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池今还没察觉到自己指缝间漏出的目光亮得格外显眼，她只觉心底藏了数年的情绪，在这束光里像被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池今垂了垂眼，刚想启唇问他过得好不好，裴昨忽然指尖叩了叩桌面：“偷看收费。”
池今没觉得心虚，也没抬头，眼睫轻轻扇了两下。
“我没看你。”她努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狡辩，“这是我高中老师提到过的，在指缝中看世界。”说完甚至故意把掌心张得更开些，让那束光漏得更匀净。仿佛刚才透过指缝偷瞄裴昨的事从未有过，她真的在借着指缝认真打量这周遭的一切。
这时阳光突然被一片云遮了去，池今指缝间漏下的光斑倏地淡了，周围暖洋洋的感觉也淡了些。
裴昨的声音隔着一丝距离传来：“我是你的全世界？”
像是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池今顿了两秒。
“难道你不想当？”
裴昨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空气静了片刻，池今抬眼迎上他的视线，忽然把问题抛了回去：“我是你的全世界吗？”
裴昨继续看着她，原封不动地接了她的话：“难道你不想当？”
反问时有多硬气，此刻就有多心虚。池今几乎是凭着一股冲动，被他那句“我是你的全世界”勾出的、不肯落于下风的冲动。像小孩子过招，你刺我一下，我便要还你一剑。可真等裴昨接了招，她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裴昨没戳破她的窘迫，伸手把桌上的山竹往她那边推了推，还看着她：“全世界饿了吗，全世界，吃点。”
这话像给了台阶，又像堵死了退路。
裴昨话里重复的称谓像道无形的圈，似乎能轻轻巧巧把池今圈在里头。而池今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在他脸上停了停，仿佛真在掂量那三个字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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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树叶开始慢慢换颜色。
天黑前池今回了家。
池今低头掏钥匙时，眼角瞥见公告栏被一张崭新的A4纸占了大半。红章格外醒目，标题是加粗的“关于本社区停止房屋出租的通知”。
她走过去细看，只见标题下写着：为规范管理、提升居住品质，打造纯住宅社区，经业委会与物业商议并公示投票通过。现通知：自发布之日起，本社区住宅暂停出租。已出租房屋请15日内清退，租户限期搬离，房东配合办理手续。逾期将按社区条例处理，望谅解。
末尾印着社区居委会和物业的双重盖章，日期正是今天。
进了家，池今先给房东打了电话。房东在那头叹了口气，说这事来得太突然，她也是刚收到物业通知，手里另外几套房的租户都在闹，实在没办法，社区新规卡得死。她表示会把违约金算足，还会池今留意其他小区的招租信息，末了又催着让她抓紧时间。
搬家倒不算什么难事，可找房租房这档子事，池今还真没碰过。池今打算这两天先把新住处找好，最好能赶在假期结束前把这事了了。
这个小假期，池今的脚步像是被磁石牵着，整天都在往裴昨那儿跑的路上。除了往他那儿跑，池今还抽时间看了几套房子。她对住处的要求远没裴如那么挑剔，空间大小全不在意，最要紧的是环境得干净清爽，别太杂乱就好。
厦榆这座城市不算一二线，各个区域并没有很繁华，但因为是座出名的沿海城市。到最后，池今总算看中了一处满意的房子。最让她满意的是，这小区刚开发不久，环境清幽，虽说离她学校稍远些，但好在和裴昨的店在一条街上，步行到他那也就十分钟路程。单是这个位置，就让那点距离带来的不便顿时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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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新家已经安置妥当了。池今找的搬家公司效率很高，加上原先的房子里东西不是特别多，搬起来格外利落。中午过后她晃悠到汽修店门口，倚着门框，慢悠悠把搬家这事儿当个闲话提了提。
