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谢图南被一声嘹亮的鸡叫吵醒。
想着“一定要把这只鸡炖了”，谢图南怨气十足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黑洞洞的摄像机。
公司的艺人守则第二条：时刻保持形象！谢图南一把捞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迅速清理了自己的“眼部结晶”，顺便抓了两下头发，收起怨气十足的眼神，这才掀开被子，笑对镜头。
一张任务卡被递了过来。
“万事开头难，土豆梁村Day1任务：赚取老乡币，填饱肚子，守住屋子。”
谢图南在刷牙——牙具来自收手机后节目组统一发放的“基础物资包”。摄像老师举着摄像机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图南十分不习惯。洗完脸，谢图南拿起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这段时间有意识地规律作息，纯素颜状态下，皮肤白皙，嘴唇红润，就是黑眼圈比较明显——不过瑕不掩瑜，称得上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有这样一张好脸，做梦都要笑醒吧。
谢图南从基础物资包里翻出一支防晒霜往脸上抹了抹，就出门觅食了。
土豆梁村公共食堂。
早餐的品种挺多，初来乍到，谢图南不清楚节目组“老乡币社会”的物价水平如何，揣着初始的10个老乡币，他花费3个币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然而直到吃完早饭，谢图南还没在食堂看见其他嘉宾的身影，他最终决定出去探索一下。
土豆梁村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西北，但实际上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巴蜀村落。天是淡淡的蓝色，山是浓郁的苍黑色，云是半透明的白色，像没成型的棉花糖。
在水汽丰沛的乡村小道上走着，谢图南看到了节目组设置的任务点。一户人家的门口立着一个信箱，上面有《老乡，请指教！》节目以及官方赞助商的品牌logo。
信箱里的任务卡：“任务：放牛。奖励：5个老乡币。”
经过牛主人的临时培训，谢图南总算把牛绳正确地拴在了牛头上，开启了他的放牛娃时光。
太阳出来了，云雾消散，长烟一空，群山的尖顶展现出了更刚劲有力的苍黑色，被阳光一照，显得熠熠生辉。拿着节目组提供的地图，谢图南牵着牛，沿着盘山公路向上，在一小片茂盛而平坦的草地停下了。
牛开始吃草，谢图南开始放空大脑。
没有手机和ddl，风吹起又停歇，树叶飘飞又落下，太阳藏起又出现，他感受着，一瞬间似乎懂了以前背过的课文；
“自将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牛低着头大吃特吃，时不时甩甩尾巴。谢图南躺在草地上，天气正好，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要不你也把摄像机放下来休息一会儿？或者，你坐下来拍也行。”谢图南对扛着摄像机的小哥说。
摄影老师从善如流地坐下了，但仍尽职尽责地调整角度跟拍。谢图南看了两眼，摄影师个子不高，瘦瘦的，有着一张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少年人面孔。
果然，可有可无的背景板就应该搭配初出茅庐的小白。
不过谢图南也没太难过，毕竟这部综艺给的片酬还挺高的。谢图南靠着树干，眼皮越来越沉。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止损》片场，江潋的声音和场记板的脆响交织在一起。远处似乎有口哨声，但那声音太遥远了，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谢老师，醒醒！”
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悬在他上方。那人戴着顶草帽，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微微抿起的嘴唇。
谢图南一个激灵坐起来，脑袋撞上对方的帽檐：“时辰？”
时辰后退两步，扶正被撞歪的草帽，露出整张脸。“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果然没错，那双眼睛里盛着明晃晃的轻蔑，帮着嘴巴说出了不能暴露在镜头下的潜台词：节目录制期间睡觉，你们**剧演员都这么不专业？
“你的牛跑了，我的也是”，时辰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令谢图南晴天霹雳的话，“我牵着牛经过，两头牛看了对方一眼，就打起来了。”
谢图南慌忙爬起来，衣服上的草屑簌簌掉落，那头黄牛果然不见踪影。
“现在几点了？”谢图南摸到了空空的口袋，这才想起来手机被节目组收走了。
“下午三点二十。”时辰看了眼腕表，那表盘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显然价值不菲，“你睡过了午饭。”
谢图南的胃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他尴尬地揉了揉肚子，正想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牛愤怒的嘶鸣。
“糟了！”时辰脸色一变，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谢图南赶紧跟上。
