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果然名不虚传。山路陡峭如壁,碎石嶙峋,两旁古木参天,枝叶交叠,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林深处不时传来不知名的兽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攀爬,鞋底很快磨穿,脚板心渗出血迹,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不知攀爬了多久,火把的光焰渐渐微弱下去。她正欲寻根枯枝续上,脚下猛地一滑,身子失了凭依,朝着路旁陡坡直滚下去!
“啊——!”
惊呼声被夜风撕碎,身体重重撞在树干上,痛得眼前金星乱迸。翻滚间,似乎又撞上什么坚硬之物,旋即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几时,苏沐童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浑身骨头都似散了架。她挣扎欲起,却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伴着人语:
“公子,方才似被什么撞了!”
“下去看看。”
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
苏沐童心下一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规制华贵的马车,车帘半掀,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缓步而下。他身姿挺拔如松,腰间束着玉带,虽看不清眉目,单凭那通身的气派与衣饰的考究,便知绝非寻常富贵人家的子弟。
若被他瞧见自己这般狼狈模样,再盘问起根底来……她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如何答得?只怕顷刻间就要露了馅。
电光火石间,苏沐童拿定了主意。她眼睫一颤,身子软软一歪,复又“晕厥”过去。
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她感觉有人在她身前蹲下,一道目光落在她脸上,清冷如霜,带着几分探究,久久未移。
再次清醒,苏沐童费力地掀开眼帘,首先入目的是一方绣着繁复暗纹的锦缎车帘,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晃动,将外间的天光滤成一片柔和的昏黄。
一股清冽的冷香幽幽钻入鼻端,非是天界的草木清气,亦非凡尘市井的烟火气,倒像是某种极为名贵的香料,丝丝缕缕,沁入肺腑,让她昏沉的头脑稍稍清明了几分。
浑身骨头如同拆散重组过,尤其是后背与额角,钝痛阵阵袭来。她指尖微动,触到身下垫着的柔软锦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已不在那荒凉陡坡之上了。
这是……被人搭救了?
抑或是……落入歹人之手?
后一个念头让苏沐童的心猛地一沉,冷汗霎时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她强压下立刻起身逃走的冲动,眼波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觑去。
车厢另一侧,端坐着一位男子。
他斜倚在铺设软垫的榻上,姿态看似闲适,周身却笼着一层生人勿近的疏离。月白锦袍的领口袖缘皆以银线暗绣云纹,在昏黄的光影里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枚墨玉坠子,随着车厢轻晃,偶尔发出极轻微的玉鸣。
苏沐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面上。
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下颌的轮廓干净利落,宛如上好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他双眸微阖,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即便只是这般静默安坐,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矜贵与威压,亦令人无法忽视。
此人……绝非寻常门第的公子。
苏沐童心中念头急转。天界三月,凡间不过几日,她旁的本事没学会,这看人的眼力倒是被逼着练了出来。此人周身的气度,竟比她曾在天界遥遥瞥见的天将还要迫人,身份定然贵不可言。
若他盘问起来……道出实情?一个从天界跌落凡尘的散仙,怕不是要被当作疯妇妖孽,立时“超度”了去。
若编造身份……以她这连张路引都没有的“黑户”处境,只怕三言两语便要露了马脚,届时更是百口莫辩。
思来想去,唯有一计可行。
她眼睫又轻轻颤动几下,如同受惊的蝶翅,终于缓缓睁开。眸中一片涣散茫然,带着刚从混沌深渊挣脱的懵懂,怯生生地望向那男子,活像个迷途的稚童。
“这……是何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尾音微微发颤,将一个初初醒转、对周遭全然未知、满心惶恐之人演得入木三分。
那男子似是被她微弱的声响惊动,眼帘微抬。
那是一双极深邃的眼眸,瞳仁如寒潭古井,此刻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不见波澜,却仿佛能洞悉人心。苏沐童只觉得那目光所及之处,如同被细密的银针轻刺着,几乎要让她维持不住面上的茫然无措。
他并未立刻作答,只这般静默地审视着她。
车厢内的空气骤然凝滞,唯有车轮碾过石子的“轱辘”声清晰可闻,每一声都似敲在苏沐童的心尖上。她紧张得手心濡湿,后背的伤处也因紧绷而愈发刺痛起来。
此人……莫非是个哑的?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这无声对峙之际,男子终于开了口。声音与他的人一般,清冷低沉,如玉石相叩,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本侯的马车。”
苏沐童努力让面上的神情更显懵懂几分,像是未曾听清,又似在艰难地咀嚼这话中之意,蛾眉微蹙,“我……如何会在侯爷的车驾之上?” 她垂下眼睫,避开了那迫人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依旧是那件粗布旧裙,只是沾染的泥土草屑已被清理干净,臂上的擦伤也被人细心涂抹了清凉的药膏。
看来,是这位侯爷救了她,还替她料理了伤处。
