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源于触碰的、诡异的平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如同暴风雨后浑浊的湖水,表面暂时恢复了镜面般的平滑,但水下深处的泥沙依旧在缓慢翻滚、酝酿着下一次的动荡。阿尔瓦·诺斯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由恐惧、猜疑和纯粹力量差距构筑的坚冰,在被她强行拥抱打破后,并未完全复原,而是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缝隙。透过这道缝隙,某种难以言喻的、脆弱而敏感的东西,正在悄然流淌。
送餐时,他依旧背对着她,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绝对的孤立感减弱了。有时,林晚甚至能捕捉到,在她进入房间的瞬间,他肩膀线条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小的紧绷。他在意她的存在。不再是看待一件有趣的玩具,或者一个需要被测试的实验品,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一丝未曾驯服的戒备与……隐秘依赖的混合物。
他不再制造那些恐怖的幻觉。连那些美丽的、却同样不真实的星光雨或发光蕈类也消失了。顶层房间恢复了它最“原始”的状态——沉闷,干净,死寂,只有窗外光线变化和偶尔掠过的鸟影,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但这并非退缩,更像是一种……观察期的暂停。他在评估,评估那次触碰带来的影响,评估她这个“意外变量”在他封闭世界里投下的石子,究竟激起了怎样的涟漪。
林晚没有得寸进尺。她知道,对于阿尔瓦这样敏感且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过度的靠近和试探,只会引发更激烈的反弹。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按时送餐,放下,离开,动作轻缓,如同擦拭一件珍贵的、却布满裂痕的古代瓷器。
然而,她内心的警惕却提升到了最高级别。地下室的所见所闻,如同冰冷的警钟,时刻在她脑海中鸣响。霍夫曼医生那张隐藏在口罩后、只有一双狂热眼睛露出的脸,与阿尔瓦在音乐盒刺激下痛苦颤抖的背影,交替浮现。她必须加快步伐。
她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更加隐秘地调查。她试图从其他护士,尤其是那些资历较老、似乎知道些什么却讳莫如深的人口中,套取关于“诺斯计划”或地下室只言片语的信息。她借着清洗器械的机会,偷偷留意霍夫曼医生和其助手的交谈。她甚至再次冒险,在夜深人静时,研究那枚铜钥匙上的符号,试图在疯人院年久失修的图书馆角落里,找到更多与之相关的、被遗忘的记载。
她的动作变得更大胆,也更冒险。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如同暗流般悄然活动的同时,另一双眼睛,也早已将她置于严密的目光之下。
院长办公室位于疯人院主楼最高处,与阿尔瓦的囚室遥遥相对,却仿佛处于两个世界。厚重的红木地板光可鉴人,墙壁上挂着古典油画,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旧皮革的味道。这里没有消毒水的气味,没有疯狂的呓语,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属于权力的绝对宁静。
霍夫曼医生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前,微微欠着身子,将他那份字迹工整、数据详尽的观察记录,双手呈递给坐在桌后的男人。
圣玛丽安庇护所的院长,克里斯托弗·格雷厄姆。一个年约五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三件套西装的男人。他的面容称得上儒雅,眼神却锐利得像能剥开人的皮囊,直窥内里。他接过报告,并没有立刻翻阅,只是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所以,霍夫曼医生,”格雷厄姆院长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你的结论是?”
“院长先生,”霍夫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数据显示,近半个月以来,特别是自从那个新护士莉安·怀特接手顶层的工作后,目标对象(他避免直接说出阿尔瓦的名字)的精神波动频率显著降低,能力爆发的强度和不可控性也呈现出明显的下降趋势。我们之前用特定刺激物(指那个音乐盒)引发的剧烈反应,在最后一次实验中,甚至出现了被……外力强行干预并平息的迹象。”
格雷厄姆院长微微挑眉,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儒雅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底下冰冷的实质。“外力?”
“是的。”霍夫曼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虽然无法直接观测到过程,但能量监测仪记录到的数据断层非常明显,几乎是在瞬间从峰值跌落谷底。而当时,唯一在目标对象身边的,就是怀特护士。”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格雷厄姆院长终于拿起那份报告,快速而精准地翻阅着,目光在几个关键数据和图表上停留片刻。
“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怯懦的新护士……”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却能接近他,与他进行某种形式的……沟通?并且,似乎掌握了一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安抚甚至……控制他力量的方法?”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手术刀,落在霍夫曼身上。“而你,霍夫曼医生,我们顶尖的研究专家,对此却毫无头绪?”
霍夫曼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院长先生,我怀疑……怀疑她可能掌握着某种……非正统的技术,或者,她本身的存在,对目标对象而言就是一个特殊的‘媒介’?她的脑波活动,她的情绪反应……或许与我们不同。我建议,立即将她纳入深度观察范围,如果可能,进行全面的生理和心理评估,这或许能为我们彻底掌控目标对象的能力,提供全新的、至关重要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将林晚,变成下一个实验品。一个更温顺、更易于操控,并且可能对阿尔瓦·诺斯产生特殊影响的“媒介”或“控制器”。
格雷厄姆院长没有说话,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疯人院被高墙铁丝网圈禁的庭院,以及更远处阴郁荒凉的山林。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阻隔,落在了顶层那个特定的房间。
“阿尔瓦·诺斯……诺斯家族弃若敝履,却蕴含着神明般力量的瑰宝……”他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贪婪与忌惮的光芒,“我们耗费了无数资源,牺牲了那么多‘耗材’,才勉强将他禁锢在此,一点点剥离他能力的秘密。而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护士,却似乎找到了通往宝藏的捷径?”
他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种儒雅而威严的神情,但眼神深处,已然做出了决断。
“怀特护士……”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极淡的弧度,“看来,我们需要和她进行一次……坦诚的交谈了。”
“那观察计划……”霍夫曼急切地问。
“照常进行。”格雷厄姆院长坐回椅子上,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态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加强对她的监视,记录她与目标对象所有的互动细节。在她失去‘价值’或者表现出任何不可控的苗头之前……”
他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我不介意,将她也变成我们实验记录上,有价值的一行数据。”
霍夫曼医生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明白了,院长先生。”
林晚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在一次送餐后,隐约感觉到走廊尽头,似乎有穿着不同于护士制服的身影一闪而过。当她凝神看去时,那里空无一人。
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她的脊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铜钥匙,又想起阿尔瓦在崩溃边缘被她强行拉回后,那双充满了震惊与混乱的绿眼睛。
风暴,似乎正在以另一种形式,悄然汇聚。
而她,正站在风暴眼的中心,却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凭借本能,感觉到了那无声逼近的、冰冷的危机。
她知道地下室的秘密,而如今,她的秘密,似乎也即将暴露在那双隐藏在权力与儒雅面具之后的、冷酷的眼睛之下。
平衡,即将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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