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惊慌失措,跪在关工旁边打电话,扒拉了好几次,才把报纸抓走。
拨通了万珍的电话,刘几乎是哭着说:“珍呀,快回来吧,你爸晕了,妈受不住了,你帮帮妈,帮帮你爸吧!”
万珍冷静道:“先联系叭叭车,送爸去医院,我今晚回来。”
“好,好,珍啊你一定要回来啊。”
“会的。”
入夜。
关工好不容易醒了,一打眼看见床边的万珍,又像看见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
“你帮爸找到他,你帮我!我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骗我啊!为什么偷了我的东西!”
万珍眼下青黑,她疲惫说:“爸,问这些没有意义了。其他的我能做的都帮你。”
关工一下红了眼,他说:“珍惜不是珍惜,他叫朴敏,他和当年骗我偶的是一个人,肯定是的,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做的偶,手臂是我以前做的偶身上的!就是那个快递去的偶!”
他死死盯着万珍眼睛,生怕她不相信:“真的!我不会认错的!况且,况且朴敏那家伙做四肢什么样我知道的,他做不出那样的四肢,那是我做的!我做的!”
关工猛拍自己胸脯。
“是我的!是我的你知道吗?!”
“他拆了我的偶!装在自己偶身上,但是是我的,我的!!”
红血丝布满他的眼球,像是野蛮的藤蔓,缠绕挤压,不可自抑,不肯罢休。
“爸,我会帮你的,你先冷静一下,现在他上了报纸,也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
关工的呼吸急促而灼热,他满额大汗,像是喘不上来一口完整的气。
听万珍这么说,他抓着床板,死命遏制自己的颤抖。
“你帮爸,你会帮爸,爸指望你了……”
“嗯,我肯定帮。”
万珍拍抚关工后背顺气。
关工抹了把汗,突然又问:“珍儿,什么是申遗?是什么奖吗?国际奖?”
他在小镇子上呆了六十多年,无论是父亲,还是父亲的父亲,没人告诉过他手艺是可以获奖的,也不知道什么是申遗。
“申遗就是……申请成为世界遗产。”万珍解释。
关工有些激动:“所以,他把机关偶给世界了?偶人也不是他的了?是世界的了?”
万珍摇头,却是无法向关工解释。申遗代表珍惜向国际认证,这类偶人是他家族独特的历史艺术成就和文化。
“这明明不是他的啊!他是和我学得制偶啊!是我的啊!我的!”
……
关工终究还是病了,万珍也想方设法联系珍惜以及和他相关的人,无果。
这场从小镇发起的申诉最后淹没在时间里。
关工再不做偶了,也不喜欢出门,整日宅在家里,好像什么都放下了,终于开始了自己早该过的养老生活。
有一年宝珠回来了,我跑去找她叙旧,正巧路过关工屋前。
关工白了发,胡子拉碴,眯眼嘬两口散烟,灰白烟气盘绕上升,他像个多年未曾见光的偶,黯淡也发潮。
“小青芜诶……”关工朝我招手,动作缓慢,直起身的样子,仿佛能想象到关节摩擦的钝声。
“都长那么大了呀。”
他迷蒙的眼睛盯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
我于是又凑上前几步,和关工打招呼。
“关爷爷。”
“诶,诶!”关工应了两句,嘴角如舟破静水,豁然拉起一抹笑。
他灭了烟,褐黄指尖收拢,两手交握。
关工年纪大了,原本板直的背脊也如淬火而屈的木,脸上尽是老态。
“青芜。”他唤道,“你还相信吗?木偶里住着灵魂。”
我点头:“信的。”
“那你还看得到吗?”
一时间我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看见非人的这个能力并没有让我的生活好过,而我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
思绪回笼,我答:“看不到了。”
我希望关工也不要因此纠结,人只需要一日日过自己的人生就好了,其他非人的事,离我们太遥远,舍不下只会是自寻烦恼。
关工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再见到关工的时候,我已经要离开小镇了。
又一年清明,本地一直有在家烧纸钱山的习惯,关工家那天也不例外,只是正中午的,火光格外大。
隔壁邻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往关工家探头问。
我也过去,却见关工站在对面,与我之间隔着一个直径一米多的火圈。
关工是笑着的,说:“没事,今年给关家前辈们多烧点东西。”
邻居走了。
黄方纸钱一摞摞堆着,纸灰顺着火焰往上吹飘,关工脚本还有一摞,他端碗鸡血,挥手往纸钱上泼,等稍微干了,便往火山里抛去。
我想与关工道个别,可是他看火堆看得入神。似乎火烧得越旺,人心里也就越轻快了。
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关工转身进了里屋。
等了一分钟,我想今天不是个好时候,于是回头要离开。
“啪!”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我乍然旋身看去,火堆里躺着一个粉白衣的偶人。
火苗迅速烧毁了偶人的衣物与头发,她的身躯埋进纸灰里,上好的木材喂养得火光浓烈。
关工一脸平静,盯着火里的偶。
我一开始还没意识到火中的偶是谁,等我反应过来,微风渐起,没有一丝凉意,卷入火中又朝我扑来,带着不适的炽热,夹杂的灰屑让我不得不闭上眼。
再睁开,火光中出现汉玉白的背影,头戴莲花冠,身形与常人无异。
她往我这边偏头,一霎对视,眸中没有哀怨,她甚至是笑着的,只往我这看了一眼,便好似坦然接受了命运,风一吹,如扬沙层层散去。
“殊胜……”
除了这两个字,我再说不出话来。
关工低低发笑,像是释然,也像是隐埋了更深的魔障。
他仰头,顺着灰烟的方向望去:“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他将自己一生视若珍宝的东西亲手烧掉了,烧给列祖列宗,再无挂念。
殊胜可以反抗的。我想,她是神,再虚弱也是神,关工不过一介凡人。
可转念一想,遗神依信而生,支撑殊胜的“信”,在关工放下之后还有多少呢?
