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天命殿,夜已深,殿外深寒,殿中仅燃一盏不灭烛,黑暗吞噬着此方,但于神君凛而言,黑暗与光明,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总归也是一片黑暗罢了。
白绫覆眼,脸上没什么情绪,不悲不喜,神明独坐高台。
他本也不喜露出违心之情,那只会让他感到厌恶,即便是他本身也尽是虚伪。
玉石冰冷,叮当作响,如若人心;镜面折射出神君面容,冷淡如霜,不怒自威。
哒哒——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远但似天堑。
神君予温和的声音传来,于这夜深人静时格外清晰。
“夜这般深,命殿为何不歇?”
命殿神君众神干脆直接称之为“命殿”,元殿神君同理。
经上苍万祭之后,他们已有许久未见了,那日神君凛祸水东引恰巧引到了神君予身上,但好在和尘没有多计较,他“暂逃”此劫。
神君凛以为此番过后神君予便不会在丛生拉拢他的想法了,一时也就没太在意,岂料夜深人静,神君予找了过来。他蹙眉,真会找时间啊,这要是被人看到了,他可就真的说不清了,届时神君予拉他下水,那还不是轻轻松松?毕竟他有十张嘴也抵不过事实摆在眼前,神君予真是太会给他找麻烦啦!
但要是找他合作……
呵呵,他是什么人?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往哪边倒,哪边有利益,他往哪边跑。
背刺以保自己利益这种事,那他可太会做了!神君凛的“人生”第一信条就是己身利益为重。
为了自己而抛弃他人,这对他来说还不是轻轻松松?
虚伪,那是他。利己,那也是他。总归是多了几条骂名罢了,旁人实力不如他,地位不如他,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点他和神君予是真的像。他们都是重利之人,都很虚伪,但或许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神君凛,不看他人脸色行事,自己爱咋地就咋地,旁人还管不着,私事更是别想骑到他都上去。
他很讨厌旁人脸上那阵虚假的笑。他博取利益,就是为了自己高兴。每天脸上挂着格式化的笑容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不累吗?不得不说,他挺佩服的,能做到这点的也是人才。
因此,神君凛脸上很少浮现除了冷漠以外的其他神情,厌恶不表于面,顶多就是鄙夷、不屑。
“首座深夜到访,命殿有失远迎。今日这个点,命殿不接客,恐劳首座白跑一趟,首座还是改日再来吧!”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逐客令已下,神君凛就不相信神君予会厚着脸皮留下!
“若是公事倒也罢了,但吾今日前来,为的是私事,命殿过于客套了。”
神君予说是私事,却以公事相称,神君凛紧蹙眉头,不知神君予的打算。
他冷笑,好一个私事,若是隔墙有耳,届时东窗事发,神君凛就跟神君予是一条绳上的人。
不过他也是大胆,竟是直接演都不演了,光明正大的直接说出口。
“私事?有何私事需要在此时相?,首座还是请回吧,命殿不接私事!”
神君凛的声音冷到了骨子里,那一盏不灭神烛映的他有种身处明暗之间的神性,半张脸掩盖在阴影之下,倒是不知其道。
神君予笑意更深了,看着神君凛那双被白绫遮住的双眸,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似是惆怅一时间忆起往事,以至于久久不言。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胜者,就可以主宰对方的命运,抓住对方的把柄。
一阵寒风吹过,雪落的簌簌声蓦然响起——殿外又下起了大雪。
雪落美人肩不语,天命定,忽预应。
玉珠幕帘清脆而灵动,与殿外的寒冷交织,天命已应,此局已败。
是何时呢?在神君凛下逐客令的那时便已然注定,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他心虚了,他在害怕。
在怕什么?怕今日之事传出去来日落得个当年元殿神君的下场,甚至,更加深重,那是他的噩梦,他永远忘不了元殿的那声嘶吼;怕神君予故意炸他,从而捏住了他的把柄,自此他寄人篱下;怕……
离火阵中,神君白衣翩然而过,白绫随风而起,袍袖纵飞苍穹,跌落火海,万劫不复。
观风阵中的一切已然成为他的噩梦,或许在他纠结时,就注定无解。
他抿抿唇,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败下阵来。
“也罢,首座相邀,深夜到访,想必所说之事不得马虎,便来后殿一坐吧。”
他有何尝不知败下阵来的后果?这是拿性命赌注,但他必须选择!
神君予露出一个发出内心的笑容,他赌对了。在此时,他是胜者,至少在这场博弈中是,他是胜者!
