山羊的尸体。或许那不该称之为尸体，头颅被从身体上拆分了出来，头发被剃光了，颧骨、眉骨、下颌骨都有破碎的痕迹，身体则无一完整，只找到几滩暗红色的碎骨与肉糜的干涸物。
尸体的惨状闻者瞠目，比起谋杀，这更像是一径泄愤之举。
鼓虾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全浮空城上层都知道他与山羊不对付，就实力而言他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于是事发现场恰到好处地检测到了他的DNA。
彼时彼刻，领主与三把手不见人影，二把手鼓虾失踪了，四把手山羊死了。E-8区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如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挑拨离间，挑拨者无疑成功了。
先是山羊的小弟们为给大哥报仇操起武器直捣鼓虾老巢。后是鼓虾的小弟佩上生物装甲奋起反击。
再是领主麾下入场调停，却被优势的鼓虾一方认定为拉偏架，横生了落差，索性就反了。
原本安适的浮空城沦为了战场。飞行器的残骸燃烧着坠落，将印着E-8区领主的宣传影像砸了个稀巴烂；浮空立交桥上的灯光熄灭了，空中摩托堵了个水泄不通；行人惊惶地奔逃，又在流弹的波及中倒下；权贵前脚刚联系到岛外的逃生舰，后脚就怒斥起了光收保护费不顶用的领主等人；地位超然的布道基金会则干脆宣称不干涉地方势力整合过程，拍拍屁股走了。
除了交战双方，人流就如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不断地向外扩散。而那静默矗立着的涟漪的中心，是一栋大厦。
大厦周围环绕着“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的圣城教典箴言，也许是全息屏遭到了损坏，文字影像的画质像是X光透视下的骨片，透着一股子的森冷。
大厦本身是浮空城的行政大楼，下接着托起浮空城的巨型反重力装置，上通着太空电梯。若乘太空电梯不断向上，兴许可以瞭望到E区附属停泊星的引擎阵列。
“铁打的行政大楼，流水的领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才是E-8区真正的心脏。
决逢生就在这心脏的控制室。
主包现在回看这段感觉有点拉垮，写这段的时候主包对人设和卷纲还不太清晰，完全沉迷在自己的艺（溢）术（抒）中不可自拔……以至于现在的主包已经无力回天，决定进行一个装死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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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癌变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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