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时之政府为审神者与付丧神提供的日常驻所，是一座在冬月夕凪看来过于豪阔、甚至近乎奢侈的日式庭院。初次踏入本丸地界时，那绵延的朱红鸟居与望不到边际的曲折回廊就让他感到了微妙的眩晕。
脚下的石板路延伸向深处，连接着数不清的院落与屋舍。
精心打理的枯山水庭院广阔得仿佛需要骑马才能巡视周全，引了天然温泉的浴池蒸腾着氤氲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草木混合的独特气息。天守阁巍然矗立在建筑群的中心，俯瞰着这一切。与其说这里是私人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功能完备、固若金汤的小型城池。
然而，这份令人咋舌的豪阔，在只有一人一狐（现在加上一振刀剑男士）居住时，便显露出令人窒息的空旷与死寂。脚步声在长长的木质走廊上会激起空洞的回响，风穿过无人居住的部屋门缝，发出呜呜的低鸣。
仅仅是维持最基本区域的整洁，对冬月夕凪来说就已经是个不小的负担。这种空寂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里缺乏“人”气，缺乏生机。
所幸，时之政府并非让新手审神者赤手空拳地开始。为了避免因资源匮乏导致人手严重不足而无法履行职责，政府为新上任的审神者提供了一笔相当可观的初始资源——木炭、玉钢、冷却材、砥石——专门用于组建上任后的第一支战斗与内务部队。
理论上，这些资源足够支撑新手进行数次锻刀，召唤出至少三到四振刀剑男士，初步搭建起本丸的骨架。
但在入职前浏览官方内部论坛时，冬月夕凪可没少看到同僚们的“血泪史”。那些自诩为“非洲酋长”的审神者们，用各种夸张的标题和表情包，声嘶力竭地哭诉着“连出三把短刀，资源打水漂”或是“欧刀绝缘体，锻刀炉对我恶意满满”的惨痛经历。那些帖子底下往往是一长串同病相怜的跟帖，仿佛一场大型的玄学研讨会。
“这流程……简直像极了某种抽卡手游。”冬月夕凪盯着锻刀炉中跃动不息的橘红色火焰，听着刀匠式神有节奏的敲打声，思绪有些飘忽地想着，“如果这整个‘审神者’的经历是一款游戏……会是什么类型呢？”
7.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记忆的涟漪。
他仿佛又回到了警视厅搜查一课那间永远弥漫着咖啡香和淡淡硝烟味（来自鉴证科偶尔的失误）的办公室。
他所在的队伍是课室里出了名的“游戏宅集中营”。
物证架旁边永远堆着最新发售的游戏光碟，卷宗封皮上偶尔会沾到薯片碎屑，午休时间成员们凑在一起讨论游戏攻略或新作发售是再平常不过的风景。
——“队长，你说如果我们现在的生活是一款游戏，那会是一款什么类型的游戏？”
记忆的画面清晰起来。
冬月夕凪记得自己当时刚打开便当盒，还没来得及动筷，里面那块金黄酥脆的炸鸡块就被旁边工位、总是忘记带饭的朝雾前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走了。只有他手里那个因为被他抢先咬了一口而留下牙印的奶油面包幸免于难。
当时的他在副队长略带无奈的目光下，略显狼狈地擦掉了沾在嘴角的草莓奶油，然后抛出了这个略显天马行空的问题。
问题瞬间点燃了午休的办公室。
上周刚处理完一桩离奇案件——嫌疑人将精心策划的犯罪过程写进了自己开发的Galgame剧本里——的同事立刻拍桌：“恋爱模拟！绝对是大型多线恋爱模拟！人生处处是修罗场和选项分歧！”他指着朝雾，“看看这家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攻略对象？”
“得了吧！”鉴证科借调过来的小林立刻反驳，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昨天那个现场，嫌疑人家里那个会突然弹出恐怖玩偶的衣柜，比Jump Scare还吓人十倍！这分明是生存恐怖游戏！资源稀缺，惊吓点无处不在！”
大家七嘴八舌，争论不休。最后目光都聚焦在了当时正埋头整理一桩连环杀人案证物袋的队长身上。队长是个严肃务实的人，但出乎意料地，他对这个不着调的问题思考了很久。他放下证物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清晰的编号标签，像是在触碰某种决定命运的选项键。