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方才缓缓道:“方才途经黑风口,你自山坡滚落,撞上了本侯的车驾。”
苏沐童心头咯噔一跳。
她连忙顺着他的话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却又愈发困惑的模样,抬手轻轻按了按额角,脸上适时地浮现痛楚之色:“黑风口……是何处?侯爷此言……未免太过凑巧了些!” 她抬起头,眼圈儿微微泛红,声音里带上了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惶与无助,“我如今浑身疼痛难忍……怎地到了侯爷口中,反倒成了我冲撞了车驾?妾身被撞得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我……当竟真想不起自己的姓名了……”
语毕,泪珠便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下来,晶莹剔透,瞧着极是可怜。她心中暗忖,在现代看过的那些宅斗宫闱戏码,此刻倒派上了用场。
男子瞧着她颊上的泪痕,眸色深了一瞬,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你口口声声什么都不记得了,倒还记得如何为自己辩白!且宽心,不过些皮外伤,筋骨无碍,死不了……”
“嗯?”苏沐童用力点头,泪落得更急,“我并非质疑侯爷,实是脑中一片空白,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丁点儿也想不起……侯爷骤然说我冲撞了车驾,妾身……妾身实在惊惧,怕有人趁我失忆,胡乱编排些什么……”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悄悄用眼风觑着男子的反应,心中七上八下。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坐实了“失忆”的由头,又暗含机锋——若他执意追究“撞车”之事,倒显得他堂堂侯爷欺凌一个失忆的弱质女流。
男子并未立时接话,只对车外吩咐道:“青砚。”
“属下在。”车帘轻掀,一个身着青色劲装、身形挺拔的年轻护卫躬身而入,恭敬行礼,静候指令。
“取些吃食清水来。”男子声音平淡,目光依旧落在苏沐童身上,“她刚醒,想是腹中饥饿。”
“是。”名唤青砚的护卫应了一声,目光飞快地在苏沐童身上扫过,带着几分审视,旋即退了出去。
不多时,青砚便捧着一个食盒进来,内里盛着一碟精致的酱菜,并两个白胖暄软的肉包子,香气立时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苏沐童的肚子极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自昨日至今,她只啃过刘翠花给的几个冷硬馒头,早已饥肠辘辘。
男子示意青砚将食盒置于苏沐童面前的小几上:“先用些吧。”
苏沐童看着眼前的食物,又瞧瞧男子,面上露出踌躇与不安:“侯爷……我……”
“吃。”男子的语气并无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无毒。”
苏沐童这才小心翼翼地执起筷子,夹起一个肉包,小口咬下。包子皮软糯,肉馅咸香,温热地落入腹中,驱散了几分寒意与惊惶。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竭力维持着“失忆”者的怯懦不安,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男子。
他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姿态,仿佛对她这个“失忆”的陌生人浑不在意。可苏沐童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绷紧——她总觉得,他的注意从未真正离开过自己。
此人,太过敏锐,也太过深沉,教人难以捉摸。
两个肉包下肚,苏沐童已觉饱足。她搁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轻声细语道:“多谢侯爷。”
男子这才再次睁开眼,看向她:“可好些了?”
“嗯,好些了。”苏沐童恭敬地点点头。
“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男子又问了一遍,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苏沐童心弦一紧,连忙点头,眸中的茫然惊惧更甚:“确然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厉害……”她半真半假地描述着,好让这“失忆”的由头更站得住脚。
男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被撞了?”
“妾身不知……”苏沐童摇着头,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记不清了,只记得黑黢黢的,疼得紧……”她低下头,肩头微颤,一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模样。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才缓缓开口:“本侯此行,是往边关军营。你若是暂且想不起根脚来历,又认定是本侯车驾撞伤了你,可随本侯同行。若是不愿跟随,本侯便让青砚与你备下银两,权作汤药之资……”
边关军营?是位将军?然将军出行,怎不骑马,反坐这锦帷马车?苏沐童心中疑虑丛生。
思忖再三,她终究还是决定跟着这位侯爷。一则省去了沿途被盘查路引的麻烦,二则……她悄悄瞥了一眼那通身贵气的男子,此人身份显赫,跟着他,或许能探听到些有用的消息。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不情不愿、勉为其难的样子,微微撇了嘴:“侯爷……我这副身子骨,怕是三两日难以行走,还需将养些时日……就……就劳烦侯爷费心了……”
“无妨。”男子声音平淡,“举手之劳。”
她下意识地想凝神细看这男子的命格,脑海中却只浮起一片混沌模糊的光晕,诸般信息皆如雾里看花,唯有一个姓名清晰可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姓名:谢临煊】
【寿命:未知】
【命格:未知】
【近期运势:危机四伏,劫数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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