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千里之外的兄长出乎意料归来,不动声色浇灭大长老的火气,姜承羡这才收手作罢,脚点冬风,身影如墨云临天,朝着祠堂侧对的方向离去。
离妄回到禾望的住处时,天色已经被金黄的云浪铺满大半,看似静谧无声,其实在日晷默默变化下暗潮汹涌,推着云线抵达海天相接处。
原先,她没立即回住处,而是先凭借身份牌走了一趟石室金匮,后在云匣花市转磨几圈。
等到暮色,看守人员交班之际,作为主人却要装作窃贼模样摸上藏书阁旁的复式小楼——曾经自己的住处,挑着捡着收刮,不太明目张胆,离去时屋内铺设仿佛无人动过,平时离烛派来清扫的仆役肯定不会察觉到少了东西。
如果知道她自己的尸骸下落何处,她还想去掘自己的坟,兄长爱护她,定是舍不得让她孑然一身徘徊在阎罗地狱里。
不用做梦就能知道她入葬时金玉满身时是何等风光,只要她自己不介意,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离妄恐怕自己都毫不知情,她现在的嘴脸早就上扬亿点弧度。
忽然,海风吹来,一扇左右敞开的木窗乍开,窗檐下,五花十色的贝壳叮铃缠打,细碎的光幕将影子画作珠帘,绘制在一靠窗的书案上。
书案除了原本存在的文房四宝,雅致的白瓷瓶,多了几项格格不入的胭脂水粉,药盒银勺,一条红绳和一卷如白鸽猎猎展翅的书。
离妄指尖点了点桌面,一屋灰尘散去时,天色又暗了一层,仿佛如幻觉转瞬即逝。
随她后移,一位女子长着比禾望更加浓颜的容貌,就这样,与禾望本人面面相觑。
短暂屏蔽鬼气后,离妄按着禾望肩膀,让她侧坐在床榻边,手指从后绕向前,轻轻扶在她的领口,苍白的肤色宛如怪异话本一只撩动男人衣领,诱惑他们在下腹熊熊燃烧的**中步入陷阱的女鬼。
禾望黑黝黝的发顶朝天,低垂头颅,不为所动,她不是清高的佛门弟子,无非就是死了,一双杏眼无光就不成什么惊奇事。
随离妄捻着衣领,如剥白花菜将禾妄半身剥到精光,衣服堆叠到腰身,背后触目惊心。
禾望灵魂不知归处,也不知她在对谁说,这番话听着有些多余但她还是解释道:“以后这种扒你衣服的事还有几次我也不能保证,但这种事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这是医家另设九遥殿分部售卖的玉髓膏,有生肌养颜的功效,戒尺伤看似重却不深,用此将养一周就不会留疤。”
她说着,银勺放入白膏表面,旋盖封紧药盒,头也不抬摸到一个触感如石子磨人的红纸,双指向中收拢,将半截手指厚度的小花盒一并拿了起来,旋开盒盖,挖出浅浅的一抹樱色的泥,起身绕到禾望面前,点在她脸颊上。
“这是我从云匣花室买来的水粉霜,你五官淡雅,这个颜色不会抢夺你本来的优势,很称你,其中用料有敛骨师特养的灵草艾叶与草灰,防潮防腐防臭,我去我屋子里拿了灵石,可以给你买最好的。还有这个,胭脂纸,今日就由我替你抹开。这样,我们倒像个鲜活的小娘子,脸色不会让人起疑啦。”
离妄给禾望上完妆,左看右看做了调整,不由赞道:“好看。”
弯腰弯久了,酸感从尾椎蔓延到整根背骨,她哎呀伸了一个懒腰,像一只顺滑的鱼调头没入水中。
一扇屏风后,水声扑腾一炷香,离妄从凭风后走出来。墨发成缕松散在身前身,发尾流着如柱的温水,她却不管不顾,拉开书案的椅子坐下来。
脱离禾望,神经不再相连,戒尺伤痛未及神魂,对离妄来说若有若无,于是她休闲看起书来。
书名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卷外门弟子禾妄归档。
她归家路上,早已简单翻阅前半节,一刻后,她将后半节又仔细阅读殆尽。禾望这个人,在归档上笔墨不多——因为她的背景并不复杂。
祖籍在独立在茫茫大海上的螺岛,那里相信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因而道术繁盛,螺岛内依通天之术赚得盆满钵满的江湖骗子一时猖獗不下,来此寻游之人打算融入风土人情中却被骗得衣冠不整,于是对此地争议不断。一点通天卜命之术就能让寻常人家照葫芦画瓢,让他们在商路难通的孤岛中有一大笔的收入,故还是有良心的方士苦苦拉扯螺岛的名声。
天命之术,本就神乎,好些人看在为帝主卜出天象劫的方士同出自螺岛,在司天监威望远播,所以无论高门大户还是普通百姓,都知里面水深得要命也要往螺岛里面栽,引得此地汇聚天象灵气,成为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圣地。
而禾望祖籍在螺岛,她在编撰自己流落在外的事迹时却是老实,没有刻意掩盖自己说不上顺利的经历。
九遥殿逢春的纳新日,总有人突发奇想屹立千年的门派看在自己艰苦的过去特别照顾一番,毕竟,怜悯也是人之常情。
若九遥殿不看修为实力,人人凭借一场令人喟叹的过去就能在九州、巫越、王城以及各大世家资源争夺下求得一出修行的机会,用尽珍宝秘笈人脉堆砌出一个平平无奇的本家人,那么九遥殿与收留猫狗的动物窝离得不远了,她与离烛就不会连呆在自己家里都这么举步维艰。
她现在不觉得那段回忆难以启齿,想必禾望也如她这般想,不然就不会在第一页写上——承蒙爹娘人情,得以江氏长老避护。
这不是妥妥走后门么!