“AVG。”队长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办公室安静下来，“文字冒险类。每一个证物，每一条线索，目击者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关键选项。每一个选择，无论大小，都可能把你引向完全不同的结局分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记录着受害者人生轨迹的照片，“就像那些多线叙事的悬疑游戏，选错了，就Game Over，或者走向Bad End。”
“不对！完全不对！”年轻的巡查朝雾猛地从堆积如山的报告文件堆里蹦了起来，他那标志性的呆毛也跟着一颤一颤。他显然忘了自己“偷”鸡块的“前科”，手又习惯性地伸向冬月夕凪便当盒里仅剩的配菜西兰花，“明明就是热血动作类！你看我们出警、追捕、格斗……”
“啪！”
一本厚重的刑事手册精准地拍在了朝雾不安分的手背上，力道不轻。朝雾“嘶”地一声缩回手，抱着泛红的手背，委屈巴巴地看向出手的队长，呆毛瞬间蔫了下去，活像一只被暴雨淋湿了羽毛的麻雀。
“朝雾，这是你本月第三次‘偷’Nagi 的午餐。”队长的语气毫无波澜，显然看惯了他这套惺惺作态的表演，“还有，你上周交上来的搜查报告，把‘嫌疑人’写成了‘闲鱼人’，错别字比小学生听写还离谱，连自动纠错都救不了你。与其在这里讨论游戏类型，不如立刻、马上，回去把你的报告重、新、检、查、一、遍。”
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朝雾哀嚎一声，灰溜溜地把自己重新埋进了文件堆。冬月夕凪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后脑勺，最终还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便当盒推了过去。
下一秒，朝雾立刻原地复活，一边大嚼着西兰花，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Nagi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天使！”，完全忘记了手背的疼。
一直靠在白板旁、用红色马克笔梳理复杂线索图的副队长，此刻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是队里少数不怎么沉迷游戏的人，唯一还算了解的，大概就是当时日本最流行的那款开放世界动作角色扮演游戏（ARPG）。
他点了点白板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和箭头：“依我看，更像开放世界ARPG。没有固定剧本，地图广阔，你遇到的每一个目击者，发掘的每一条看似无关的线索，都可能开启意想不到的支线任务。而你的每一个决定——比如是深入调查A点还是B点，是选择相信证词甲还是证词乙——都会像蝴蝶效应一样，深刻影响后续的主线剧情走向和最终结局。”
副队长说完，目光转向了冬月夕凪：“那么，Nagi 你觉得呢？你的人生，像什么游戏？”
冬月夕凪咽下最后一口奶油面包，认真地想了想。那时他还没有经历过那场改变一切的噩梦，“开放世界ARPG和Roguelike的结合吧。”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比ARPG有更高的随机性和不可预测性，难度更硬核，通关更需要运气加持……也更容易因为一次判断失误就导致‘永久性死亡’。有些案子，即使重启调查，生成的线索和遇到的阻碍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仿佛系统刷新了地图……但它的舞台，又比纯粹的Roguelike要大得多，束缚也更多。”
记忆里，朝雾前辈似乎因为他的“硬核”论调又和副队长争论起来，最后他学着某个著名法庭游戏的主角，重重一拍桌子，大喊一声“異議あり！”。
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里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那些带着咖啡香气、薯片碎屑、案件卷宗油墨味和同僚们鲜活面孔的日常碎片，此刻被锻刀炉里金属碰撞的“哐当”声猛地拉回现实。
冬月夕凪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抚过左胸的位置。那里曾经别着一枚象征职责与信念的警视厅樱花徽章，冰冷的金属触感曾是他存在的锚点。而现在，指尖触碰到的，只有一枚微微发烫、刻着时之政府徽记的审神者身份铭牌。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将过去的喧嚣扭曲成模糊的光影，最终沉寂在炉膛深处。
8.