山坡下，两头牛像是被某种古老的仪式束缚，开始以顺时针方向缓慢绕圈，彼此保持着精确的距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要抵角相撞了。
“快……快拦住它们！”时辰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发号施令。
“说的简单，怎么拦？”控制不住的牛、指望不上的少爷、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谢图南四处观望，阳光消失了，阴沉沉的天空下，不远处的田埂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在栽秧。他突然想起了半睡眠状态下那若隐若现的口哨声。
谢图南当机立断大喊：“小孩哥！帮个忙！”
时辰一手抓住他胳膊，一手摸出卫星电话：“你干嘛？”
谢图南：“你干嘛？还有，这是什么，我怎么没有？”
时辰：“我让节目组派直升机送驯兽师来。”
谢图南：“等直升机来，牛早撞死了。”
“你懂什么？那小孩懂什么？”
“说的好像你懂一样……”"谢图南已经跑出十米远，布鞋溅起的泥点落在时辰裤脚上，像一串黑色的惊叹号。
卫星电话无人接听。时辰气愤地跺跺脚，看着远处已经缩短距离开始抵角的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了。时辰一回头，看见小男孩握着长柄镰刀，一马当先冲在前面，谢图南气喘吁吁跟在后面。
“让开！”小孩哥手中长柄镰刀划出银亮的弧线，谢图南上前两步拉开惊呆了的时辰，听见“咔哒”两声金属脆响。他定睛一看，两把镰刀头精准钩住了牛鼻环！
“压住！”小孩哥将镰刀柄推过来，谢图南赶紧卧倒，用身体的重量压住镰刀柄，在杠杆的作用下，抵在一起的牛头被迫侧转了一个小角度。
小男孩往前一窜，突然发出一种古怪的、像老鸦又像铜锣的叫声：“嘎——锵！”
两头牛同时僵住。男孩趁机用膝盖顶住黄牛的下颌骨，借力一扳，牛角“咔”地脱离纠缠。他反手将时辰黑牛的缰绳在树干上绕了个活结，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两头牛随即分开。
“这是什么邪术？”时辰呆滞地握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卫星电话。
小孩哥抹了把汗：“我们村的牛都怕这个声，我发现每次收破烂的敲锣经过，牛都会呆呆的，还会后退。”
谢图南趁机把黄牛牵到了安全距离，闻言突然也学了一声，破音的调子惹得孩子大笑，可那那黄牛竟真的又退后半步——后来节目组请来的动物学家在花絮里解释，这是模拟了牛类天敌山鹰的捕食警告声。
“真的太谢谢你了！”谢图南感激涕零，小男孩看着也就十岁左右，皮肤黝黑，身上的校服明显大了一号，裤腿卷着边。“小孩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麦收。”小男孩回答。放下了镰刀，他显得有点腼腆内敛。
“谢图南，你故意让我出丑。”背对着摄像头，时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谢图南很无语。自己又不是那两头非要聚众斗殴的牛，怎么就要背上这样一口黑锅？他不想和时辰大少爷多费口舌，于是已读乱回：
“你帅的360°无死角，哪来的丑可以出啊。”
“你……”时辰的嘴巴像鱼一样张张合合，却始终没吐出后半句话，谢图南瞟了他一眼，发现他脸都红了，不知是不是憋的。
一团团乌云飘过来，天阴的更明显了。几滴水洒在谢图南头发和脸上，他用手抹去，抬头看看天，这时却听见时辰很小声地说：“谢谢啊。”
老天似乎都被少爷的一句“谢谢”感动了，雨水就像汹涌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落下来。
小孩哥李麦收脸色一变：“要下暴雨了，跟我来！” 他吹了声口哨，两头牛竟乖乖跟上，谢图南、时辰和跟拍摄影师赶着牛，跟着小孩哥钻进了一片玉米地。
玉米秆比人还高，叶子刮在脸上生疼，雨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冰得谢图南直打哆嗦。
“到了！”小孩哥拨开最后一道玉米秆。一个巨大的稻草垛矗立在空地中央，外表平平无奇，走近之后谢图南才发现侧面被掏出了个半人高的洞口。
“进去吧。”李麦收弯腰钻了进去，谢图南紧随其后，时辰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钻了进去。小小的稻草垛别有洞天——稻草被巧妙地编织固定，形成了一个约三四平米的小空间，角落里堆着几个玻璃瓶和几本破旧的书。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李麦收骄傲地宣布。
谢图南抬起头，头顶天空的颜色从湛蓝变成仓灰，再变成此刻的麦子黄，出乎他的意料这简陋的空间竟然滴水不漏。雨水打在厚厚的草垛上，发出闷闷的沙沙声。时辰的摄影师在下雨前返回大本营拿摄影机的备用电池了，因此只有谢图南的跟拍老师举着摄像机一起躲了进来。小小的空间容纳了四个人，显得有些拥挤，但经历了刚刚的事情，人挤在一起，倒让谢图南感到温暖安全。
“你经常来这里？”谢图南拧着衣角的水问道。
“嗯”，李麦收盘腿坐下，“家里太小，妹妹们又吵。这里安静，能看书。”
这孩子能文能武，当真是栋梁之材！谢图南闻言，对小孩哥刮目相看。
“你为什么愿意把我们两个陌生人带到你的……秘密基地来？”时辰抱着手臂站在洞口边缘，紧紧咬着嘴唇，一脸警惕。
“你们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啊”，李麦收的回答让谢图南吃了一惊，原来高颜值还有这等溢出效应，“而且，也没几个小朋友愿意和我玩，他们总是坐在屋里，抱着手机……”