听她说起裴昨停下手中的活：“搬家怎么没跟我说？”
池今正含着颗软糖，舌尖轻轻顶了顶，含糊应道：“忘了呗。”
裴昨没吭声，只是深深看她一眼，又闷头继续干活。
搬完家池今才后知后觉，新家要添的东西还真不少。她本就不常开火，冰箱里更是空得能映出人影。以前那房子，一家子住都绰绰有余。她一个人住时，白墙白地的，家里物品怎么摆都透着冷清，总像临时落脚的地方。但这回不一样，两室一厅，带个巴掌大的小厨房，站在客厅里望过去，连墙根的弧度都显得软乎乎的。虽小却踏实，像终于有了块能窝着的小角落。
不知怎的，今天格外热。池今在店内坐了好一会儿，连个路过的客人都没有，她终于忍不住往裴昨那边挪了挪：“你一会儿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趟超市？”
裴昨瞥她一眼，手里的活儿没停，嘴上硬邦邦的：“你看我像有空？”
“我一个人提不动。”池今用脚尖蹭了蹭他脚边的工具箱，“要买的东西有点多，天又这么热，拎着走回来肯定要中暑的。”
池今往店门口扫了眼，又坐回了原位。天热得邪乎，太阳跟个火球似的悬在头顶，没人愿意这时候在外头晃悠。不止裴昨店里没客人，这条街好几家店开了一上午门，连个问价的都没有，干脆锁了门，回屋躲清凉去了。
裴昨摘了手套，冲了把手，擦着手对靠椅上的池今说：“出去，关门了。”
池今抬眼看他，明知故问：“你这是在赶我吗？”
“超市不去了？”
池今晃着腿笑，从靠椅上蹦下来时带起一缕风，走到他身边撞撞他肩膀：“那你是要陪我去的意思？”
裴昨没接话，弯腰从工具箱旁捞起串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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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刚停进商场停车场，池今就看见墙角立着块“电梯维修，暂停使用”的牌子。两人只好往楼梯间走。拾级而上到一楼，推开通往外侧的门，热浪扑面而来，顺着露天连廊往前走一段，就是商场正门了。
两人走进商场，一楼分布着各大品牌的店铺，二楼则是一家超市。池今脚步轻快，率先踏上扶梯。她身子微微前倾，双手就那么空荡荡垂在身侧，坐扶梯不碰扶手这毛病她总也改不了。
裴昨站在她后面一级台阶，视线落在她晃悠着的脚踝上。回想到多年前，同样的扶梯，那时池今还是个小豆丁，脚下一滑没稳住，“咚” 地连滚了几级台阶，后脑勺立刻肿起个红通通的大包。她趴在地上，金豆豆似的眼泪砸下来，被裴昨抱起来时小胳膊死死搂着他脖子，哭得鼻尖通红，抽抽搭搭地哽咽着说再也不坐扶梯了。
这件事在他们二人记忆里都格外深刻，也是池今和他分开后最害怕重演的事故。从前有裴昨在身边时，她从不用记着抓扶手，他总会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后半步，或是干脆牵住她的手腕，替她把那份稳妥攥得牢牢的。可分开后，再没有那道能让她安心的身影，此后每次踏上扶梯，池今都会在心底反复提醒自己抓扶手。可今日，她又忘了做那个熟悉的动作。
“池今。扶好。”
裴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隔着一级台阶的距离，不高不低，却像带了点震颤的质感。池今后背倏地窜过一阵麻意，像被细小的电流轻轻扫过。她没回头，手掌乖乖搭上冰凉的扶手。
池今的手已经搭上扶手，但裴昨还是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寸，仿佛预判到她会不稳，要赶在她踉跄前稳稳接住似的。
一级台阶的距离本就近，这一下，连池今发丝扫过肩头的轻动都看得清。刚到二楼，裴昨就转开脸，再没往她身上瞄一眼。
裴昨推了辆购物车，他这人买东西向来随意，除了几样简单的生活用品，基本不再添置别的。池今却不一样，许是真的受了裴如的影响，她做什么都讲究，连买瓶酸奶都要挑包装好看的，总得来说她的生活里少不了大大小小的仪式感。这点上，她和裴昨简直是两个极端。
池今先走到水果区，专挑那些包装好的品牌果盒。她从不碰任何需要称重的散装水果。池今拿起一盒进口车厘子看了看标签，又换了盒草莓放进购物车。
忽然她心里一动，觉得不太对劲。今天是和裴昨一起来的，以他的性子，大概率不会让她掏钱结账。池今犹豫了下，把那盒印着品牌标识的草莓放回了原处，转身取了个透明保鲜袋，走到散装草莓摊前，刚弯腰准备挑拣，就见购物车被人从旁边轻轻一推，两盒草莓和两盒车厘子“咚”地落进来，正是她刚才留意过的牌子。