“哟，大将。”
一个清冽而沉稳的少年声音穿透了冬月夕凪的思绪，将他从记忆的泥沼中拉回。伴随着锻刀炉光芒的散去，一位身姿挺拔的黑发少年踏光而出，稳稳地站在他面前。少年身形略显娇小，穿着深色的军装式制服，腰间佩着一把短刀。然而，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却与外表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历经沙场磨砺后的锐利与从容。
他单手自然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那双紫色的眼眸沉静地看向冬月夕凪，带着一丝审视，但更多的是初见主君的恭谨。
冬月夕凪的视线下意识地掠过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注意到他的指腹正无意识地、习惯性地摩挲着刀柄的缠绳——一个微小却泄露了本能的动作，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的危险，将眼前的审神者纳入保护圈内。
“我是药研藤四郎。我和我的兄弟们都请多关照啦。”少年微微颔首，自我介绍简洁有力，带着一种超越外表的成熟感。
冬月夕凪对于日本刀剑的历史并非专家，但在入职前恶补官方论坛时，“药研藤四郎”这个名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论坛里充斥着同事们半是调侃半是依赖的感叹——“废婶制造机”、“本丸真正の管理者”、“没有药研不会的生活技能”、“他来了，我就可以安心当咸鱼了”……这些标签描绘出一个能力超群、几乎能将审神者从日常起居到战场指挥都一手包办的完美副手形象。
他可靠到让许多审神者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仿佛离了他，整个本丸就会停摆，审神者自身的主体性和决策权威，似乎悄然消解在这种无微不至的“钢铁般的温柔”之中。
论坛里也曾有人略带忧虑地讨论过这种依赖关系的潜在风险。这瞬间勾起了冬月夕凪心底最深的寒意，那个被他视为噩梦的身影也曾这样，用看似无懈可击的“照顾”和“指引”，编织着无形的网，玩弄着人心，最终将人拖入深渊。
指尖传来一丝冰凉。
但冬月夕凪迅速将这危险的联想掐灭。眼前的药研藤四郎，与那个噩梦截然不同。论坛里的信息同样清晰地记载着他的核心：作为藤四郎短刀的一员，他锋利到足以穿透铁质护具，却绝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更令人动容的是，在旧主自戕的绝望时刻，这把以锋利著称的短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刺穿主人的腹部。这份铭刻于刀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忠诚，是冰冷历史中最灼热的印记。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忠诚。
冬月夕凪压下心头的波澜，对药研露出一个温和而郑重的笑容：“我是冬月夕凪，以后请多指教，药研。”他选择了直接称呼名字，延续着对加州清光的习惯，试图在身份带来的天然距离感中，寻找一丝属于“冬月”这个人的连接点。
9.
药研藤四郎的到来，如同为这座空旷巨大的本丸注入了一股沉稳而高效的活力，也确实让冬月夕凪和加州清光肩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至少在日常生活安排和体力劳动方面。
这份“轻松”在当天下午前往“万屋”采购时得到了最直观的体现。
万屋是时之政府为众多本丸设立的物资交流与补给中心，像一条服务于审神者与刀剑男士的奇幻商业街。初次踏入，冬月夕凪被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晃了下神：穿着各色出阵服的刀剑男士们陪着自家审神者穿梭于店铺之间，售卖从最新款刀装、御守到油盐酱醋、时令蔬菜的店铺鳞次栉比，空气中混杂着线香、点心、钢铁和新鲜木材的味道。一只胖乎乎的狐之助雕像蹲在街口，爪子里捧着的电子屏滚动着促销信息。
采购清单是药研在极短时间内根据本丸现状和冬月夕凪有限的预算拟定的，涵盖了从寝具被褥、洗漱用品、厨房锅碗瓢盆、基础调味料、急救药品到清洁工具等一应必需品。
数量之庞大，让冬月夕凪看着就头皮发麻。
“主……冬月大人，其实万屋提供付费送货□□的。”药研看着冬月夕凪盯着清单发白的脸色，适时地提醒道。加州清光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对啊对啊，主人，这么多东西，我们三个也拿不完吧？还是送货比较方便。”
送货上门？冬月夕凪瞥了一眼清单角落标注的、不算便宜但绝对合理的配送费，又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口袋——虽然和人事提前预支了这月工资，但在支付了前往时之政府人事中心的交通费和这几天的简餐开销后，实在所剩无几。而审神者上任后的第一笔小判补贴，要等到下个月中旬才会发放。
