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恋打了个呵欠,从草垛床上醒来。
姜风眠早就醒了,以肘部支撑上半身,半坐半躺,好整以暇地观赏她睡眼惺忪的迷糊状态。
“起得好早……”
宁恋甩了甩脑袋,轻轻顶了一下姑姑的肩膀,越来越像认主的小猫咪了。
姑姑一条手臂搭在她的腰间,侧身环抱着她,给予她温暖与安心。
睡前手就放在这里,睡醒也没有移开。想必是将这个拥着她的姿态维持了一整夜吧。
会不会腰酸背痛呢?想到这里有点难以言说的愧疚。
“不早了。是你这只小懒猫赖床赖个没完。”
姜风眠微笑,就要起床为她烧洗脸水。
闻言,宁恋收起突然滋生的愧意,揉着眼睛,透过门板缝隙去看。
看天色看不出时间。
雪还在下。
天与地都是白蒙蒙的。
粒粒雪花裹挟了沙子和碎石,形成大块的雪砾,被风带着,砸到哪里都是一阵噼里啪啦。
“几点了?很晚了吗?”
她坐起来,伸手对着灶台烤火。
“七点多了。”
姜风眠随口说道,就蹲在火堆前,往里面加木枝做燃料。
[姑姑身上很干燥,肯定没出过门,那她是怎么辨别时间的呢?]
宁恋知道如何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时间,很简单,六点日出在东方,十二点正午在南方;
也知道如何根据环境和动植物的节律来推测南北朝向。
比如在北半球是南面朝阳,靠南一边的积雪消融速度更快;
蚂蚁喜欢让洞口朝南而不是朝北,而只在阴暗潮湿地带生长的苔藓就会长在北面。
知道方向,就能进而分析太阳在天空的位置角度,再进一步就很容易估算出大致的时间段了。
前提是有太阳在,而且要在周边调查一番生物活动的细节。
高分低能的宁恋咬着手指,好奇地歪头去看姑姑。
无用的理论在她心底过了一遍,她仍不清楚姑姑是怎么实操的。
姑姑对她了解得很透彻了,瞄一眼她冷淡下暗藏呆萌的表情,就把她的心路历程猜个**不离十。
“我的生物钟是早上五点。那之后两个小时我一直在等你醒。心里计着数呢,错不了,现在是七点出头。”
这就是姜风眠足不出户算出时间的诀窍。她的作息保持得太规律了,多少年雷打不动,也就在宁恋来后才被扰乱了几次。
她用茶壶烧好热水,让宁恋把脸洗了清醒清醒,再吃几颗昨天摘的果子垫垫肚。
“您不吃吗?”
宁恋就着壶嘴接水冲脸,清洗罢了,咬着果子咕哝道。
“雪下得小了。在正式吃早餐之前,我要抓紧时间干一会儿活。”
姜风眠说她要等干累了、饿到前胸贴后背了,才会停下来补充能量,到时给宁恋做顿好的,一起解解馋。
[不愧是姑姑,连自己也要压榨到最后一滴汗水呢。]
宁恋很佩服她数十年如一日的自律,老老实实地盘腿坐着等她。
姑姑一边挪去泥板,一边说:
“我们在这儿多待几天。石洞太狭窄,住着不舒服,让你见识见识我建房的手艺。”
踩着台阶钻出洞口,姑姑对着刚及腰高的半包型围栏舒展身躯。
洞窟有一半都在地下,空气沉闷。出来后,新鲜的氧气让人在寒冷的同时,又清爽得身轻如燕。
围栏的右侧留有出入的豁口,但姜风眠没有绕那两步路,直接从正中间跨越过去,大踏步地走到外面。
宁恋哈着气搓手掌,缩头缩脑地跟过来,被揉了一把毛茸茸的头顶,就好像小猫用尾巴缠主人的腿一样,拿小指勾勾姑姑的衣角。
她那种明明不通人性、却要以近乎异类的澄澈目光、无时无刻不去观察人类的特质,真的很有猫的风格。
无怪乎姜风眠总能不假思索地将她抱起,而不觉得这个举动有多暧昧。
“抱着我,就不能拿工具了。”
宁恋对她说悄悄话。
猫一样的女孩,轻手轻脚,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那你就帮我拿着。”
姜风眠把工具包交给她保管,自己专心托着她的背和腿弯。
巨石群一如昨天高耸入云,替她们挡去大半的风雪。
移栽的绿植在富有韧性地摇曳。小院内外,一丛丛稀疏的草顺着风向,时而向东倒、时而歪到西边,就是没有折断。
有稳重可靠的姑姑护着,宁恋不必担心被寒风浸透。
她不好好看管工具,撩起姑姑被雪染白的头发把玩,对比着自己天生的白发,吃吃发笑,小动物一般的笑声可爱得姑姑耳朵痒痒。
仿佛是走错了片场,荒野求生秒变合家欢。
姜风眠代入母女的相处模式,以最大的耐心,对待需要她哄、但也会对她甜甜微笑的自闭小孩。
她少年时期参加特训,在缺衣少食的边陲小国极限生存过一年,每日于战火纷飞中思考如何保全性命,故而什么苦都吃得下去,却不太擅长吃甜。
托着宁恋,她像没碰过糖的人捧着一颗偶然得到的糖果,馋得直咽唾沫,但连揭开糖纸舔都不舍得舔一口。
“给你做小零食吃?”