她只是提前走向结束而已。
她这个遗神是因人而生的,不是为自己而生的,消散对她而已也许是一种新生。
可是遗神死去,消散于天地之间,在哪新生呢?
我摇摇头停止思考,我与殊胜,也不过是两面之缘,我连自己今后的命运都参不透,思考殊胜的命运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离开了胜梅镇,一个人,开始找落脚的地方,无依无靠,站在商铺前犹豫怎么开口讨捧吃的。
可骤然之间,旧梦如潮水褪去,隐约中有只手拉住我。
“哗——”
竟将我从深处拽起,我猛然睁开眼睛,不住剧烈喘息,贪婪吸入空气。
神魂好像突然就回归了□□,我四顾,发现我还在自己的床上,仿佛之前只是做了一个让人窒息的梦,被挤压变形不想回忆的梦。
“醒了?”
魏五进来,腰间系着围裙,单手叉腰笑看着我。
“吃饭吧,你都睡两天了。”
两天?我脑子懵,起床跟在魏五身后走。
“我怎么睡了那么久?”
魏五熟稔拿来两双筷子,一双放我那端碗上。
“问你自己喽,怎么沾惹上遗神的执念的。”
“什么?”我还是懵,怕怕自己脑门,“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睡觉前在搜悬云关来着。”
“哦?你还真想给我找回名字啊小青芜,姐姐我很感动。”魏五给我夹了一筷子四季豆,“吃饭,尝尝姐的手艺。”
“我答应过你的嘛。”
我尝了口四季豆,齁咸!
“咳!现在的重点是,遗神的执念怎么解决啊?”
睡不醒的梦境,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了。
魏五又给我夹了一筷子,一手抵着下巴:“那个遗神,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我扒两大口饭,塞得腮帮子鼓起,一是缓解嘴里的咸味,二是不想再吃上一口四季豆了。
“我想想……遗神……某天我头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支掩鬓。”我回忆道,“是那位遗神曾带过的。”
魏五摊手:“掩鬓呢?”
我无辜道:“不见了。”
“哎呀。”
头挨了魏五一个板栗敲,我捂住脑袋,顺便也离桌子远些。
“我再好好想想,姐你自己吃着哈,我回房间仔细想着。”
刚抬脚走了两步,后领子被魏五二指勾起,我仰起头,正面对魏五的笑脸。
“我不用吃饭,专门给你做的,赏个脸吧。”
我干笑两声,又坐了回去。
魏五:“吃个炒鸡蛋吧,我觉得这个菜我发挥不错。”
我看向那碗鸡蛋,好像还不错……个鬼!
魏五脱了围裙,手支在桌上,见我犹豫,说:“吃啊。吃完我帮你找东西。”
我用筷尖夹了一点,放嘴里,在味道充斥口腔前猛点两下头。
“可以可以,挺好吃的。”
“真的?”
魏五低身,笑得那叫一个熠熠生辉。
“不好吃就告诉我,毕竟我第一次做,不好吃也是有可能的,别怕我难过。”
我扒口饭,看魏五诚挚的眼神,一句“就是有点苦”将要脱口而出。
魏五:“可惜我吃不出味道,不然就自己尝了。”
我咽下饭,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入口,大不了多塞几口饭。
“遗神没有味觉吗?”我问。
“不是啊。”魏五的眼珠向侧方偏了一下,“想拥有□□,总是需要付出些代价的嘛。”
“哦,那掩鬓……”
“找到了。”魏五说罢,抬手,倾身靠近,食指点在我脑门。
一刹有光闪烁。
等魏五再翻手,掌心赫然就是那支熟悉的云状镶珠掩鬓。
“她的执念融入你脑海了。喏,拿好吧。”
魏五说:“她的执念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所以别担心,甚至,你还拥有了她的一部分能力。”
“哈?这么玄幻吗?”我脑子里闪过一堆超能力电影,“什么能力呢?”
魏五:“不知道。”
“那怎么使用呢?”
魏五:“也不知道啊。”
我一拍脑门:“好吧。那按照一般套路,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好消除她的执念。”
“嗯,有道理。”魏五漫不经心说。
我笑道:“姐你看起来不太靠谱啊。”
魏五跟着笑:“我确实也不太懂啊。”
我俩互看一眼,笑得更大声了。
笑够了,魏五准备收拾碗筷,我就跟在她后面去拿抹布擦桌子。
魏五:“不过既然她没说要你替她做什么,那就是对你没什么要求,又或者,即使不和你说,你也会顺其自然在某一天完成她的心愿吧。”
“那我接下来怎么做?”我问。
魏五抓过我手里的抹布,拧开水龙头冲洗。
“我的姑娘耶,你还没懂我的意思?你不用管,顺其自然做自己想做的就好啦。”
我懵懵懂懂:“哦。”
魏五斜眼笑看着我,有样学样:“哦。”
“你跟着我哦什么呀。”
她晾起抹布,一边擦手一边说:“哦你傻。”
我:……
朋友们,灵偶卷到这完结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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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遗神消散,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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