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洛特能一剑砍了索罗的头,他已经强于太多的圣骑士了吧,这位老先生接得住他的一招吗?”安德烈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坐在伊利亚的身旁,他看见金发少年无声地笑了起来,眼中斑驳的光点像欲飞的蝴蝶。
伊利亚说:“你貌似小瞧了阿特拉斯,他的确是位严肃刻板还小气的老头,但他可是暴风城的骑士团前任大团长,索罗在他面前只配舔鞋。可惜,物是人非,贾斯珀那个蠢货上位了。”
伊利亚与阿特拉斯初遇的回忆中,他并非如今这样威武霸气。
在新城主的刻意的刁难和权力的架空下,赤诚的骑士之心早已焚化成一捧绝望的死灰。前五十年的人生就像须臾飘走的风般匆匆而过,正义,忠诚,守望的誓言在金钱和地位面前和杂草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着并肩的战友们因为城主一个又一个愚蠢的指令而付出生命,他凝视妻女在毒药的折磨下逐渐涣散的眼睛,他聆听城民们无数次地嘶哑的痛苦与哀嚎。可他无能为力,他想要举剑反抗,可发现自己的老伙计早就被丢进了熔炉,重新淬炼成了拴在他手腕间的枷锁。
潮湿昏暗的地下监牢中,冰冷刺骨锁链的另一头,牵着一具伤痕累累的苍老疲惫的灵魂,他这一生为了正直抛弃了私欲,为了忠诚献祭了自由。可他为之奋斗的一切刺穿了他的心脏,摧毁了他的生活,他热爱的一切绞死了他的赤诚,嘲讽着他的骄傲。
想要真正杀死一头凶猛的狮子,最佳方法的不是干脆利落地割去他的头颅,而是让他看着自己死在老鼠的牙齿下。
贾斯珀深谙其道,于是挑断了他的手筋。
那双把弄长剑的手,放在战友肩膀上的手,抚摸妻女脸庞的手,托举理想的手。
在饥寒交迫的长夜,一点一点死去,连同他的辉煌过的生命一起。
濒死的前夜,是伊利亚突然出现延后了他生命的退潮。
本来是为了营救另一位被俘虏的同伴,但伊利亚路过阿特拉斯的牢房时看见了他的眼睛。
伊利亚有一个习惯,他想要记住一个人,通常会先记得那个人的眼睛。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追着别人的眼睛不放。
发现阿特拉斯时,将死的骑士正用溶洞一般幽深的眼神望着他,像烧着一团能吞噬一切的烈火,好像任何苦难都无法将他熄灭。
他的眼神寂静无声,他的怨恨却又震耳欲聋。
伊利亚会被一切熟悉的事物吸引,阿特拉斯的眼睛让伊利亚觉得似曾相识。
一定在哪里见过的,一定是本该铭记于心的,一定是他此生最欣赏最想拥有的目光。
于是他再次向囚笼中的灵魂伸出了手:“跟我走吧,你将完成你的夙愿。”
......
手筋断裂后的生活是极其艰难的,他几乎没办法独立完成任何事。即便强如二阶疗愈师的史蒂夫先生在看到他饱受折磨的手后也啧啧摇头:“这是我无法干预的咒言,有浓厚的诅咒气息。但比起黑夜法师,更像一种古老的的力量。”
伊利亚坐在阿特拉斯旁边,一只手撑着脑袋凝视着阿特拉斯的手腕。
不可逆转的伤害,不可治愈的痛苦。
听起来倒像是神罚。
但如果是那样,就意味着阿特拉斯这辈子都无法拿剑。
阿特拉斯能看出伊利亚神色中的落寞,他安慰道:“没事啊,我还可以教学生呢,会有人从这学到本事,替我报仇的。”
伊利亚不想说话,他只是帮着缠好阿特拉斯手腕上的绑带。
“阿特拉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知道一种方法能让你再次拿起剑,但这种方法会加剧你的痛苦,也会磋磨你的意志。可能会让你生不如死。”
伊利亚,什么叫生不如死呢?
对骑士来说,只有拿不起剑,才是生不如死。
所以当他再次隔着手中锋利的银剑注视着严阵以待的兰斯洛特时,他从未感到自己此鲜活地存在着。
“唯有一日,苦难将你我的灵魂与剑抽离,你才能想起自己为何而执剑。”
......
没有宣告这场决斗何时开始,但在兰斯洛特的黑靴踏上场地的那一刻,幽蓝的剑气早就铺天盖地地呼啸着袭来,兰斯洛特只好慌忙抵挡。他屏息凝神,不敢丁点懈怠地将魔力从剧烈跳动的心脏处猛地点燃,金色的火光从他的皮肤每一处细微的毛孔处蹿出。
兰斯洛特从下往上劈出银剑,硬生生抵挡住了阿特拉斯猝不及防地一击。
阿特拉斯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他如猎豹般翻身越过兰斯洛特,反手挽过一道剑花,再次铮铮铮三下劈得兰斯洛特连连后退!
兰斯洛特也不甘示弱,他抓住阿特拉斯收剑的一瞬破洞,速度快到在场上只留下残缺的虚影。阿特拉斯显然看穿了他径直刺来的落点,只是闪身一躲,神不知鬼不觉地越到了兰斯洛特的身后,坚硬的剑柄对着他毫无防备的脊柱用力一敲。
兰斯洛特扭身回敬一个侧踢,被阿特拉斯合并的手臂轻松挡回。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攻势未能得逞,背后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再度袭来,兰斯洛特躲闪不及,被硬生生踹了一脚猛的!他踉跄半步,迅速后撤,阿特拉斯却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这个刻薄的老头挺立在场地正中,高举着自己那把巨大的铁剑,幽蓝的辉光将他牢牢包裹。
“一式,剑中故我!”