穷尽想象,姜风眠把能想到的最好的待遇,都毫无保留地施加到宁恋身上。
“不是说等下再吃饭吗?等结束工作,做一顿好吃的大餐……”
宁恋闲着无聊,跟来当小累赘碍姑姑的事,还要质疑她为何横生枝节拉低效率。
“零食是零食,饭是饭。做些点心,算白饶给你的。”
饶是额外多给的意思,姑姑说,不需要宁恋付出代价,就能比自己多吃。
两人去采野生浆果。
姜风眠是易出汗体质。但她愿意的话也可以通过调节呼吸的方式,逐步将体温稳定在不会出汗的范畴。
怕汗透衣衫渗出潮气令侄女不爽利,她将吐息控制得悠长而平稳,步伐也缓慢有力。
*
同一天,姜乐顾不上管一声不吭就跑去度假的一对姑侄,还在为公司的资金链问题殚精竭虑。
窟窿说到底是常娇给她搞出来的,所以常娇为她填坑,她不感恩,反而怨怪对方能力不足填不完整。
“叩叩。”
秘书李莲敲响了她的办公室门。
这女人是打小为她效力的,绝对忠诚于她。
古代有豢养的死士,也有侍读的书童。那李莲就是二者的结合在现代的体现,陪伴她读书论道,也随她出生入死。
名字不能反映一个人的气质,有时还会相反。常娇不娇,李莲也不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清艳。
“Lilyan(莉莉安),进来。”
姜乐呼唤秘书的英文名。
不必透过玻璃窗去瞧,光听熟悉的脚步声,她就意识到来者是谁。
早已被分配给宁恋当助理的女人,此时此刻抱着一沓文件进来,演也不演地对姜乐单膝下跪,展现和她之间的主仆情深。
这是一个很刚硬的青年女性,骨架高大,背挺得笔直。
涂着烈焰红唇还是看着没滋没味,她化了妆也和漂亮不沾边,只能说是容貌端正。
粗看她没什么特别,棕褐卷发盘在脑后,白色粉底遮不住雀斑,眼珠的颜色略浅。
细看才会发现她那突出的颧骨、宽阔的肩背分明是外国人的特征。她是混血,被姜家捡回来养的孤儿。
姜乐弯下腰,惋惜地托起她的下巴,指尖用力抵住涂脂抹粉的肌肤:
“你要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就好了。就能帮上我更大的忙。”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修饰外貌了。”
李莲道歉,全然不在乎主人的尖尖指甲划破了自己的脸颊。
她出身不好,幼时便拥有与年纪不匹配的成熟,唯独一点和孩童无异,就是格外讨厌生离死别。
换言之,她讨厌被重要的主人遗弃。只要能留在对方身边,些微痛楚不足挂齿。
“你的尽力一文不值。还是那么不出挑。带你出席上流宴会,站在演员和模特堆儿里,你只有身高还算可以,不至于泯然众人。”
姜乐松手,摩挲着鲜红的美甲,轻蔑撇嘴。
“是,非常抱歉。”
李莲依然好脾气地承认错误。
从见面第一天起就认定姜乐,自小到大对方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对方说什么,她就毫无异议地附和什么。
她会照顾姜乐,即使对方并不需要;她逼迫自己加快步调,不停地不停地追逐,生怕对方走太快,不要自己了。
她付出一颗真心,不怕受伤。
主人会不会因此对她多点留恋呢?答案是否定的,她心知肚明。
可她也不介意。经年累月的共处,让她被主人同化了。
