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
这个时限给了秦岭很大的安全感。首先它代表关河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象牙刀事件，其次代表出了这个月之后，关河还愿意继续和他往来，不管他有没有去结婚。
关河真的非常纵容秦岭。他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期，才认识秦岭没多久那会儿。
外表看来“高冷、沉默、打不过”的秦岭实际上也确实并不容易相处，除了寝室刚打照面那一会儿，接下去一连三天里，他甚至都没再说一句话，不管是跟关河，还是跟其他同学。
寝室其他两位室友回来时，还是关河代为介绍，指着躺在床上玩手机的秦岭说：“他叫秦岭，就是那个‘云横秦岭家何在’的秦岭。从此他将取代我，成为我们寝室最高的人。”
然后那两个脱了鞋179.9和穿了鞋180.8的室友跳起来和关河比身高，激烈争夺“前.最高的人”的桂冠。脱了鞋压平头发的关河被两位恼羞成怒的手下败将联起手来按住抽拖鞋板，哇哇大叫伸手向床上躺着的秦岭求助：“秦岭！秦岭！救我！”
秦岭那时只给了关河一个“看猴子打架”的眼神，当场氛围非常尴尬。
然后关河也没往心里多想，只觉得这个新同学大概非常内向而害羞。作为全班除谭健外最大的中央空调、同学间人际关系的万金油，关河自觉有责任关照这个内敛的、就睡在自己对头的新同学、新室友，他甚至每天早上特意早爬起来十几分钟，就为了和秦岭一起出门吃早饭，然后一起去教室，以防秦岭像第一天上课那样，进门后找不到“不令人尴尬局促”的座位。
这一点对自闭儿童来说非常重要。
关河后来每天带着秦岭坐窗边——因为秦岭喜欢窗边的座位，而关河从前自己喜欢坐教室最中间那一片。把秦岭往靠窗的里侧一塞，短课间有同学来跟秦岭打招呼时，关河就得代为应答：“他机械的。家好像本地的吧，是的吧秦岭？没有一米九吧？也没比我高多少嘛哈哈。为什么转专业？我也不知道啊。他不喜欢说话。女朋友？肯定有吧八块腹肌呢！喜不喜欢男生？过分了啊谭健上课啦回去回去！”
然后重新上课的时候，秦岭写纸条给关河看：本地，189，没有女朋友，直。
关河上课憋笑憋得好辛苦。回纸条：你嗓子疼吗？这两天怎么不能说话了？
秦岭：不疼。
关河：晚上打游戏，一起吗？
秦岭：我只玩植物大战僵尸。
关河：……
秦岭：你身上好香。
关河撑脸的手一滑，下巴重重磕桌沿上，牙疼地写：没有吧？
秦岭动动鼻子，他的鼻骨侧面看有个小驼峰，这使得他的鼻梁直挺得不单调，而有点清峻奇崛、精雕细琢的意思——这一点正好吸引了当时疯狂痴迷人体雕塑艺术的关河。
秦岭大概是察觉到关河的目光，摸过聊天纸条，写：你喜欢男生吗？
关河下巴再次磕桌沿上，回道：不啊。
然后尴尬而沉默地听完那节课。
那天晚上浴室里洗完澡，关河明白了秦岭说的香味是怎么回事，是他新买的洗发水。于是为了缓解白天课上聊天带来的尴尬，他向秦岭倾情推荐他的新洗发水：“是这个的香味。你用吗？这么大一瓶，一起用吧。”
那时候关河只是觉得，既然这个香味秦岭不喜欢，不如让秦岭一起用，早点用完换其他的，而且当一个人自己身上也有某种味道以后，他就不会嫌弃有同样味道的别人了。完全没有想到别的。
至少没想到从那以后，秦岭从来不自己买洗发水，一直蹭他的洗发水，并且坚决不允许他换别的洗发水。
喜欢植物大战僵尸、李白全集、樱花大道、大白兔奶糖和甜饮料的秦岭，疯狂爱上了那个香氛洗发水。
秦岭对关河来说太新奇了。
像一个新奇的玩具。一处巨大的宝藏。最令关河感到雀跃的是，这个玩具和宝藏好像还认准了自己。秦岭浑身写满了：允许关河触碰，只准关河触碰，欢迎关河触碰。
关河那敏锐的社交嗅觉告诉他，秦岭是期待和自己说话的。
秦岭不主动开口，但秦岭希望关河开口，跟他开口，或者代他开口。他也能从中获得快乐。
关河意识到，秦岭从中获得的这种快乐，比他自己那“自我感动、自我满足”式的快乐更为诚挚，他最开始对待秦岭，只不过是在假惺惺“关照”同学而已。
很快他就感到羞愧。决意要对秦岭付出更真诚的友情。
一个月后十一假期，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秦岭被感冒病毒按住胖揍时，关河甚至放弃了和另外两位室友组团出游，留在鸟都没有的学校里照看秦岭。