裴昨站在旁边，胳膊还搭在购物车把手上，瞥了眼她手里攥着的保鲜袋，眉梢微挑，没再多说什么。
池今抿了抿唇，把保鲜袋悄悄放回原处，抬头时恰好对上裴昨看过来的目光，便顺势转开视线，指着果盒说：“其实这个牌子的草莓，确实比散装的甜一些。”
接下来池今又挑了些生活用品，往购物车里丢的时候和裴昨随意搭话。说到某门选修课的教授总拖堂，裴昨突然问道：“你那个比赛是什么时候？”
池今手一顿，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9号下午，怎么了？”
“没事，问问。”
“没事还问啊？”池今盯着他看了两秒，“那我要是获奖了，你送我礼物吗？”
“看你能拿第几。”
池今的语气有些郁闷，转身去翻货架上的洗脸巾：“厉害的人太多了，我能拿到名次就不错了。”
裴昨轻描淡写地“嗯”了声，伸手替她把歪掉的购物车扶稳。
池今沉默了下：“那也得给点动力吧？”
裴昨朝她投来目光：“你想要什么动力？”
池今皱着眉想了想，似乎一时没琢磨出合适的要求，抬头看他：“我要是拿不到名次还有礼物吗？”
裴昨沉吟片刻，开口道：“真拿不到，也能给个安慰奖。”
池今皱了下鼻子：“那我不要了。我只要最好的。”
“口气不小。”裴昨挑眉。
“本来就是，要么就不要，要就要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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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米粮油区域时，池今的目光扫过货架上一排排袋装大米，忽然想起这几天在裴昨那儿吃到的米饭。她停下脚步，看向他问道：“你买的是哪个牌子的？”
裴昨正低头看着货架最底层的一桶花生油，闻言抬了下眼，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你要换米？”
“觉得你家的米挺好吃的。”
裴昨伸手把那桶油放进购物车，抬眼扫过货架上不同种类的大米，指尖在其中一袋上敲了敲：“这个。”
池今向来对柴米油盐的价格没什么概念，却也顺着他手指看清了包装袋上“有机稻花香”的字样，旁边的价签数字比周围同类大米高出一截，让她下意识顿了顿。池今咬了咬唇，手指在购物车把手上轻轻点了点：“这个好像有点贵。”说完没等裴昨回应，她直接推着购物车往前走：“我们去看看零食吧。”
购物车被池今推得快了些，裴昨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你不买？”
池今脚步不停，侧过脸看他一眼：“我没说要买大米。”
“那还问？”裴昨上前一步，自然地接过她推着的购物车把手。
池今顺势松了手，转身从旁边货架上拿起一盒果冻丢进车里，她抬眼看向裴昨：“我就问问。我不买。”话音顿了下，她慢悠悠补全后半句，“因为我要去你那吃。”
结账时，池今买的东西被收银员塞进三大袋，裴昨那儿就只有一桶花生油。裴昨二话不说，把几袋东西连同自己那桶油全接过来拎着。
“花生油我来拎吧。”池今凑过去想分担。
裴昨直接拎着东西迈开步子：“走了。”
看他拎着挺轻松的样子，池今就没再坚持。
到了停车场，裴昨把东西都放进后备箱，还不知道她新家在哪，开口问：“住哪？”
池今莫名有点害臊：“云栖小筑。”
裴昨侧过头看她，在车顶灯光的照射下，他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显得清浅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含着层淡笑，却又看得极准，仿佛看透了她所有藏掖。
池今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跳，慌忙先自己找补起来，语速都快了些：“那个小区是新开发的，环境好、户型好、绿植多，安保也严，进出都要刷卡；关键是位置方便，离......”
“我什么都没问。”裴昨忽然开口，“位置方便？”
池今卡了壳，刚才那话编得连自己都快信了。
“急什么？”裴昨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我又没说位置近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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