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过得并不尽人意。池今和父母回到上海后家里依旧弥漫着一股冷清。没几天,赵知南也从他奶奶家回来了,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有天,裴如突然把池今叫到跟前,语气冷硬:“既然不想出国,那就把心思全扑在高考上。”
几个月后尘埃落定,池今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上半年的备考时光班里大多数人都心急火燎,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掰成两半用,可池今却始终镇定自若,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复习,甚至每周雷打不动地抽出两天时间去上芭蕾课。她的生活节奏平稳得近乎从容,仿佛高考只是一场普通的测验,不值得打乱她的步调。
然而就在高考前最后几天,池今突然陷入一种奇怪的倦怠,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好在她发挥稳定,没有失常。
上海依旧被烈日笼罩着,阳光炽热耀眼。街头巷尾都是枝叶繁茂的景象,偶尔有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池今考到了厦榆,也是赵知南所在的城市。厦榆是座临海城市,风景宜人。裴如和赵默没有让池今住校,怕她独自在外地受委屈,特地给她在厦榆租了套离学校很近的房子。
八月底的上海仍还笼罩在黏腻暑气中,而厦榆的海风已经带着咸涩的清凉。开学前,裴如和赵默陪着池今来到厦榆。两人跑遍学校周边,精心挑选了房子,大到家具家电,小到锅碗瓢盆,一一置办齐全,反复确认没有疏漏后才放心返回上海。
父母离开后,池今花了两天时间熟悉周边。她喜欢这座城市,尤其偏爱在黄昏时漫步,漫无目的地走过街头巷尾。
这天晚上池今到厨房冰箱前,准备拿瓶甜牛奶,手机屏幕提示一条来自“赵知南哥哥”的消息。
赵知南:【明天去爬山吗?】
池今:【?】
池今和这个继哥的关系一直都有些微妙。自从父母重组家庭后,他们被迫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性格的不同,再加上各自心底那些未曾言说的小别扭,让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勉勉强强地维护着表面的平和。
平日里两人交流不多,赵知南上大学后偶尔回上海两人也只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有时候会简单地交代几句家常琐事,赵知南突然叫池今出去玩还是第一次。
赵知南很快回复她:【爸妈跟我说你一个人住,让我多照应你,明天还有两个朋友一起去。】
池今考虑了下答应了,她拿着牛奶,咬开吸管,甜腻的奶味漫过舌尖。
池今:【好,明天几点?】
赵知南:【上午九点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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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追剧到凌晨,早上八点池今还陷在梦里。她迷迷糊糊摸索着手机,点开屏幕一亮显示8:12,半眯着眼定睛一瞧瞬间清醒了。
池今起床洗漱完后随便塞了片面包,她回到房间,打开手机天气预报,预报显示今天31度,池今看完心情不是很好。
她换了件名牌淡黄色连衣裙,柔顺黑发垂落在胸前,衬得脸庞温柔恬静,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池今很爱漂亮,初中有一段时间她有些厌学,常偷偷在数学课上摆弄头发,还被数学老师批了两回。这份爱美的劲头没白费,后来学芭蕾时,她跟着舞蹈老师解锁了更多优雅发型,从盘发到编花,手指越来越灵巧。
收拾好后正好收到了赵知南的信息,池今走出小区后看见他的车停在门口,前后车窗缓缓降下,赵知南坐在副驾,后座坐着个陌生女生。
车窗落下后,驾驶座的陌生男人见是个漂亮姑娘就多看了两眼。
岁月悄然勾勒,池今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生就一张白嫩的圆脸,线条流畅柔和,笑起来梨涡很深,眼睛又大又亮,总带着股未经世事的清甜。
池今上车后刚落座,那男人就探过大半个身子,咧嘴笑道:“小妹妹这么漂亮啊。”
池今发现这人说话声音极其大,她有些不好意思,温文尔雅向他问了个好。
“小妹妹今年刚高考完?”
“嗯对。”池今细声回答。
男人的问题接踵而至:“跟你哥一个大学?”
“对,但不是一个校区。”池今自幼便生得一副乖巧模样,回答问题时总带着惹人怜爱的温顺。
旁边的姐姐嗔怪道:“高吕你烦不烦啊?这么多话。”
池今闻言,下意识撇了撇嘴角,这外号倒与那聒噪的男人十分契合。
“妹妹,不要介意啊,他这人就这样,话多。”
“不会的。”池今连忙摇头,随后乖乖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许粒粒。”
“粒粒姐好。”
一路上,池今和高吕及许粒粒相谈甚欢。听着他们讲述,她知晓了许多厦榆不为人知的古老传说。
车还没开多久,仪表盘上发动机故障灯突然亮起,高吕下意识轻踩刹车。
“什么情况?”赵知南探头问道。
高吕迅速扫过仪表盘上各项数据,“可能是传感器出问题,也可能是油路故障。” 随后打开了双闪。
车一停稳,赵知南就下车掀开引擎盖,弯腰检查起发动机。
高吕也跟着下了车,“能修好不?”