她是和姜乐出双入对的女伴,观念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凡事和姜乐一条心。
双方都认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不狠难成气候。既然心狠了,对她无情岂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姜乐说该收买人心时就收买,不管要付出的是金钱还是美色。
李莲就自愿被姜乐驱使,做包括引诱人在内的所有脏活累活。
其实姜乐本人要好看些,更符合本土的审美。
但她忙得脱不开身,想亲身上阵也力有不逮,算来算去勾搭的女人也没超过一只手的数,固定伴侣更是就李莲和常娇两个。
其余都是李莲代劳,拉拢合作伙伴、向对手套取情报……李莲硬件条件不够出色,但会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弥补。
就连常娇她本也想让李莲来的。
然而常娇,尝娇,尝遍天下娇姝。辗转于风华绝代的佳丽之间,这老饕嘴巴被养刁了,是不肯对区区一个李莲下口的。
姜乐曾对常娇推销李莲:
“听说常总喜欢美女?看看她怎样?还算合您的口味吗?”
常娇想也不想就侧过身,躲开被推来的“美女”秘书,就差直截了当地鄙夷被化妆品腌入味的人造尤物了。
她指名道姓要姜乐委身于她。
姜乐一怔,“要我也行。”
姜乐认为人人皆工具,人际关系也是工具的一种。
那时李莲的脸色,史无前例的难看。
但她只不过是下属,又能做什么呢?反倒更助长了常娇的威风。
常娇不要李莲就要姜乐,眼看有戏,得意忘形地指着李莲对姜乐道:
“她的忠心在你那里。我不要心不属于我的女人。——至于姜董事长您,您身份贵重,是我高攀,我不敢多贪心。”
“是的,可不能给尊贵的常总次等货呢。”
姜乐无所谓和不和她风流,却是瞪了不听话的李莲,暗示她安分守己、不要生出异心。
李莲咬了咬唇。
那就是这个混血女人最生动的神情了。平时她都不苟言笑到令人怀疑她有没有心。
涉及常娇,姜乐又有很多烦心事。倒不是常娇存心给她招惹麻烦。
常娇很迷恋她,吹捧她有个性,没少对她小意讨好;后来被凶多了就不主动往上凑了,但还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接一通电话就眼巴巴地快马加鞭赶到她的面前。
奈何这家伙太蠢。
绞尽脑汁使坏的人,也不如她灵机一动造成的破坏力大。
“上门要债。你亲自讨。讨不回来不要向我复命。”
挥一挥手,姜乐拂去脑海中常娇的影像,想到饮鸩止渴的一招。
暴力催收,要回来一批拖久了的烂账,暂且回一口血。
这样做,度过危机是肯定的,就是免不了把人得罪狠了。
一时半会还不上钱的都有苦衷,强行讨债等于落井下石。
“是。”
李莲领命。
但凡是主人下令,她刀山火海都要去闯。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会有危险。多带几个保镖。”
姜乐吩咐。
她擦去李莲脸上的血痕,对跟着自己长大的女人还是有几分温存的。
这温存有多少出于情,有多少出于利,她说不准,也不会去分辨。
只要知道李莲是她手中最好用的刀即可。
上任族长也担任过特训的教官。
