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还给你。”
午饭过后她递给我饭卡,我接过之后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一看背面,写着的竟然是她的名字。
“喂,这是你的。”
“我……”她抓了抓头发,我看到她的马尾辫有些松掉了,“我把你的卡弄丢了,你以后就用我的吧。”
“丢了?”
“是,弄丢了。”她强调。
“好好好。”
饭卡挂失,补卡费要五块钱,我卡上大概连五毛钱都不剩了,花五块钱挂失是非常不划算的。
“我卡里应该还有一点点钱,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用不上了,这就当是我给你的毕业礼物吧。“
“这么草率……“
毕业礼物意味着什么呢?是意味着再难相见,以此纪念?
那她卡上的钱我不能用啊,用完了我拿什么纪念?
“这还草率?”她凑过来把卡翻到背面,指着说,“你看这是什么?亲笔签名!你知道亲签的含金量吗?”
“好好好。”
八年后回头来想,她弄丢了我亲签的,我却把她的亲签珍藏了八年。我好亏啊。
高三下册的时候,阿深突然决定要去参加提前招,我不知道提前招是什么,她言简意赅地告诉我说她要提前离开这里。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她研究了一下我的成绩对我说我怕是哪都去不了,叫我高考努力一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平静的水里掉进一块小石头。
她要离开我了……
那天之后我就开始努力了,我努力地去了解怎么考大学。可是直到最后,直到她要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我的成绩也完全够不着那条分数线。
怪不得那么多人会因为考试而感到紧张难安,早知道学习成绩那么重要的话,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之前或许还可以让我父母用钱把我送进大学,现在我已经完全失去与她在一起的机会了。
提前招结束之后阿深变得非常散漫,平时认真听课的她现在也打起了瞌睡。
“欸。”我轻轻摇醒她,“我请你吃晚饭,我们去外面吃。”
她揉揉眼睛说:“我出不去啊。”
“我带你翻墙出去。”
听到这话她立刻清醒了:“你疯啦?”
“你明天就走了你怕什么?学校又不能开除你。”
“我明天就要走了,我们不能明天去吗?!”
“对哦。”
我们的窃窃私语引起了老师的注意,她清了清嗓子,用更小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明天晚上我们在学校路口见,我请你们吃晚饭。”
“‘你们’?”我心中疑惑,为什么是“你们”而不是“你”,“还有谁啊?”
“喏。”她指了指前后桌。
我一下子没了兴趣:“我不去。”
“为什么?你请我可以,我请你你就不去是吧?”
“不是。”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想你只请我,因为我只请你。”
她怔了一下,看她的表情像是被我这句话给噎住了。
“好吧好吧,那我请你吃夜宵,夜宵的时候就咋俩。行不?”
“行。”说完,我找了个舒服姿势趴下。
“你不学啦?”她问我。
“没什么好学的了。”我回答。
那时我就在心里盘算,如果我不能考进她那所大学,那能不能让她为我停留,能不能让她主动选择我,而不是我去追赶她。
虽然这样做有些无耻,但我已经决定要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向她告白。
如果用告白代替告别的话,可以不告别吗?我当时心存侥幸。
约定日的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这个地方的路灯很不给力,光线被雨滴打得稀碎,街上蒙着一层雾,十米开外啥都看不清楚。
九点多,我来到路口,在一个铁皮棚子下面收起雨伞,站着等她出现。不一会儿她就踩着水跑过来。
她一路跑来,我心里满是波澜,如果没有成功的话,这将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她请我吃的是炸串,当然这个时间点配上这样的天气,能吃的也只能是炸串了。
炸串摊的老板娘很顽强,她缩在摊子小小的挡雨板下面,身前就是热油翻滚的锅。雨被风吹到她的背上,衣服湿掉的痕迹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腰。
等她转过身来我才发现,这个老板娘瞎了一只眼睛,手指也少了三根。
我们坐在一把超级大的雨伞下面,缩着脚等待食物。
“喏,你们的。”
“谢谢啊。”
我默默地吃没有说话,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向她开口,而她一直在说什么什么东西好吃之类的话。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略有些沉闷的“咚咚”声。我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发出的声音也是“咚咚、咚咚”,两种声音加在一起,让我有些头昏脑胀。
渐渐地雨小了下来,在我的印象里暴雨都是很短暂的,所以我从来不害怕暴雨,只要稍微等一会儿,它就会消失。
可是这一回我真的有点害怕了,暴雨太短暂了,雨声渐小,我的心跳声就越发明显。我有些心虚地抬头瞄了阿深两眼,心想会不会被她听见。
想到最后我说:“喂,我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她眼睛一亮,坐直了些,“你说吧,我已经毕业了,不会告诉别人的。你说完,我也会告诉你一个的,公平吧?”
“嗯,公平。”我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的这双眼睛,其实看不到色彩。”
她听到这个秘密时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确实,这不是什么振奋人心的秘密。
“哦……原来你是色盲啊……”
“嗯。”我点了点头,接着说,“但是从某一天开始,我生命里突然出现了一种颜色,粉红色。”
听到这里她睁大了眼睛:“你突然能看见颜色啦?”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我只能看见这一种颜色,而且这种颜色只在一样东西上显现。”
“是什么?”
