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鬼一头亚麻色短发,挑染了几缕蓝色,没有化妆,戴着黑框眼镜,很放松的样子,晃悠悠地走进来。
"老板娘,来份小馄饨。"她在苏黎对角的桌子坐下,把挂着 labubu 贴着奶油胶的魂令牌放在桌上,喊了一声。
“老样子不要香菜?”老板娘似乎认识她,问了一句,起身去包馄饨。
同时又进来一个人,身着一袭改良过的唐代襦裙,头发随手用簪子盘在脑后,步态优雅,翩翩几步带着自信和威仪,似乎也是老板娘的熟客,在离老板娘最近的桌子前坐下。
“大老远就听见你声音了,又在说李欣慈?”唐装女鬼跟老板娘闲聊起来,声音柔软又磁性,很是好听,苏黎忍不住边吃边看向她,被她回以一个温润的微笑。
“是啊,多亏了她,这三年过得快活得嘞!”老板娘轻快滴说着,馄饨唰唰下锅。
卫衣女鬼听了,刷着魂令牌上的浮光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怎么到哪儿都在说李欣慈…不累吗?能不能聊点别的?”
“不聊了。”老板娘连忙说道,“这不是…今日天黑,就容易想到慈君。”
“我看了她的故事,呵,恋爱脑的女人。”卫衣女鬼冷哼了一声,刷着魂令牌,嘴里满是不屑,“说白了,就是为了个男的,改写生死簿,追着人家九个轮回,最后还要为他和三界打架,最终扯上所有无辜的人为她垫背,啧啧,这种女人都能被捧成神…被天界做局了吧。”
唐装女鬼听了不大开心,皱眉,声音微冷,“你这话未免太片面了。”
“不是百鬼无忌吗?我说自己想法有问题?”现代女鬼一点不怯,看着唐装女鬼,有些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李欣慈是为了追男人才改写的生死簿,导致地府意外改革,这都能成救世主?”
她说完嗤笑一声,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那我走路脚滑踩死只蟑螂,是不是也得给我立功德牌位啊?”
老板娘一看不好,这姑娘今天不知道怎了,脾气上来了,连忙倒了杯酸梅汤给她,“消消气,来,请你喝杯酸梅汤。”
要说这地府太阳唯一的坏处,就是慈君不在的这一日,生意有点难做,鬼们逐渐习惯了温亮的阳光,外面变得黑乎乎的,人反倒焦躁不安了。
卫衣女鬼拿着酸梅汤,喝了一口,又刷起魂令牌,虽说有所收敛,嘴里还是忍不住念念有词,“女人想独立,就要戒男人,不依附任何人,只为自己活,李欣慈她根本不是为了地府,也不是为自己,她是为了男人,也是她运气好,要放现在看,她就是被男的洗脑的…”
傻白甜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唐装女鬼冷冷打断了,“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卫衣女鬼一愣,终于放下魂令牌,瞪她,“你说什么?”
“我让你闭嘴。”唐装女鬼很是直接,身上那股威压让整个小店都安静下来。
苏黎也缩了缩,生怕被她们注意到,慢不做声地小口喝着酸梅汤,眼睛在两个女鬼间,来回扫视———真是开了眼了,竟然碰到两个女鬼,因为李欣慈吵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慈君赐福,百鬼无忌”的缘故,苏黎觉得眼前的女鬼们,火气比活人都大得多,谁也不惯着谁,势必据理力争,的确是无所忌讳的架势。
就连一旁的老板娘似乎都颇为习惯,一边看她俩吵,一边捞着馄饨,送了酸梅汤后,却丝毫没有制止他们的意思,竟不怕她们打起来把这个店砸了?
“这里是地府,你已经死了,不要拿人界标准审判女性。”唐装女鬼冷冷地说道。
“审判?!我?”卫衣女鬼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似的,尖声叫起来,彻底炸毛,魂令牌啪地拍在桌子上,站起来,指着唐装女鬼说道,“哇…你可真会颠倒黑白,是你们这些老古董被困在性别刻板印象里好吗?你看看你,把自己打扮这么漂亮,化着妆,穿着裙子,就是服美役啊!跟李欣慈一样,都不是为自己而活,那你拥护的就是这个男权社会啊!”