十七八岁的李莲就能从族长那里提前拿到任务的线索,转头交给当时十五六岁即将被派往热带雨林的姜乐。
时光荏苒,如今李莲和十来位手握权柄的女性名人保持着不正当关系。
姜乐和那些人心照不宣,收了好处就要办事,李莲是好处的一部分。
尽职尽责往妖气方面打扮的女秘书,是沟通的桥梁。
别人未必真念得她的妙处离不开她,却一定是要把她当成向姜氏集团示好的道具呢。
狼狈为奸,狼狈为奸。
现任的姜族长是狼,李莲就帮她联络她的狈搭档。
*
那边,宁恋无从得知堂姐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兀自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和姑姑两人采摘浆果,顺着水源往上走,坡度平缓,走起来不费力,但她还是委屈地诉苦喊累。
“脚,好疼。磨出泡了。”
她胡乱抱怨,实则没脱过鞋子检查,全是主观臆测。
“要你抱着工具你嫌沉,要下地走;让你下地,工具给我拿,你又说走不动了。”
姜风眠低沉地笑,责怪她太会作妖,偏偏又宠着她,拎着工具包,屈膝让她爬上自己的背。
这一趟训练,究竟是谁在负重前行呢?反正不是受训者宁恋。
身为监督全程的教官,姜风眠背着自己的学员,一路不紧不慢,又走了半个小时,渐渐陡了起来,是走到了上游的源头。
目之所及,是片不大不小的土丘,天然起到大坝的功能。
姜风眠回头去看,侄女正在心无旁骛地吃果子。
浆果看起来好好吃,但不如侄女的嘴巴可口。
侄女唇红齿白,张嘴去咬,咔嚓咬下一块。脆生生的果实含在红艳艳的唇间,要多秀色可餐就有多秀色可餐。
“爱吃可以人为育种,在家也种一片。”
姜风眠把侄女放下来,许诺她可以培育同款浆果,就种在不适宜种植农作物的姜宅,便于她取食。
当然,需要人工改进一番植物的生长特性,不然长不出来。
宁恋没工夫答话,吃得要多专心有多专心。
在万事由她的姑姑眼前,她展现出随心所欲的孩子气,有点邪恶,有点天真,浑不自知。
姜风眠就唤她回神:
“还有比啃着吃更美味的做法。不是说了要给你做小零食吗?”
把果肉打碎成粉,和成面,做成甜中带酸的馅饼,就是她说的零食。
她在土丘附近挖出一只宝箱,里面有压面的机器,能把浆果压得扁扁的,副产物还有果汁。
“成品看起来不错……”
宁恋小心翼翼地拈了一块试吃,就见姑姑豪爽地抓一把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吞咽。
她眨眨眼,学不来姑姑大马金刀的吃相,鼓着腮帮慢吞吞地咀嚼。
馅饼干干的,甜得发腻,吃一口就糊嘴,但是很顶饱。
以宁恋的樱桃小口,一块也只有两三口的量,她吃完拍拍手上的碎渣,就有饱腹感了。
“景色很好,在这顶上建个观景亭吧。”
吃饱喝足,姜风眠兴致高昂地提议。
[是不是太冲动了呢?没几天就回家了,再增加工作量没有必要吧……]
宁恋保持沉默,不予置评。
姜风眠就认为她很赞同,鼓起的劲头更是一发不可收,当即背起她,绕着山坡转圈,选取合适的地点了。
老规矩,要建亭子,来喝喝茶赏赏景,先要铺出一条便于行走的路。
又到铁锹大显身手的场合了。
临时动的念没有计划打底,姜风眠凭着一时兴起,将坡顶的积雪一锹锹挖开。
雪水最是滋养土地。杂草被铲除,露出底下肥沃的黄褐色泥土。
“这是在做什么?”