“不行,查一下附近有没有修车厂。”
池今坐在车里,时不时看向公路上来往的车辆。
几分钟后赵知南上车坐到了驾驶座,高吕在副驾盯着手机地图,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缩放,“有一家,不算远,过去大概十五分钟。”
高吕探过头,瞅了眼手机屏幕,又看了看仪表盘上闪烁的故障灯,有些担忧地说:“这故障灯一直亮着,能坚持到那儿吗?”
“应该能勉强开到。”
赵知南重新发动车子,发动机传来的声音有些异样,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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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一家招牌叫“睿骋汽修”的店面前缓缓停下,引擎发出一阵颤抖后歇了声息。池今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推开了车门。
高吕盯着锈迹斑斑的招牌:“这种路边摊能修你这进口大奔?”
这时赵知南的手机响了,他朝高吕摆了摆手:“你先去问问情况。”随后自己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这条街算是厦榆的老街了,没有其他街道那么光鲜亮丽,沿街墙面的瓷砖大片脱落,就连石板路上都布满车辙与裂痕,街边的梧桐树干枯歪斜,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旅游胜地厦榆的模样。
汽修店内仅有两名小工,其中一人仰躺在地,上半身整个探进车底,只露出两条腿。
另一位小工原本正低头擦拭零件,听到动静后抬眼看见几人踏入店中,赶忙直起腰开口问道:“车子是哪处出状况了?”
许粒粒皱着眉,小心避开地上的油渍,轻轻拉着池今,站在稍干净些的门口位置。
门店空间并不开阔,屋内满满当当塞着各种物件,满是刺鼻的机油味。角落里旧风扇嗡嗡转着,水泥地面被机油浸得乌黑发亮,四处还摆放着废旧的汽车零部件,旧轮胎堆成小山。
池今目光突然被店内那辆银色轿车下露出的半截工装裤吸引。那人仰面躺在修车滑板上,工装裤随意抵着车身,沾满机油的裤管皱成一团,裤子上深浅不一的油垢层层叠叠。
“裴哥有急活,他们这车发动机出故障了。”旁边小工对着车身下的男人喊道。
裴昨双手戴着手套,扶住车架探出了身子,他抬手抹了把汗,油污在脸上晕开新的痕迹。
池今呆立当场,双目圆睁,眼底翻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眼眶。
眼前的男人弓着脊背,脖颈处的油污混着汗水往下淌,工装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皮肤上爬满青筋。池今盯着对方弯腰时后颈凸起的骨节,这副被生活压弯的脊梁怎么也和记忆里那个总挺直腰杆、说话时眼睛发光的少年重叠不起来。分明是同样的眉眼,此刻却凹陷在油灰的皮肤下,他的脖颈和手臂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
前几个月在外婆去世那几天,池今就闻到了裴昨身上的机油味,只是那时池今诸多琐事缠身,只沉浸在外婆离世的痛苦中和与裴昨重逢的错愕里。当时还有亲戚议论裴昨在大城市混得好,池今真就以为他过得好,毕竟以裴昨当年横扫年级榜首的成绩,考上名校是理所当然。
她怎么也想不到,此刻会撞见对方浑身沾满机油,在修车店干着又苦又累的重活。
裴昨与赵知南一个年纪,池今认为他可能现如今已经大学毕业有着体面的工作了,谁会想到他会与扳手油污相伴?而现在,她亲眼目睹到裴昨趴在脏乱的地下,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这副狼狈的模样与自己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衬衫解数学题的少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池今喉间发紧,眼眶酸胀得厉害,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声音:“好久不见。”
裴昨连眼皮都没抬,只敷衍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接着走向他们开来的车。
高吕挠着后脑勺,目光在池今泛红的眼眶和裴昨的背影间来回逡巡,凑近压低声音问:“妹妹,你认识啊?”