划拉划拉——
天秤两方砝码在添,重重落下,惹得天秤不平,两方倾斜,久久不歇,直至——
天命时。
还好,差一点,他就忍不住了,但他表情管理的够好,神君凛看岔了,自己先撑不住了。
还真是……
晚来梦骤卿已去,玉石碎,惊雷现。
——旧时
“你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啊!”
悲凄而凉薄。
“你还不懂吗?!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醒醒吧!!!”
嘶哑而悲愤。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哈哈,天真的孩子!”
嘲讽而怜悯。
“众叛亲离的地步,你却跟我谈本心?!何为本心!?”
在嘶喊,在破碎。
是什么?
是……道啊。
“杀了他们吧……”
循循善诱。
“粉身碎骨不好受吧,快去啊……”
是虚假,是真实。
“我……”
温和的声线带了丝沙哑,世界蓦然安静了。
“你在等什么?我的消失吗?”
“可你忘了,世有妄念,有黑暗,就有我。”
“我……是不灭的!!!”
“光暗相生、相克、相灭,这皆是平衡,当天秤倾斜,二者皆失……”
祂声音中带了阵阵兴奋,疯狂而又是那么的可怜。
“我心疼你啊神君予,或者说是……”
“……我自己……”
黑暗中,那双血红的双眸染血格外明亮,又是格外灰暗,被蒙上一层雾,看不清眼底,血色淌下,模糊世界。
是血,是泪。
不知卿为何而悲,不知卿为何而怒。
黑暗,黑暗。
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这是暗面,是深渊,是与道德的至高点的反面。
“他们不是自诩正义吗?那我们又算什么?”
祂讽刺一笑,冰冷的笑声在世界中格外清晰:“我们是那所谓的‘恶’吗?!”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不过自相矛盾。
“我们是‘恶’吗?”
“他们都好高贵啊,太高了,什么都看不清,光芒太刺眼了,我不敢直视啊!”
祂的声音中总是带着一种讽刺,此时竟然多了分悲伤。
看吧,就算是这所谓的“神”也会悲伤。
神君予掌光暗之力,生即神祇,世人的善恶造就了他,造就了祂,那他又是什么呢?
他是善吗?祂是恶吗?
身处明暗交界处,那又算是什么?
不善不恶,不伦不类?
这对高傲的神君予,或者说温和的神君予过于残忍了些,他此时也只是一个少年而已。
少年时的神君予不能承受这些,于是少年被迫成长,少年从此消失在了那段岁月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只是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不注意。
曾也是翩翩少年郎,一朝变,自不复。
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你所看到的,你所认为的不一定是你所认为的。但人们往往只相信自己所想的,纵使不是那又如何?顶多就是多了些负罪感,但其实你或许也没有负罪感,只是为了找理由为自己开脱罢了。
世界在崩塌,神君予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被黑暗束缚住了手脚,该如何逃脱?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滴答滴答——
是鲜血吗?
冰冷的血液流到祂的脸颊之上,但为何?
他缓缓低头,但下一瞬,他愣住了。
祂含笑,如春花初绽,清风徐来,温和而淡雅。
神君予根本做不出任何回应,他的目光落在祂的背后,灵剑纯白,圣洁而高雅,其上燃上几分血色,是……
祂的血。
但吾等身为神祇,鲜血难道不应该是……
“你在疑惑?我……是妄念啊,你没发现吗……不完整的你始终是……不完整的啊……”
他的声音颤抖,悲凄。
“咳咳……我都说了啊,你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啊,你怎么就是不听,我……”
“我……是为了保护你啊……”
“你连自己都不信吗……”
明明如此温柔但又如此残忍。
他的眼中还在流淌血泪,世界瞬变。
苍穹之上,光暗各占一方,中间交织的那处,正是祂说处的这一条线。
“他”在渐渐消散,他也在渐渐“消散”,但祂在苏醒。眼眸昏蒙,银灰色的眸子从此黯淡,沉默。
“再见了……”
他刹那间碎成了无数光点,飘落于天地,抓不住,留不得。
那些光点留驻于神君予身旁,化作一道光束,冲进了他的眉心,天秤在不断衡量,最终归于平衡。
身处于光暗之间,善恶之中,何谈正义,又何谈邪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此,神君予变成了这种人。虚伪而高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终孤身一人。或许,这条路,注定孤寒,注定一人。
也就是,强者总是孤独的。
无人守候,心化为空。
拥有这世间至高之力,却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要说唯一,那便是不再仰望他们,不再看他们脸色,诸世臣服!
但是谁又在悲少年?
总归是……
他们总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但如今,他心中已无“大任”。
清歌曲,风来奏。明烛候,难相守。明暗中是卿徘徊,众生负,终不复。
“他”和“祂”的出场是一个小细节,没有打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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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光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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