宁恋趴在她背上问道。
姜风眠弓着腰,把她往上托了托,防止她掉下来:
“修台阶。在土坡上一阶一阶深凿,凿出台阶的形状,再垫上石块。泥土不会崩塌,你也能走得更稳当。”
宁恋不顾虑姑姑有多辛苦,探头看她一脚一脚踩进没过脚踝的积雪,就只会小声地撒娇:
“要好久吧。早饭要推迟了。”
刚吃过果子没那么快饿,姜风眠知道她只是百无聊赖,该补建一些娱乐设施给她。
这跟生活设施一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人没有娱乐就待不住了,会变成坐立不安的烦躁。
两棵小树之间姜风眠绑了藤蔓编织的粗绳子,即兴做了一张吊床。床垫也是用藤蔓做材料,编得很细,非常结实。
做好了,她招手示意宁恋过来。
这是玩具,也是让宁恋暂时离开她脊背的手段。
不然侄女再轻,都多少有点碍手碍脚,尽管她乐在其中也不能一直让侄女待在背上。
宁恋很乖,坐在吊床上自娱自乐,一双脚摇摇晃晃。这会儿她不累不饿了,也不闹了,晓得心疼姑姑了:
“不要亭子也行。在室内喝茶更暖和。”
“是么?那索性把木屋建在这里吧。”
亭子的建造被驳回,姜风眠兴味不减,回归构筑木屋的初心。
说着,她就开始投身新的住所了。
临时住在石洞里毕竟有所不便。还是精致的木屋、宽敞的木床更贴近常人眼中的宜居概念。
昨天来得匆忙顾不得搭,今天安稳下来,一日三餐的来源有了保障,就可以慢慢提高居住质量了。
*
用脚尖在地面划出一个范围,姜风眠开始挖坑。
强健的体魄,让她干起活来又快又好,完全不会输给小她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会儿便挖得初具规模。
考虑到只有她和侄女两个人,睡一张床足矣,面积不用太大,她想保证有一室一厅,也就是搭一个四四方方的独栋木屋。
随着地基越挖越深,纵使她体力深厚,也是出了不少的汗。侄女跳下吊床,帮她擦汗。
她跟喝了蜜一样甜,还要紧绷着脸不让侄女操心:
“你在边上歇着,别给我添乱。”
她打算搞的是半掩式木屋,主体约摸五分之四都潜伏在坑里,只有屋顶露在地面。
这种构造在防风防雪方面效果很好。土坑就成了一道屏障,省掉砌墙要耗费的精力。
越是往下挖,土质越发松散,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她不准备停手,趁热打铁把坑快快挖完才是正道。
宁恋有点不愉快的样子,拿肚饥当借口博取关注:
“我饿了……”
姜风眠这才暂停进度,揩了把热汗,搂过她在自己腿上:
“好了,先喂饱你,我再继续干活,行了吗?”
“嗯。”
宁恋揪着她的衣角,小幅度地点头。
姑姑就抓了两只肥兔子,提着耳朵回来见宁恋。
一只用兔骨头熬汤,肉做成铁板兔肉。宝箱里面有蔬菜罐头,拆开铁皮正好用作烤肉的板,蔬菜则是配料。
没盐就过滤出盐。
姑姑惯会做生存所需的装置,一道金属皮、一块塑料布制成的简易蒸馏器,就把水分和盐分分离开来。
剩下一只兔子圈养起来,让宁恋饲养喂食。
有吃有喝有宠物,姑姑俨然和宁恋在温馨土宅院过起了小日子。
一面烤肉吃得嘴角流油,宁恋一面望着姑姑开疆扩土,时不时喝一口热茶,口舌生津。
她嘴没闲着,就没办法用轻怯怯的声音找茬,姑姑就能静下心来做点实事了。
姑姑开足马力,好像不会疲劳的电力永动机,抡起手臂将力能转化为堆积如山的黄土。
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坑已经挖好了,足够在上面盖一栋够她们两个人住的房子。
为了能让侄女早日住上新房子,她只稍作休息就开始填充房屋框架。
“我看过地图,附近有一座小树林。”
叮嘱了侄女几句,她就孤身前往,把被风吹得歪歪倒倒的树木从雪中拔出来。
寒冷的荒原,有林子也是稀稀拉拉没几棵树的。
她收集了几根较为粗壮的圆木,但是也只有她的手腕那么粗,再更坚固壮实的就没有了。
她马不停蹄跑来跑去,一趟趟地拔树、搬运,直至积累起一座小山。
见状,宁恋也不好意思枯坐着,逗了逗兔子,喂了草,就起身过来搭把手:
“是我们共同的家,就让我也帮帮忙吧。”
“那你做点轻松的活。把木头上面的细枝削去,刮平。”
“刮平木材的表面有什么用途吗?”