话停了，雨仍下着。李麦收低着头把玩地上的草茎，谢图南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在，谢图南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响亮。肾上腺素效果褪去，饥饿感这时才缠上了他，谢图南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午饭。
李麦收转身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野山楂。“我有这个，是自己摘的”，他拿出一个，把袋子递给谢图南，“吃吗？你肚子叫得山那边都听见了。”
谢图南“嘿嘿”一笑，接过袋子拿起一颗山楂咬了一口。酸涩的果汁刺激着味蕾，谢图南感觉更饿了，可他孜孜不倦地嚼着，腮帮被果肉撑出稚气的弧度，仿佛乐在其中。
那不是品尝，更像某种仪式。酸味刺得眼眶发热时，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站在摄影棚里的那个下午。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孜孜不倦地嚼着生涩的台词，仿佛只要嚼得足够久，就能从荆棘丛里嚼出蜜来。
“你们乡下孩子都这么……”时辰在小孩哥用衣角擦山楂皮时顿了顿，临时把“不卫生”咽了下去，“……心灵手巧。”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谢图南看见了时辰微皱的鼻子，突然觉得大少爷装装的很有意思，自己可以多观察下他积累经验，万一以后能接到大少爷角色呢？
李麦收转向时辰：“你是不是演了好多戏呀，有一部是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大学生，我妹妹特别喜欢你”，他纯真的目光在时辰脸上划过，“不过我觉得，你比电视上黑一点，瘦一点。”
时辰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谢图南察觉到旁边的摄影师微微抖动，正在努力憋笑。
李麦收又转向谢图南：“我没在电视上见过你，但是，我觉得你比他好看，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摄影小哥抖动的幅度更大了。
雨声渐歇时，外面已经起了雾。乳白色的雾气从洞口漫进来，给稻草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李麦收第一个钻出去，深吸一口气：“雨停了，但雾太大，牛可能走散了。”
时辰的声音透着焦躁：“这怎么找路？”
李麦收却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哨子，吹出一长两短的节奏，哨音在雾中传得很远。片刻后，远处传来了微弱的牛铃声。 “这边！”李麦收带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雾气在他们身边流动，仿佛置身仙境，然而谢图南刚要迈步，衣袖却被拽住——时辰带着泥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角，骨节发白。
他害怕？谢图南本想出言嘲笑，但看到时辰一副色厉内荏的表情，他放弃了：“就这样，抓紧一点，免得在雾里走散了，我可没有卫星电话。”说着，他自己也抓住了前面李麦收过于宽大的校服衣摆。
哨声和牛铃声此起彼伏，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对话。找牛的过程出奇地顺利，谢图南发现时辰的眉头渐渐舒展，抓着自己衣角的力度也没那么大了，甚至开始跟着小孩哥学吹哨子——虽然吹出来的声音像漏气的轮胎。
回到村口时，节目组正乱作一团。王以宁也在，看到他们时差点哭出来：“祖宗们，你们去哪了？我们差点报警了！”导演正在骂人，却被时辰抬手打断：“别骂了，不怪他们。”
李麦收悄悄退到了人群边缘。谢图南见状眼疾手快拉住他：“等等！”
他找节目组要来纸和本，戳了戳旁边的时辰：“你给他签个名呗，就当谢礼了，你也听到了，他妹妹特别喜欢你呢。”
“借花献佛。”时辰看似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却依言在本子的第一页签下名字。
“送给你妹妹。”
李麦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她肯定高兴疯了。”带着这样灿烂纯真的笑容，他转向谢图南：“你能也签一下吗？”
谢图南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邀请。他欣然接过笔，翻了一页，刷刷地签上了“谢图南”三个字。
“谢谢你今天帮我们，谢谢你愿意带我们去你的秘密基地。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李麦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腼腆的小孩。他接过本子，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也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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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迷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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