家在本地的秦岭宁愿窝在狭小的学生宿舍里，也不愿意回家。关河感同身受地参照自家那堆状况，认为秦岭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能老爸有私生子要和他争家产的倒霉蛋，照看人照看得特别尽心。
秦岭半夜要吃大白兔奶糖，关河都爬起来去给他找。
主要是秦岭病起来太吓人，他不像正常人感个冒打个喷嚏就完了，他得发烧，高烧一连几天，医院检查一圈什么都检查不出来，而且他还特别抗拒去医院。他睡觉还得说胡话，除了一声“哥”，其他也听不懂说的什么，像哪里的方言，还夹杂外语。
关河夜里睡不着，精神抖擞地头对头盯着他，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人出什么事。
几天后秦岭病里出来，关河倒了——那感冒病毒果然非常厉害，关河自己除了没说胡话也差不多一连废了好几天。
然后他们就算是共患难过了。
假期最后一天，基本痊愈的两人决定一起吃顿好的。
秦岭坚持他出钱，请关河吃。关河很没追求地说：“好啊，我想吃学校门口的那个烧烤。”
秦岭却把关河拽进一家西餐厅里。一落座，桌面一团心形的玫瑰花。关河当即满头问号。
侍应生：“两位先生，您这边的情侣套餐……”
……
秦岭说，他订错了。无所谓，反正吃就是了。
从后来的相处中，关河回顾以前秦岭这一举动，明白了他那时候应该确实是意外订错了，没别的意思。
在秦岭的饮食观里，中华八大菜系地位最高，其他都是凑合，兰州拉面馆在他心里的地位可能高于米其林星级餐厅不止一个段位，但请人吃饭为了表示尊重，他愿意凑合一下。——归根到底，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想尊重和感谢关河，但是自我感觉和关河还不是太熟，不能把关河拉回家里直接给人做两碗西红柿鸡蛋面。
后来，秦岭就放开了。他乐意拉着关河一起吃路边烧烤，在关河面前跟烧烤店老板要热牛奶加糖，表达他对咸豆腐脑和咸粽子的鄙视，甚至开始管制关河对冰可乐加啤的喜好，终于一起住去校外后，每天三次向关河炫耀他那无与伦比的中华小当家厨艺，
秦岭果真就像一个超级玩具、无限宝藏，他毫不保留地向关河敞开自我、暗含期待地欢迎关河的走近，并且货真价实地，永远不令关河失望。
-
即使是在相识六七年后的今天，在中间分别过三年后的现在，他的新奇性在关河眼里也从未落灰。
事情并不像秦岭自己以为的那样：关河对他丧失好奇心了。
关河觉得秦岭可能是为了这一点生气——秦大狗以为：关河不想看我的手机，不想知道我有什么事瞒着他，也不知道相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躲避我、冷落我、仇视我身边的其他人，关河现在对我这么和气，都是因为关河不在意我了。
冤。
关河哭笑不得。秦大狗陌生时不好相处，熟悉后也很难伺候。
他只是太累了。
曾经能让秦大狗感到“关河在意我”的那些，对关河来说太累了。
就像秦岭的“允许关河触碰，只准关河触碰，欢迎关河触碰”一样，关河对秦岭也是“我的，我的，我的”，他的独占欲和嫉妒心甚至比秦岭的还要自私无耻，不，是自私无耻得多。
秦岭像一只天真的、热诚的、忠实的狼狗，而关河不过是随手投食几次的路人，路人从此把狼狗据为己有，但他并不打算把自己交给狼狗——这本身就极不平等。他曾经希望秦岭只在意自己、永远只在意自己的要求，是极不合理的。那期待的急切性和不合理性让他备受煎熬。
他好不容易自我调节开一点，能在听到秦岭后半生即将成为“别人的”的时候，还保持一个体面人的礼节和理智去送礼金红包，已经耗费去前半生的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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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秦岭现在跑来对关河说，他享受关河的自私无耻，他和关河一样急切，他要挑战“合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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