“当然。立柱有突刺,就难以和横着的墙木对接了。”
接过修剪了枝杈的树干,姜风眠将它斜放在火堆上,翻来覆去炙烤底部。
她告诉侄女,这是祖辈传授的智慧,碳化的木头能防虫防腐。用现代的科学解释,就是碳在常温下稳定性强。
底部是插进坑洞的位置。用火碳化关键的建筑材料,是不可或缺的环节。
宁恋确信自己学到了很多。
不过她仍旧是理论王者,动手的部分大多让姑姑处理了。
她分配到的只有谁都能做的最基础的工程,没做一刻钟,还被看不下去她刺破手的姑姑抢走了。
姜风眠一人身兼多职,不怕苦不怕累。
回到基坑,她挖出四个安放立柱的圆坑,将碳烤完毕的原木埋进坑里。
原木上凿出放置横梁的坎,她用木钉将横梁与立柱严丝合缝地固定。
当她理想中的木屋,整个的主体框架终于伫立在基坑中时,天色也逐渐灰暗。
她不敢停歇,紧锣密鼓地将又一批圆木垒砌成墙,顺便将滑溜溜的宽大叶片密密铺作防水层。
侄女在新屋里酣睡,姜风眠透支了精力,反而睡不着。
但睡不着她也高兴,望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家和沉沉入梦的侄女,她的眼尾荡起细小的笑纹。
半个屋子嵌入大地的怀抱。
侄女也呼呼大睡,在她的怀抱安歇。
*
一周后离开时,营地没舍得拆。
在房顶上她们最后一次欣赏黄昏。天光很净,雪光很纯。
飞机到了。
阖家团圆的合家欢剧再变家庭伦理片。因为几日不曾想起的家族琐务,又变回需要日日考虑的行程。
宁恋对自由上瘾了,渴望单独的小家庭,不想被闲杂人等比如堂姐干扰,姑姑不答应她她就不上飞机。
“行。”
姜风眠耐不过她软磨硬泡,也是根本没想耐,爽快地允许她搬出去。
“就是有一个条件,你病没好,得和我同住,让我看护你。”
“可以。”
宁恋和她握手,表示交易达成。
一言九鼎,回到首都姜风眠动用自己的私人金库,大笔一挥签了发票,买了一梯两户的两套房子,其中一套过户给宁恋。
不仅如此,祖宅里摆放的举世罕见的古董,姜风眠也让宁恋把喜欢的都挑挑拣拣收拾起来,到时摆进新房子。
“真的吗?都给我吗?”
宁恋不敢相信她大方到连百年古董都随手赠送。
“都给你。”
姜风眠笑得畅快,立下字据给这个有疑心病的小鬼,说永远不会要回送她的礼物。
“真的吗?真的什么都不用我付?直接拿走就好?拿到我的新家里,这些宝贵的字画,您就看不见了。”
[不,看得见。因为我会跟过去。]
未出口的话在姜风眠腹中转了个圈。
钓鱼是要一松一紧地扯线,扯得太紧把鱼儿逼急了,就不好谈条件了。
“也有代价。”
她深谙此道,等侄女觉得拿得多了,执意要自己多加条款,才从容不迫地挑明代价。也就是要她留一个房间给自己住。
理论上是门对门,两套房,有充分的空间。但姜风眠抱习惯了侄女,不准备再分开,晚上想和她睡一屋。
她要循序渐进地提,先说入驻客卧;到时具体睡哪间房,她都住进去了就由不得侄女说了算了。
新房暂时住不了,还要装修散散味,没必要太早提出全部的条件。
她老谋深算地打量侄女兴奋到通红的脸蛋。
譬如玄关,布置一下加个立体鞋柜,至少要能摆下奢侈品店一季度的新品鞋子;
客厅装饰壁画,把宁恋选好的画挂上去,再放一套大沙发、一套茶几,正对悬挂式液晶电视;
厨房得规划规划,洗菜池、橱柜、油烟机怎么排布最趁手,要咨询专业人士的意见;
床上用具要最好的,这个自不必说,这东西没什么门道,捡最贵的买就可以。
遍及每一块地砖的暖气要有,落地的大空调也要有。整屋供暖、全屋制冷,冬夏所需的都要有。
只要是给宁恋的,姜风眠就想做到完美,让她挑不出错。
*
野营增进了感情,回去依旧是学习炒股、练拳。
“呜、哈——”
新扩建的练功房里传出奇怪的哭腔。
姑姑一不小心下手重了。
她绝不是故意的。
宁恋却以为她嫌自己是个笨徒弟,恨铁不成钢地给了自己一拳。
“有事没事?”