“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冬月夕凪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感，“挑最急需的买，尽量……精简体积和重量。”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向任何人伸手了。
于是，“精简”后的成果，依然是三个鼓鼓囊囊、勒得手指生疼的巨大购物袋，冬月夕凪无比后悔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省钱念头。
药研分担了最重的一袋（里面主要是沉重的清洁工具和基础食材），步伐依旧稳健；加州清光提着一袋寝具和日用品，虽然嘟囔着“好重啊，手指都要勒红了”，但显然也游刃有余；而冬月夕凪自己提着的、装着碗碟和洗漱用品的那一袋，却仿佛有千斤重，每走一步，粗糙的提手就深深嵌入掌心，勒痕处传来火辣辣的疼。从万屋传送点走回本丸天守阁下的那段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本丸那熟悉的朱红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时，冬月夕凪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
他完全不顾药研“大将，小心地上凉”的劝阻，也忽略了加州清光带着笑意戳他脸颊的手指，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直接躺倒在天守阁入口的冰凉玄关地板上，大口喘着气，额发被汗水黏住，眼镜也歪到了一边。他闭着眼，任凭加州清光怎么戳弄、药研怎么无奈地试图拉他起来，他都坚决不肯再挪动半分。
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冲垮了所有成年人的体面。
“我……真的……在自寻麻烦……”他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深刻的自我反省。
回到本丸已是日影西斜，暮色四合。在药研井井有条的指挥和清光的协助下，采购回来的物品被迅速分门别类，安置到天守阁厨房和空置的储藏室里。虽然距离一个温馨的“家”还很远，但至少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让这座冰冷的城池有了一丝烟火气。
房间分配也简单明了。药研考虑到粟田口是个庞大的刀派，未来必然会有众多兄弟到来，他主动选择了本丸西侧最大的一间部屋，足够容纳一个小队。加州清光的选择则显得随意得多，他笑眯眯地表示“哪里都可以啦，反正现在本丸这么空”，最后挑中了距离药研部屋不远、窗外能看到一小片竹林的一间。审神者所在的天守阁位于本丸的中心制高点，虽然与付丧神们居住的区域有一定距离，但结构设计确保了任何异常动静都能被及时察觉，付丧神们也能在审神者遇到危险时迅速驰援。
夜色渐深，喧嚣退去。
冬月夕凪独自坐在天守阁二楼的窗前，没有点灯。月光如水银泻地，将窗外的庭院、回廊、远处的屋脊轮廓温柔地勾勒出来。他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瓦檐，落在了本丸后方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静谧的山林上。山体的轮廓在月光下呈现出柔和的曲线，山巅附近，一棵巨树的影子格外庞大，即使在这个距离，也能感受到它需要数人方能合抱的粗壮。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窗棂，白日里的疲惫似乎被这静谧的月色抚平了些许。在阖上窗户准备休息之前，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冬月夕凪的脑海：
明天……去那边的山上看看吧。
工作好忙啊，冬月夕凪，你跟我换一下工作吧……人，为什么要工作。
写的时候忽然想起刚开始入坑刀剑乱舞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接触到这个游戏的，但我肯定是冲着看板郎三日月宗近去的。
爷爷的美貌征服了小小的老子，直到现在我都很喜欢三日月宗近。
在选择初始刀的时候，不能说是都很喜欢吧，当时戳我的只有清光和山姥切……最后因为对冲田总司的喜欢选了清光。
药研是我锻出来的第一把刀，也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把刀，所以在这里他也是作为冬月锻出来的第一把刀存在。
7月12日更新
我终于自由了，再也不会有多事的老板，我就是自己的老板，我自由了，现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自由的。从今天开始会把前面的更新（除第一章）全部重写一遍，多增加点内容，修改一些词句，把不必要的描写去掉……看自己之前写的总觉得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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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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