她这般诚实,未沾染骗术横行的风气,归因她年纪尚早就被接到九遥殿,曾在黑市中摸打滚打学来的坏习性被江氏长老手把手地根除。
六岁时她的爹娘已经在祖地销户,以后三年在外颠沛流离,九岁被江氏本家人带回,向九遥殿承禀一处蓄意扣押流民做工的大案,只是此事不归师门管辖,便托人下山禀与当地官府。
因无人可依交付与旁支一脉的江氏长老,江氏长老在九遥殿也只是任职书阁看管之责,说白了,书阁开放,人员进出,书籍登记借出,还有些**管理也在责任之内。
是以九遥殿藏书阁怀揣内外门殊途,总归天上人间的偏见,江氏长老或多或少掌握一些职权。师门颁布政令时考虑到外门尚有明珠蒙尘,凡是在规定期限内修为抵到不死阶与完成为其专定的猎鬼任务,都可破格引入内门,藏书阁权限可松上一松。
其他的,若要借书需讨好内门弟子,借得身份牌,甚者捧上家财万贯,直接蹦着江氏长老来。
江氏长老倒是见怪不怪,没厉声责骂,让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有人言,这对夫妻好不知趣,离妄也是知情的。
自从藏书阁除**外不分内外门,全然向九遥殿所有子弟展开,一瞬间欢声雷动,江氏长老卸下责任后倒颇为有耐心指点他们的孩子江期止与亲收的弟子禾望。
同是一个屋檐练出的猎鬼师,她不知道江期止修为如何,但这副身躯止被挡在不死阶门外,绕是江氏夫妻的长老身份再怎么鸡肋,也该有点手段和资源帮助禾望修为在进一重。
为何时至成为猎鬼师,登记在册之日,禾望修为骤停归元数年?
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内门弟子,偏偏只差一点点,倒让离妄生出一份好奇。
想罢,她捧起书来,唰唰翻到述职考绩一页。
在其亲手写下考绩中,这是因脉穴不通,灵气散溢至其他七经八脉,说白话就是个有灵脉的漏风灯笼。
修士既走不了独脉大道之极,也入不了在多不在精的辅修,一天到晚吸纳的天地之气全为这副病体缝缝补补,修为无法精进,内门名额就无望了。
离妄看到这叹了口气,这外门身份总不必内门身份来得便宜,她即使查清当初封印之人所在何地,根本不能够到关于封印之人本家的猎鬼任务。
但她没有垂头丧气,因为如今接管禾望身体的可是听神巅峰的离妄,找个合理的理由慢慢把修为提上来,在此之前,若论到用武力难免顾忌知道实际情况的人,打起架就束手束脚。
不过事关无数人的安危,她现在接触不到的,总有人先她把这些陈年旧事掀个底朝天,封印部署一事,只有当年曾经参与过封印的人自己知道,自她接任圣女之位,最后一次封印就是为了冬莞七鬼之灾再次联合巫越重新加固。
如今细想起来,冬莞七鬼之灾的源头仍是审查不周所至,当年疏忽要是扣罪,深挖及五长老的心腹。
五长老溯南呈用人不察,离烛没剥去他的长老身份,但经手事物全全由他举荐的新人代理,给了溯南呈家族几分脸面下又让他们无势在九遥殿再翻起一番风浪,其家族因此事难于安插另一个五长老,便没放弃弃子,若师门需要,碍于他的处境冷脸相助。
溯南家势单力薄,自家失势已久,封印岂是他们家能参与的,她暂时没将任家举族报复一事与封印一事联系在一起。
指尖点在书页上,她正思索时,整个人抱腿蜷缩椅子里,再抬眉时,一条殷红窜珠的红绳从眼前飘过。
圆润鲜红的红豆紧密排布,短绳长正好围绕离妄手腕一圈,带在她手腕刚刚好,带在禾望手腕就松松垮垮。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另一条红豆绳……
她干脆在两端再接一条长绳,拨开湿漉漉的黑发带在脖子上,豆子表面的寒意立即从锁骨落到更深处。
想到她之前突然被一双眼睛堵回的话,宿星盘对她识人解锁后,她理理语言,将在暗林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发给一个人,那个人顶着的头衔还是——亲亲师兄?
离妄一双杏眼和嘴巴同时睁大,食指指了指禾望又知了指这名字,一时吞口水没说话,半响,她咦了一声,对着禾望疑惑道:“这也是恶心你师兄的一环?”
禾望望向前方,眼神木纳,是离妄把她放置在哪,她就目视哪里,当然她无法回答离妄这个问题。
宿星盘在手中咔吱咔吱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同的符文划过离妄手腹,星图与名衔转而发生一番变化。
她问:“你伤得如何?明日季泊简同你一起入镜观心你还去不去?”
没等离妄回复,她紧接发:“不去最好,我们的藏书阁日程已经推迟已久。”
“?”
她去入境观心做什么?
她没有心弓吗?
离妄立即回到禾望身体里,盘腿正坐,手掌按入心口。
视线遁入灰暗时,掌心处,扑通扑通的跳动声愈来愈响,与一声振聋发聩的心跳声跳响同时,浓雾弥漫,她被拉入禾望的心弓境中。
周遭如天地初开,清气与浊气不分彼此,她在这里,寻不到心弓。
接着慢慢更(指放假后,6月末)
抱歉啊,我心态不好,无法兼顾三次元与写作,后续就要等我忙完,立即回来恢复更新频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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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观我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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