姜风眠发现她泪花直冒。
“没事……”
宁恋被打疼了,眼前泛出金星,但向高手讨教的机会难得,就还是忍着疼坚持。
就这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愈挫愈勇的她有一次超常发挥,让姑姑都觉得棘手,瘦小的身板仗着移速快和姑姑五五开。
打不到她,还被她见缝插针猫爪子挠人,虽然有姜风眠放水严重、挨打不怎么还手等各种因素叠加,但还是一场奇迹。
速度不够快,以宁恋的体格,再好的招式也会变成花架子。
好在她的敏捷弥补了力量的缺憾。
姑姑想,这棵小苗苗长势喜人,浇水就窜天,除了身高定型没法救,验收学习进度的过程令人无比省心。
事后宁恋就力竭了。
她坚持不了很久,练一会儿休息一下,体力恢复了再重启训练,一次比一次坚持的时间短,体能彻底耗尽了就不练了。
汗如出浆把衣料浸泡出褶皱,宁恋贴身的训练服是白棉布的,糊得很紧,勾勒出身形的轮廓。
她手感火热,对应的是饥肠辘辘也如火烧。
姑姑用平底锅为她加餐,铁板牛肉滋滋冒油,让她想起荒野的铁板烤兔。
祖宅的老式炉子,年轻人很少用,塞木柴会呛得满脸灰。放好木柴还需要拉风箱,风力越大火势越旺。不过姑姑却是熟能生巧的,烧火棍拨拉拨拉,蒲扇轻扇几下风,就把火吹得旺旺的。
在姑姑的威压下,姜家的东西什么都是旧派的,一望而知年龄不小。
连前阵驱逐秋蚊子的蚊香,也是烟熏雾缭的古早常见盘状蚊香。
姑姑不用更先进的电蚊香或驱蚊喷雾,到了季节就把传统蚊香点燃,隔几个小时就开一阵纱窗通风。
但姑姑也不是西式全否定,也喜欢西方的雪茄,也会搞点玫瑰、钻石一类的小浪漫。
她一天一个小玩意献上,哄宁恋开心。
今天是水晶球,里面下雪的小房子,是缩小版姜宅,很有象征意义。
姑姑含蓄地说:
“这是姜家,送给你了。”
她真正想说的,是她拥有的所有,都能给她。
宁恋心脏怦怦跳,总算懂得被重金砸动心和中年人在一起的年轻女孩是什么心情了。
有钱且不吝啬钱的人就是闪闪发光,富贵和出手阔绰给姑姑赋了一层魅。
她赏玩水晶球,姑姑赏玩捧着水晶球爱不释手的她。两人都是大饱眼福。
她可是没有把姑姑的话往别处想。她还觉得她们清清白白,相处期间没有任何遐思绮念呢。
姑姑和蔼地提醒她:
“一直叫我姑姑,有点生分。你可以叫得更亲近一点。”
宁恋习惯取名字中间的一个字,作为爱称,便张口道:
“风……?”
风,和枫是巧合的谐音。
她怔了怔。曾经寄托在老婆身上的依恋,如今无处安放,便投射了一部分在姑姑身上。
“还是叫姑姑吧。没大没小不好。”
她失笑,有些自嘲,把水晶球放回桌上。
“没关系。我的资产都给你继承。只不过一个名字,叫得随意些,有什么了不起?”
姜风眠劝着她改口。
姜乐路过书房,哑然驻足。
她听到了姜风眠的情话,误以为是要送权,心中警钟瞬间敲响。
她被家族窝里斗文化锻炼出来了,那根争权夺利的弦绷得很紧。更何况二把手的言辞又令人浮想联翩。
*
回到茶水厅,姜乐毁坏财物,干坐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早上叫人来修。
女仆长不敢多问,抬头看到她冷静的表情,立刻就低下头。
姜乐嗤笑道:
“慌什么?是我不小心摔的。你只管修就是了,有什么好惴惴不安?”
“是……”
女仆长恭敬地颔首。
仆人们分工合作,鱼贯而入。
一部分把坏掉的笔记本拿走给技术人员;另一些人把碎片扫除干净,换上新的茶壶茶杯花瓶。
昨晚发生什么,只有姜乐自己知晓。
她隐隐觉得,局面要失控了,到她不得不出手的节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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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命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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