随着一声惊天动力的怒吼,幽蓝辉光化作穿堂而过的剑刃向着兰斯洛特毫不客气地劈来。兰斯洛特匆忙屈膝奔走,不时侧翻,不时飞跃,不时举剑将飞来的剑气一一驱散。可那些夺命的剑刃刚一落地,便又化成一缕一缕的烟雾入侵着兰斯洛特的视野。
观众席上的安德烈看得一愣一愣:“开打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泰勒眯着眼,那秀丽的眸中闪着银白的亮光,在她的视线落点,场上的魔力早已如海浪般汹涌:“不可思议,能直面阿特拉斯之剑的年轻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伊利亚,你这随便一捡就是钻石的本事到底是哪来的?”
伊利亚:“难道不是你们自己靠过来的?”
泰勒爱极了他这副样子:“可惜,这孩子扛不住第一势。”
伊利亚玩味地看着场上的烟雾,嘴角扬起捉摸不透的笑。
突然!
一道模糊的黑影从雾中急速蹿出,兰斯洛特瞬间破除剑阵,朝着阿特拉斯如炮弹般冲去。
阿特拉斯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第一势能困住他,于是二话不说将巨剑倒插进坚硬的泥土,方才袭击兰斯洛特的幽蓝辉光再度回归,它们如凝聚的屏障般挡住了兰斯洛特拼尽全力的一击,少年骑士被魔力狠狠振飞,狼狈地在地上翻滚。
阿特拉斯怒气冲冲地举剑直对兰斯洛特。
苍老与年少,衰败与新生,在这一刻隔着一把通体燃烧的大剑对视。
“这不是你的实力。”阿特拉斯要被这小子给气疯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臭屁小子小看,“死王八羔子,和我决斗还敢扭扭捏捏!”
“二式,剑中无我!”
不再是大范围的杀招,所有的幽蓝魔力都汇聚在他的五脏六腑,当他睁眼时恍若将闪电笼罩在眼眶,他即是剑的本身。
阿特拉斯将大剑抛掷空中,那剑彷佛有了自身的意志一般在天空中不断盘旋,随着他用力地一握,剑冲向的方向正是跪倒在地的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紧皱眉头想要直面那把无人握住的大剑,却不料,当它近在咫尺之时,兰斯洛特却被它的威压压到直不起身。
“不好!”安德烈大叫,“伊利亚,兰斯洛特要死了!!!”
“收着劲儿呢,死不了。”伊利亚知道阿特拉斯有自己的考量,他的确是一个性情暴躁的臭老头,但他同时也是一位不欺凌弱小的骑士,和爱护学生的老师。
直到那把大剑恶狠狠劈向兰斯洛特的脖子,一股惊天动地的纯黑魔力突然从场上爆发而出。
兰斯洛特十几年来用以伪装正义的金色魔力,在阿特拉斯不留余地的攻势下太过微不足道。他再也无法隐藏灵魂真正的颜色,彻底被阿特拉斯逼出自己阴暗的本质。
“既已如此,前辈就要当心了。”兰斯洛特一挥手散去魔力碰撞后掀起的烟雾,他闭目将流动的黑暗编织在自己的铁剑上,再次睁眼时,一闪而过的竟然是怜悯的眸光,“由我来,清偿你的罪业,引导你的彼方。”
“糟了,这股力量......”泰勒奋力用双手抵挡住场上席卷而起的风暴,“伊利亚!”
伊利亚静默抬手,一瞬之间,整个场地都被一股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包裹。所有危机就像被海绵吸食的水浪,再无声响。
安德烈已经艰难地把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场中电光火石的一幕幕。那是他今后将要直面的一切,甚至比这更可怕,更危险。而不光是他,其余训练营的战士也对这样的场面心惊胆颤。
唯独游离众人之外的,伊利亚不轻不重地咳嗽下。
明明才醒来没多久,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疲倦。
好想睡觉,他难受地想。
而此刻,场地中央的二人早已打得难舍难分。
兰斯洛特退身擦去唇角流出的血液,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拥有自由以来第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
正当他准备再次反抗时,阿特拉斯骤然念诵:“三势,剑中真我。”
四面八方的危机感笼罩着兰斯洛特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他只好闭上双眼,选择听凭直觉而动。
可阿特拉斯的剑不是寻常之剑,它似乎猜透了兰斯洛特的想法,在劈向他胸膛之前没有散发出一点杀意。
兰斯洛特猝然被劈开数米远,还好黑色的魔力在剑刃落在皮肉上时恰好护住了他的身体。
第三势远没有前两势那样声势浩大,但在战场上足以一击毙命。兰斯洛特刚要爬起,就被剑尖直指眉心。
“我认输。”兰斯洛特识趣地举起双手。
阿特拉斯超级大声地哼了一下,气势汹汹地收起了剑:“老子总算知道克洛伊为什么讨厌你了!”
“我错了,您让她也别讨厌我。”兰斯洛特终于明白要先从伊利亚身边人下手,才能彻底融入伊利亚的生活。
阿特拉斯一直认为迟来的深情比狗贱,他将兰斯洛特从地上拽起,大步走向观众席:“宣告胜利者吧,泰勒!”
泰勒皮笑肉不笑:“阿特拉斯教官战无不胜!您是永远的赢家!”虽然阴阳怪气,但话还算正常,阿特拉斯勉强接受了。
他扫过所有预备战士们的脸:“我的胜利属于你们,你们的胜利属于‘铁蹄’。”
这句话让伊利亚觉得恍惚,他好像依稀想起来什么,是什么来着......
“殿下,我的胜利属于您,属于我们塞莱尼亚的月亮。”
那道模糊的光影单膝跪在伊利亚的记忆中,好像跪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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