“你的头发。”
“啊?“
她好像听不懂我在讲什么,我吞了下口水,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我是想说,你……在我眼里跟别人不一样、不对,是你独立于我眼中的世界,在我眼里,你是另一个世界。”
本来想表达得隐晦一些,显得比较浪漫,最后还是以直球的方式进行告白了。
我攥紧裤子,用尽全力直视她说:“阿深,我一直在向你靠近,我想走进你,但我发现我没有那个能力了。你能主动接纳我吗?或者停下来等等我……”
我发现我说着说着,她就把头低下来了。我等着她的回答,她却一直没有说话。
“阿深。”
“程澈,你这是在向我表白吗?”
“是的,我在向你表白。”
又是很长久的沉默,我低着头,看脚边的水越积越多。
其实阿深的回答我已经记不清多少了,我到现在只是清楚地知道她拒绝了我,但我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想来也是后悔,我就应该多读一些书的,这样我的告白也不至于如此拙劣。
我是终于知道读书的作用了,可是已经晚了,告白这项技能,对同一个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冷却结束得等你遇上下一个心动对象。
反正我这辈子是不会有第二次使用这个技能的机会了,即便技能解冻,我也没有蓝条发动。所以就算读书有用,我也还是免了吧。
“谢谢你程澈,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说到这里,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自从你出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祷告哦。”
做祷告是什么意思我其实不太理解,也许跟做作业差不多?如果不做作业的话会遭到谴责,做祷告大概也一样。那么她许久没有做祷告这件事确实能算作是秘密,于是我坐直了一些,认真去听。”
“礼拜天到教堂去,是我出生以来一直都在做的事情,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外婆告诉我说我是在教堂里出生的孩子,天生就受到神的庇佑。
“她总说我是神的孩子,很厉害吧?”
在教堂里生孩子是合法的吗?
她不等我回答,继续说道:“外婆的话总是能让我感到骄傲,我一直按照神明的旨意生活,直到你走进我的生活。我可能不配再做神的孩子了,于是我不再做祷告,每一天都在向神忏悔。”
我星期日去教堂看她的时候,她永远都是合十双手低着头,一动不动。原来那是忏悔的姿态吗?
她在忏悔什么?
如果是因为我的出现让她违背了神的旨意,那该忏悔的不应该是我吗?可是我不信这个。
“你知道吗程澈。”我看着她,听她说,“我所信奉的神是不允许我们在一起的。”
我有些听不明白,她是拒绝我了,但她不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一个名为“神”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我说:“不管是在教堂里出生还是在猪圈里出生,我们都是娘胎里的孩子,跟神没有关系。”
“不是的程澈,我妈就是因为听了外婆的话,信奉了神明,所以才有的我,否则我妈妈是生不出孩子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我绞尽脑汁去想反驳她的话,但是我发现自己连消化都消化不了,更别提反驳了。
这个消息听起来,比她不去做祷告更像是秘密。
“总之,你就是因为那个神,才拒绝我的?”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着的双手,这一刻,谁都不敢抬头。
“因为我的神明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程澈,因为神明不同意。”
“你告诉我,是神明不同意,还是你家人不同意,还是你不同意。”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埋着头,有两滴水滴落到我的手心里。
这一定不是眼泪吧,因为我的眼睛是烫的,但这两滴水却是凉的。大概是雨伞漏水了吧,天上下了这么多的雨,而我们只有一把伞,漏水很正常吧。
“程澈,因为神明不同意。”这句话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很久。我心里没什么想法,也说不出是悲伤还是高兴,就是觉得一件事情结束了,从我的心里消失了的感觉。
我能怎么做?打败神明?让阿深放弃信仰?让她生出孩子?这些我都做不到。
一个东西从心里消失了,就像是失去了一个支撑物,我细细品味之后,管这样的感觉叫“无、奈”。
“这个世界上的颜色有成百上千种,你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另一个特别的颜色,找到一个新的,属于你的世界……”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深。”我站了起来,塑料凳跟水泥地摩擦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她闻声想要抬头看,我伸手轻轻摁住了她的脑袋。
粉红色的头发沁进我的指缝里,眼泪顺着我的脸流下来了,我果然哭了。
“你这次抬头看,就是看我的最后一眼了,我将告别的不止是你,还有我心中那个特别的世界。
“阿深,你想清楚要用什么目光送别我了吗?”
我慢慢移开手,她像是被我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我又慢慢往后退了两步,见她还没要抬头的意思,我就转身走了。
也许最后一眼,她想看的是我的背影。
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有很多积水,积水反射着炸串摊上的光,被稀稀拉拉的雨砸得稀碎。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这一走,竟走了大半个中国。
阿深说这个世界上的颜色有成百上千种,但我的眼里只有黑白灰。小时候妈妈跟我说粉红色是一种很好看的颜色,她给我买东西的时候都会跟我说这是粉红色的。
粉红色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的呢?我不知道,但应该是特别的。我把这个特别的颜色给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女孩,从此以后,我的世界里除了她以外,就只剩下黑白灰了。
好想去那个世界啊,好想去那个粉红色的世界,那里一定很美。
我想学着正常人的样子去看这个世界,当我看到美好的景色时,我就会把眼前的东西想象成是粉红色的。但我不知道粉红色是什么颜色,于是眼前的景象都变成了阿深的样子。
八年过去了,我忘不了阿深,忘不了那个曾经给我过我颜色的女孩。
程澈啊程澈,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