池今像没听见他的话。
裴昨走到店门口,打开了车的引擎盖,仔细察着。
许粒粒轻轻拽了拽池今的衣角,示意她往门口退两步,但池今浑然不觉,视线死死黏在裴昨俯身修车的背影上。
“油路堵塞。”话音未落,裴昨扯下沾满油垢的手套,他垂眸盯着错综复杂机械零件,“得拆卸清洗。”
高吕冷不丁地吹了声口哨:“哟,还挺专业。”
裴昨开口对着站在旁边抱着零件箱的小工说:“把扳手给我。”
许粒粒凑到池今耳边:“味有点大,要不去外面等?”
池今刚朝裴昨迈出一步,前方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小工抱着的零件箱突然倾斜,螺丝钉哗啦啦滚落在池今脚边,她和小工同时弯腰去捡。
池今把剪到的螺丝递给小工,走近裴昨身边问道:“要帮忙递工具吗?”
裴昨直起身,油污未擦的手掌在工装裤上蹭了蹭。
“不用。”
两个字落地生寒。
见池今仍杵在原地,裴昨烦躁地扯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抹了一把脸,那毛巾早已被汗水和油污浸湿。他不耐烦地说了句:“离远点,脏。”
清理这东西挺费劲,过了半天裴昨才直起腰,“通了。”他将沾着机油的抹布随手一扔,目光始终避着池今。
“可以点火试试。”
高吕坐进驾驶座点火,发动机平稳的轰鸣声让他眉梢一扬:“行啊兄弟,4S店都没这效率,维修费算多少?”
裴昨总算看了眼池今,回了句:“20。”转身走回了店内洗起了脸。
高吕从钱包抽出钞票递给了小工,接着走进店内凑过去打量墙上贴的价目表,油渍斑驳的纸张上清楚标明了发动机路油拆卸清洗的价格。
高吕夸张地咋舌:“哥们,你这是看上我们哪个姑娘了?就收这点钱。”
赵知南走过去重重拍了下高吕后脑勺:“说什么呢你,走了,开车去。”
话音刚落,一辆车突然停在店外,从车里下来两个男人。
池今看见其中一个男人胳膊纹着一只老鹰,他身旁的跟班双手插在裤兜,歪戴着鸭舌帽,浑身透着股混不吝的痞气,两人往门口一站,像两尊拦路的煞神。
“裴昨呢?”
“老鹰”男和跟班立在店门口,颐指气使地朝小工发问。
小工看了眼他们,形色明显有些紧张,他冲里屋喊:“裴哥,有人找。”
片刻后,裴昨从店内走了出来,三人很快交流起来。
另一边高吕已经发动了车子,他按下副驾驶窗,冲着池今和许粒粒挥手:“快点啊你俩!爬不爬山了?再磨蹭太阳都要下山了!”
许粒粒打开后车门,望着怔在原地的池今:“走吧小妹妹。”
池今的脚步凝滞在原地,最后看了眼还在交谈的裴昨。似有所感,裴昨抬眸瞥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继续与那两人交谈。
池今闷闷的压抑感在胸口翻涌,刚坐进车里,高吕突然探过头:“那人你认识啊妹妹?”
池今未闻,透过车窗回望,裴昨和那两个男人还站在店门口,随着车子的驶离裴昨的身材轮廓愈发模糊,逐渐缩小成一点。
突发的汽车故障让抵达时间拖到了十二点半,五个小时的山路攀爬,四人才终于在下午五点半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山。
池今却不觉有多累,她脑袋里在想裴昨的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爬了多久。
赵知南气喘吁吁地望向后座上的两个姑娘,提议:“找家馆子给你俩补补?”
池今拒绝了,他们就先把她送回了家。
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消散,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与渐渐淡暗的天色辉映。池今走进单元门内,她没有按电梯,只是在原地僵立着,踌躇了片刻又转身朝小区门口走去。
此时已经七点了,池今捧着手机站在小区门口,手机里打车软件的蓝□□面亮起,犹豫过后最终在搜索框里敲下“睿骋汽修”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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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色天幕彻底压下来时池今已经独自站在了汽修店前。
红色的招牌在傍晚的天空下显得没那么明显,卷帘门沉沉垂落着,锈蚀的铁条贴着地面。
池今犹豫再三才试探性地抬起手轻叩卷门帘,连续的沉闷声响在街道中回荡。几分钟过去,门内始终毫无回应。她垂下胳膊,终于确信店内无人,缓缓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裴昨的身影不知何时斜倚在隔壁店铺门前,指尖还夹着未燃尽的香烟,这毫无预兆的出现把池今吓了一跳。
他噙着笑意把烟掐了,磁性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烟味随着风飘了过来:“敲了八分钟,还以为你要把这门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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