苏黎生前也刷到过一些这样的话,但总觉这些话表面上看似乎颇有道理,可心里还是有些膈应,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唐装女鬼不急不慢地看着她,喝了一口酸梅汤,“这是地府,没有男人女人,只有鬼,姑娘。”
鬼,是没有社会性别的。
鬼,只是一种灵体存在而已。
苏黎想起李欣慈在注意事项里跟她说过的话。
“鬼都是人变的,只要记忆在,那些性别刻板印象都会在。”卫衣女鬼急急地说道,对自己的理论无比激动,“你不要在这装天下太平,我今早路过门口那家夜店,看我是女鬼,就酒水免费!这不是性别歧视是什么!是人是鬼都一样,都是在把女人当做性资源,服务男性…”
尽管苏黎没太明白她说的那些歧视究竟是什么,但也想起自己路过的那家夜店,的确,那个明朝男鬼,看她是女鬼,特意跟她说酒水免费…
一旁的老板娘终于知道这姑娘为什么今天火气这么大了,估计是前面那家夜店的人,让她想起生前的不愉快吧,刚来地府不久,生前的执念因果多少还会触发一些起起伏伏的心绪的。
她不由出声,打断了这场争论,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姑娘,你来这没多久,还没喝过酒吧,那家店的酒水免费,是因为咱们是鬼,不会醉酒,那店铺卖的是醉酒体验…现在市场卷啊,哎,以前喝酒是收钱的,现在为了揽客,酒都不收钱了,只收醉酒体验费。”边说边摇摇头,感叹生意不好做。
苏黎和卫衣女鬼同时愣住。
唐装女鬼看着她,刚吃下一口老板娘端上的馄饨,细嚼慢咽,心满意足地微笑,夸了句好吃,这才继续说道,“你刚才说李欣慈是恋爱脑,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也在按照某种标准评判她?”
“我没有!”卫衣女鬼立刻反驳,“我只是在说事实!女性就应该独立,不应该为男人…”
“谁规定的,女人应该什么样?”唐装女鬼语气和缓许多,柔柔地打断了她,"我活着的时候,听过的’贤良淑德,三从四德,夫唱妇随’绝对比你多。那时候我恨死了这些话,拼命想要成为相反的样子。"
“对…对啊,就是要反抗的呀。”卫衣女鬼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她没想到唐装女鬼竟然为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别扭起来。
“是没错,毕竟在毫无权利的时候,反抗总比顺从好。”唐装女鬼喝下最后一口酸梅汤,回味了一下,这才说,“可是,反抗之后,你要怎么办?从‘应该贤良淑德’变成‘应该独立强势’吗?那这不过是换成了同一套规则的另一面,从按照男性期待活,变成按照女性期待活。”
本质上,都不是自己的期待!
苏黎的脑袋像是被弹了一下,脑海中飘过这句话,记忆动了动,似乎有什么情绪蹿了上来,搅得她胃有些酸酸的。
可是,什么叫按照自己的期待活呢?
卫衣女鬼听完,也沉默了很久,最终摘下眼镜,用手蹭了蹭眼睛,“…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一旁的老板娘笑眯眯地包着馄饨,颇为欣慰地看着她们,没有插话。
卫衣女鬼也渐渐放下了之前的攻击性,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即便按照女性期待,我也是在为自己争取利益啊。”
言下之意,和按照男性期待不一样。
“是没错,因为想要反抗一个极端,就需要先走向另一个极端,才能让天平回正。可谁拥有定义'好女性'的权力?父权制不能,母权制也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苏黎大脑嗡了一下,这姐姐说的没错啊。
要解开自己身上的桎梏,反抗是必经之路,只是反抗之后呢?反抗之后是什么?
她愣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画面,是和丈夫争吵,因为她想离婚,但丈夫不同意,那画面一闪而过,快得她差一点抓不住。
“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卫衣女鬼的声音打断了苏黎的思绪,她不由露出一丝迷茫,“总要做点什么才行啊。”
“是啊。”唐装女鬼轻巧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果我活着,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推翻这些所谓的制度,建立新的……哈哈,可惜我已经死了一千三百年,现在只想以心为本,似乎更合适,鬼是灵体,用**凡胎的制度约束自己,是很可笑的,而且慈君赐福,百鬼无忌嘛。”
她说着,看向店外的红色柔光,以及光之外的无尽黑暗,“死亡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些’女人应该怎么活'的焦虑,都是活人的世界强加的幻觉。”
也许,这就是“百鬼无忌”的真正含义。
苏黎揉了揉脑袋,不是肆无忌惮,而是真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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